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住滿死人的地方,自然沒什么活人。如果黎英睿在這里出事,得救的概率幾乎為零。 肖磊緊緊盯著屏幕上的箭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謶值睦浜箯拿恳粋€毛孔噴射而出,渾身像是長出了無數(shù)個心臟,哐當(dāng)作響。 咚咚。咚咚。咚咚!! 忽地,定位落進(jìn)了河。 云層厚了。天陰得嚇人。北風(fēng)嚎叫著,道路輕得像一條麻袋片,隨風(fēng)而抖。道路兩邊的樹、圍欄、指示牌、還有云層后那個模糊的小燈球,都隨之而抖。 肖磊不記得是怎么開到地方的,也不記得開了多久。 感覺應(yīng)當(dāng)是很久,但又不該有那么久。因為他到的時候,河面上還剩個車尾巴。 岸邊亂墳扎堆,水面霧氣昭昭,像陰間的忘川河。 肖磊抄起腳邊的榔頭,三兩下跳到河里,踩著渾濁的冰層一路狂奔。 他在前邊跑,冰在身后碎。嘁哩喀喳,嘁哩喀喳!響徹天地間,像踩碎了河鬼的骨頭。 等跨到車浸沒的位置,他一個大跳扎了進(jìn)去。噗通!??! 數(shù)九寒冬的河水,一瞬間就麻痹了皮膚。腦仁兒疼得像是被鐵釬扎穿了,水砂礫一樣在身上磨著。眼里像是被灑了辣椒粉,沙疼。 模糊的視野中,車子還在緩慢下沉。 肖磊游過去,用榔頭尖銳處擊打后窗角。水中阻力是空氣里的800倍,每一下?lián)舸蚨枷袷锹喷R頭。 連續(xù)敲了四下,玻璃終于裂成了蛛網(wǎng)。拿胳膊肘狠命一懟,剝紙殼一樣撕掉了玻璃窗。他扒著車窗,半個身子探進(jìn)車。 就見黎英睿倒栽蔥地插在后座和副駕椅背中間,一動不動。 肖磊右手撈起他后脖頸,左手拉住他的褲腰,拖出了車窗。從后夾著腋窩,一把擎上了水面。 甫一出水,他左拳抵在黎英睿胸下,快速壓迫了兩次胸腔。 黎英睿身子激烈抽搐,隨后嗆咳了一大口。肖磊掰過他的臉,摳他嘴里的枯葉和塑料片。等清理干凈氣道,黎英睿含含糊糊地說起了話。顛三倒四,聽不出個數(shù)。面色慘白,嘴唇發(fā)烏,身體沉得像泡滿水的棉被。 肖磊摟著他上下胡嚕,不停地說著‘沒事兒了’。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說給自己。 等黎英睿從恐慌里稍稍平靜,肖磊左手勾著他腋下,把他的頭緊緊夾在自己胸前。右手在后滑著水,快速往岸邊拖帶。一邊游一邊安慰:“馬上就...就不冷了...再堅持十秒...十...九...” 數(shù)到一,肖磊一把薅住岸邊的藤草,把黎英睿推上了去。而他自已卻沒了力氣,半截身子浸在冰水里,抓著藤草大口喘息。 到處是霧。滾動,飄蕩。 籠罩著彩色的墳包,濕噠噠的枯草,垃圾里長出來的佝僂樹。 兩人對視著,噓氣成云,各自扇著雪白的睫毛。 黎英睿艱難地沖肖磊伸出手。那雙矜貴瀲滟的手,此刻已被凍得血跡斑斑。 “小磊。”他叫了聲。 可能是‘肖磊’,但更像是‘小磊’。哆哆嗦嗦,鼻音濃重。 肖磊聽到這聲呼喚,眼圈唰地就紅了。他一把抓住黎英睿的手,費(fèi)勁地蹬上岸。 重重摔在他身上,兩人緊緊相擁。疊在枯黃的草甸子上,肩膀下壓著一朵巴掌大的殯葬粉紙花。 頭上是鉛灰色的天,像一大塊鎢鋼板。北風(fēng)如鋒利的刻刀,在鋼板上回旋著銑削。----太谷縣第一人民醫(yī)院。 屋里就一張病床,鋪著兩床被子,厚得看不出有人。肖磊伸手進(jìn)去,在黎英睿的咯吱窩下摸了一把。 感受到正常體溫后松了口氣,把手里的塑料兜放到床頭柜。 “吃點東西?!?/br> 黎英睿啞著嗓子道:“等會兒再吃。手現(xiàn)在回不過彎兒?!?/br> 肖磊調(diào)高了他的床靠背:“失溫得吃東西。我喂你。” 黎英睿也不再推辭,看向床頭柜的塑料兜:“買的什么?” “餡餅,豆?jié){,茶葉蛋。”肖磊把餡餅對折,遞到黎英睿嘴邊,“這塊兒餡餅出名?!?/br> 黎英睿張嘴咬了一口。 “咸不?”肖磊拿紙巾給他擦嘴角的油。 黎英睿微微搖頭,把這口餅咽下去:“好吃。你吃了沒?” “你吃完我再吃?!毙だ谶@話剛出口,肚子不爭氣地咕了一聲。 “一起吃吧。”黎英睿從被子里拿出手,“豆?jié){遞我。我捧著喝?!?/br> 他的手上纏滿了紗布,此刻還在往外滲著血。 肖磊看著那雙手,心揪得老高。剛才做復(fù)溫浴的時候,他都沒忍心看完。 黎英睿滿身紅斑水泡,皮膚像蠟一樣。溫浴的水是流動的,但浴缸里一直都呈淡紅色。復(fù)溫的過程無比疼痛,黎英睿全程咬著牙打挺,滿臉的鼻水眼淚。 這還算來得及時。要再晚一些,指頭保不準(zhǔn)得截肢。 肖磊恨極了。就像他爸車禍沒了時候的那種恨??伤植恢老蚝翁幇l(fā)泄這股仇恨,憋得直要吐血。 “別亂動。”肖磊把他手塞回被子,“我聽郭亮說你這半年災(zāi)多。你自己心里有沒有數(shù)?” 黎英睿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我沒有人選。” 肖磊眉心高高地拱出一個山:“瞅著人臉沒?” “沒有。戴口罩和墨鏡?!?/br> 肖磊想了想,又問道:“董玉明幾點去找的郭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