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們五一快樂，下周日更。

    ◇ 第94章

    d市第一人民醫(yī)院，腎內(nèi)科門診。

    蒼白的陽光打在藍色的隔斷簾上，映著一道模糊的人影。主任醫(yī)師胡峰拔了筆蓋，面色凝重地看著驗血單。

    “吃點東西就吐，有時候一天吐四五回。手腳沒知覺，總像是凍麻了。”黎英睿說道，“環(huán)磷酰胺可能不太適合我，副作用太強了，我撐不住半年?！?/br>
    “這藥本來只是抑制免疫，但在你身上直接把免疫系統(tǒng)破壞了?？赡苁求w質(zhì)問題，也可能是激素停得太急了?！焙鍑@了口氣，“抱歉，沒幫你控制住?！?/br>
    黎英睿沒說話，低頭笑了下。那笑容一閃而過，充滿了無奈和苦澀。其實不用醫(yī)生說，他自己心里也有數(shù)。

    這半年，他的身體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衰敗下去。從拘留所被抬出來的時候，他的肌酐就已經(jīng)有370。瑤瑤生病的時候，他又去做了兩回復查。指標雖然也不好，但勉強控制在450。那時候醫(yī)生覺得他尿蛋白過高，想要用環(huán)磷酰胺抑制免疫。他因為要抽骨髓血拒絕服藥，甚至擅自停掉了激素。等手術(shù)后再開始服藥，身體忽然就雪崩了。

    醫(yī)生想盡了一切辦法。蟻靈，百令，腎衰寧，尿毒清，甚至連復方大黃灌腸都用了，可還是控制不住。

    10月15日，肌酐479。11月1日，肌酐640。11月15日，肌酐676。直到今天，12月15日，肌酐指數(shù)高達751——虛得渾渾噩噩，一天睡18小時都不清醒。甚至已經(jīng)無法躺平，因為半夜會喘不上氣。

    胡峰搖著頭，在病歷上寫下了診療建議：‘腎功能衰竭，并發(fā)腎性貧血與心力衰竭。建議做好透析準備。’

    “下個月做內(nèi)瘺吧?！彼f道，“這段時間注意均衡營養(yǎng)，補充蛋白質(zhì)。適當出去走走，以后...恐怕沒法出遠門了?！?/br>
    黎英睿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也不記得是怎么走出醫(yī)院的。直到耳邊響起一聲尖銳的碟剎，才堪堪反應過來。

    他沖司機點頭致歉，退回到路口等紅燈。睜著呆滯的眼睛，茫然又新奇地看著這個世界。

    十二月中旬的街頭，已經(jīng)有了些圣誕的氣氛。街對面的甜品店，在門口豎起了圣誕樹，裝飾著淺粉與亮金的彩球。店門上的滾字屏閃著紅字：圣誕節(jié)買一送一。

    屏幕下走過一對情侶，挽著手說話。女孩兒忽然大笑起來，從后勾踢了男生一腳。明黃的雪地靴從車流后一閃而過，又很快地消失在視線里。

    黎英睿從未覺得這世界如此五彩斑斕。像一副畫，而他站在畫框外邊。畫里有很多可愛的東西，比如他年幼的孩子，他蓬勃的愛人，他的家人和事業(yè)。哪怕是曾經(jīng)那些背叛與風浪，如今都算得是可愛的東西了。

    可惜他在一寸一寸死去。畫，也一寸一寸遠去。

    一寸一寸。凌遲般一寸一寸！他這輩子，難道就注定要一寸一寸地活，再一寸一寸地死？

    為什么。這世界那么多的人，或卑瑣、或無能、或邪惡的人，都比他被上天眷顧？這是何居心，又談何道理！

    綠燈了，黎英睿順著人流走過斑馬線。忽然遠遠地，好似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停下腳步回過頭，沒看到人，只看到一片彷徨無依的光影。

    晚上五點，黎英睿拖著病懨的身子邁出公司。女兒被前丈母娘接走了，說要帶去迪士尼玩兩天。肖磊昨天又說有事出差，家里就剩他自己，冷清得都不想回去?？刹恢朗遣皇巧衔玑t(yī)生的話帶來了心理壓力，他今天尤其乏累，便比平時早了兩個小時回家。

    剛到家，就看到了窗里融融的燈光。他第一反應是家政，沒怎么在意?？梢婚_門，看見了肖磊的解放鞋。

    回來了？怎么不給他發(fā)消息？

    他放下提包，脫了大衣。剛要上二樓，聽到了肖磊的聲音。從餐廳傳來，嗚嗚啦啦聽不真切。

    黎英睿心道這小子最近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偷摸搞什么東西。他悄聲走到餐廳門口，把耳朵貼到門板上聽聲。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該往哪走，就把你的手給我。我陪你一起風雨...嘖。一起面對風雨！什么一起風雨，傻b似的?！?/br>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咋走...嗯？咋走？是咋走來著？”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洗澡...嘶，一起洗澡還是別說了。就...一起帶孩子吧。嗯。一起帶孩子?！?/br>
    攏共不過兩句話，翻來覆去就是背不利索。黎英?？吭陂T板上，聽他一遍遍地排練。不知不覺中，已然淚流滿面。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就把你的手給我。我陪你一起面對風雨，做你最牢固的依靠。給我個照顧你的機會，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班，一起帶孩子。在我們活著的時間里，一直一直?！鄤尤说脑挕＠栌㈩Ｏ?，他這輩子都沒聽到過這么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把他的心都給揉碎了。

    多好的孩子。這樣魯直、善良、笨拙卻又無比熱忱的孩子。叫他怎能狠心離開，又如何忍心留下。

    病難逃。愛也難逃。

    但他總得選一個。在這場希望與枯寂的劇目里，他總得選一個演下去。

    黎英睿從門板上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外走。他很累了，卻停不下來，只是走。路燈高高地掛在頭頂，道路兩側(cè)的院墻緩緩向上延伸著。夜空夾在院墻當間，像一條悠長深邃的溝，也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