“手不冷嗎？”

    “有點兒不太靈活，你別笑我?！?/br>
    “不會”，陸長淮從包里拿出一個野餐墊，認(rèn)認(rèn)真真坐好，當(dāng)古原唯一的觀眾。

    古原調(diào)過琴，笑著施禮。

    安安靜靜的山頂，白茫茫的雪地，琴聲像破天的驚雷忽然而至。

    古原重重地將琴弓“撞”向琴弦，開始演奏一段節(jié)奏漸增漸強的旋律。

    像什么呢？陸長淮閉上眼睛想。

    像一個在冰面上跌跌撞撞，卻依然堅韌滑行的少年。狂風(fēng)呼嘯、暴雨如注，他左閃右避、腳步不停。

    琴音中透著不安和焦躁，還有對命運不公的叩問。有那么一瞬間，陸長淮覺得古原手中握著的好像不是一把琴，更像一把冷冰冰的利刃。

    這部分一直持續(xù)到陸長淮都忍不住皺起眉，甚至有些起雞皮疙瘩的時候才逐漸過渡為稍稍舒緩的新樂章。

    好像惡劣的天氣終于被甩到了身后，好像終于有勇氣仰起頭去迎接朝陽。

    可就在陸長淮稍稍喘口氣的功夫，古原毫無征兆地忽然加快節(jié)奏。這一次，狂風(fēng)暴雨變成冰雹、變成雷暴，不安和焦躁變成了掙扎和怒吼。

    陸長淮好像看到了那個一腳踏進(jìn)深淵的古原。

    他不斷按向琴弦的手和高高低低的手臂，他微微皺著的眉和提著的那一口氣，都在表達(dá)他的不肯服輸、不肯低頭。

    陸長淮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古原”。

    他想遞給他一只手，想走上前去給他一個擁抱?？伤皇菒烆^往前跑，不敢回頭看。

    快節(jié)奏的狂奔之后，像是破繭，像是涅槃。琴音再度變化，從狂亂變成有停頓的喘息。

    是伸出去又不敢觸碰的手，是喊過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之后長長久久的沉默。

    緊接著，古原的眉心慢慢舒展。他握著弓的手漸漸松了勁，琴音變得自如又松弛。

    這是陸長淮深愛的那個自信從容的古原。

    周遭的雪好像在慢慢融化。太陽東升西落，一輪一輪地轉(zhuǎn)。

    那個曾經(jīng)在風(fēng)雨中狂奔的少年變成眼前這個在舞臺上耀眼，也讓陸長淮心疼的古原。

    古原笑著看向他，把剛剛說我愛你的時候，腦子里蹦出來的旋律拉給他聽。

    我愛你。一聲盼，一聲嘆。一聲厚重，一聲呢喃。

    你聽見了嗎？

    那舒緩歡快的節(jié)奏像蝴蝶起舞，像蜻蜓點水，可以完美適配陸長淮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畫面。

    比如他們在書房給狗屋寫對聯(lián)的那個午后，比如上一次爬上山頂他們將蘿藦吹散……

    陸長淮看得出來，古原拉這段的時候是真的快樂，甚至都有點兒放飛。

    他好像忘記了大雪，忘記了寒冷，忘記了剛剛發(fā)生的揪心的一切。

    真好，陸長淮想。

    那么多年的努力之后，小提琴帶給他的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自由，是快樂。

    一曲終了，古原收了弓，微微彎腰致意，陸長淮毫不猶豫地鼓掌：“bravo!太棒了！”

    古原彎著眼睛問他：“前面的部分是之前寫的，最后一部分是剛剛才想到的。拉的時候有些放飛自我，幾乎變成即興，你喜歡嗎？”

    “特別喜歡！我最喜歡你放飛自我那部分?！?/br>
    “你喜歡就行，我回去就把它寫下來?！?/br>
    “我喜歡就夠了？”

    古原點頭：“這是我誠心誠意的剖白，是寫給你一個人的，你喜歡就夠了?！?/br>
    陸長淮一愣，隨即釋然。

    “那我可以提點意見嗎？”

    “可以，盡管提?！?/br>
    “我覺得前面那部分太長，后面歡快的那部分太短，你以后可以把后面的部分接著寫下去嗎？”

    寫春夏，寫秋夜冬雪，寫大地孕育的山川森林，寫我們即將攜手走過的三餐四季……

    “好??！”古原笑著答。

    ……

    兩個人坐在野餐墊上吃了點兒東西。陸長淮的背包里變出了小面包、小蛋糕，保溫杯里還有熱氣騰騰的甜牛奶。

    古原太愛這種由最尋常的、最細(xì)微的小滿足堆積起來的幸福感。他愛大山，愛厚厚的積雪，愛不灼人的陽光，愛陸長淮看向他的眼睛，他愛這里的一切。

    他邊喝甜牛奶邊說：“我以前寫一首曲子可費老勁了。你想，琴房四周都是墻，我光靠想象，光靠那點兒天賦能寫出來多少？現(xiàn)在回頭想想，我目前還算滿意的作品不是大學(xué)期間寫的就是近兩年寫的。聽聽風(fēng)、看看雪，旋律自己會來，這是大自然的功勞。跟你一起喝喝茶、聊聊天，那些困擾我的東西自己會走，這是你的功勞?！?/br>
    陸長淮看了他一眼，笑著問：“想表達(dá)什么？”

    古原深吸口氣，搖頭一笑：“慶幸我來了這兒，慶幸遇到了你吧，太rou麻的我也不會說?！?/br>
    陸長淮點點頭，音量不高地說：“我也特別慶幸你來了，還特別慶幸你平平安安地回來了。我想，等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可以把周舒宴、杜梨、古意他們都喊來玩兒幾天。我想見見他們，也想謝謝他們?！?/br>
    這一句“謝謝他們”聽得古原說不出的滋味。他頓了幾秒才說：“行，回頭我跟他們說。”

    過了一會兒，陸長淮又說：“我覺得你摘了面具是對的。我看過你以前演出的視頻，跟今天這么近距離看你拉琴的感覺差別還是挺大的。戴面具的時候當(dāng)然也會被你的演奏吸引，但不戴的時候，看著你的眼睛、你的表情，會更深刻地理解你想表達(dá)什么意思。當(dāng)然，這是作為一個觀眾的感受。作為你的男朋友，我又擔(dān)心摘了面具會有太多人認(rèn)識你，你會不自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