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或許是他能給那把琴和過去的自己的最好歸宿。 可是回去的路走得太急切匆忙,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又層出不窮,古原走著走著,茫然四顧,忽然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失了方向。 這幾天熟悉起來的路找不到了,目之所及的所有草木都長得太像了。那一刻他忽然像是回到了過去,感覺自己像個小丑一樣站在舞臺中央。周圍全是黑暗的,暗處有無數(shù)雙眼睛死死盯著他。 只是這一次,他手里連琴都沒有。 古原不信鬼神,但那一刻他后背起了一層冷汗,忽然打了個寒顫。 摸摸褲兜,沒有手機(jī)。 他閉了閉眼,抬頭去看太陽,以此辨別方向。 腦袋已經(jīng)空了,只是在機(jī)械般運(yùn)轉(zhuǎn)。他盡量回憶、盡量做標(biāo)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大半個下午,終于在太陽即將落山之際,看到了熟悉的小森林。 疲累的感覺在那一刻忽然而至,不只是身體上的。 從想要埋那把琴開始,往回走的每一步都讓他覺得疲累。好像走過了過去所有的隱忍和委屈、憤怒和屈辱、不甘和無奈。腦子里過電影一般,扎人的字眼噴泉似的往外冒。 “有什么拉不了的?我看你就是懶!” “裝得跟圣人一樣,還不是整天都在恰爛錢?” “神童?就他?快拉倒吧,也就騙騙門外漢。” “你看他那個樣子,天天戴著口罩帽子,真把自己當(dāng)明星了,誰認(rèn)識???” “那把琴落他手里簡直白瞎了,我要是制琴師我都得氣昏過去!” …… 古原一步一步踩著這些話,終于走到小森林。他撐著一點(diǎn)力氣坐上石凳,抵著手臂趴到石桌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此時,小森林被晚霞裝點(diǎn)成金色,火紅落日正慢慢向山頂墜落。 陸長淮就是這時候來的。 午飯后,陸長淮在落地窗前看到古原往山林里去了。下午他去開了個例會,回來路過隔壁院兒,院兒里悄無聲息。他莫名有些不安,干脆往這邊走走。 看到古原四肢健全地趴在石桌上,他本想悄悄退回去的??伤哌^來的動靜也不算小,古原卻一動都沒動。 于是陸長淮也不動了。他站在那兒,看著夕陽灑在古原微濕的發(fā)尾、塌著的背和沒什么血色的手指上,嘆了口氣。 想出個聲兒叫他一下,想了半天卻沒想起來他叫什么。好像一直沒問過。胡纓說起來,主語總是“你隔壁的弟弟”,他叫周年送東西也是說:“我隔壁那位客人”。 陸長淮有些窘迫,只能干咳一聲。 古原沒反應(yīng)。 陸長淮又咳一聲。 古原的腦袋終于動了動,朝后面轉(zhuǎn)過來。 他好像沒什么力氣的樣子。眼皮耷拉著,動作有些遲緩?;剡^頭來眼睛微微睜開一點(diǎn),看清是陸長淮嘴唇動了動,聽不清說了句什么。 陸長淮只能干巴巴地問:“不舒服?” 古原清清干澀的嗓子答:“沒有”。 按理說,陸長淮這會兒該走人了。人還活著,四肢健全,會動、會說話,這就可以了,其他的他也管不著。何況古原的眼神中全是“趕緊走讓我一個人待會兒”的戒備。 可不知為什么,陸長淮猶豫一瞬還是走到石桌旁,在古原對面坐下了。他盯著那張沒什么血色的臉看了一會兒,思索幾秒問:“低血糖?” 不等古原回答,他便從兜里掏出一顆糖扔到了石桌上。 那顆糖在石桌上笨拙地翻滾幾圈,落到古原手邊。古原抬眼看向陸長淮,頓了幾秒,道了聲謝。 這顆糖是陸長淮送到他手邊的臺階。糖紙剝開送進(jìn)嘴里,古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陸老板給的糖不尋常,入口是濃郁的秋梨味道,后味有一點(diǎn)點(diǎn)苦。不會過于甜膩,且香氣非常足。這個味道讓古原一下子就精神了,他不自覺地歪了下頭看向陸長淮。 陸長淮笑笑,兜里的糖全掏出來放桌上,他自己拿了一顆含嘴里,剩下的都推到了古原面前。 “梨膏糖?!?/br> 梨膏糖,看樣子還是手工做的。 古原下意識地往后坐了坐,想拒絕。陸長淮卻說:“拿著吧,放兜里備著,我還有很多。” 這種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讓古原無所適從。這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接觸,時間、地點(diǎn)、狀態(tài)都不對,相遇得頗有些尷尬。 多虧這糖了,也多虧陸老板做事成熟得體。 古原沒再說什么,道過謝當(dāng)真把那把糖揣進(jìn)了兜里,還順勢把兩只有些臟的手也一并藏了起來。 他不喜歡讓陌生人看到自己的狼狽,何況在他眼里,陸長淮是一個得體的謙謙君子。 兩人一時無話。古原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如果不是他含著糖的嘴巴還有一些小動作的話,陸長淮都差點(diǎn)以為他睡著了。 氣氛有些尷尬。不過好在兩個人都沒有裝出一副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樣子,至少不用在這尷尬的氣氛中再做個更尷尬的自我介紹。 太陽落了山,天色漸漸暗下來。山那邊吹來一陣涼風(fēng),樹葉窸窸窣窣響。 古原將外套裹緊了些,聽到陸長淮問:“住得還習(xí)慣嗎?” 他抬眼看過去,陸長淮正看向風(fēng)來的方向,剛才的問題好似隨口一問。 見他不回答,又朝他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