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jié)
那為什么要套塑料袋? 奇怪。 很快,打撈隊和抽水機一起到了,跟在他們身后的,是不遠不近,想上前又怕自己礙事的漁民們。 簡若沉撩開警戒線出去,感覺自己渾身都是臭的。 主要是尸臭這東西,確實很難散。 上輩子那些學(xué)法醫(yī)都說洗了澡也散不干凈,碰到案子,回家就得倒一杠熱水,搓洗三遍,把皮都泡皺,才能勉強洗干凈味道。 他走去小賣部,又買了根冰棍,靠樹底下邊吃邊聽漁民的話。 “……聽說是撈上尸塊了?!?/br> “怎么會呢?哎……這地方我們管得這么嚴,怎么會出了這檔事。哎!阿野回來后可怎么和他交代?!?/br> “阿野四年沒回來了吧?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爸媽想得很呢?!?/br> “要我說啊……這書,恐怕越讀越傻,把一個好好的孝順孩子,讀得回不了家了?!?/br> 簡若沉想了想,轉(zhuǎn)頭在小賣部買了一兜子的糖水提在手里,走到漁民身側(cè),“各位阿叔阿伯,站在這里熱不熱,我請你們喝甜水吧?” 這糖水只要八塊一碗,但對漁村的居民來說卻算是貴了。 他們的魚,一斤也才那點錢,英國人買過去的時候壓價,真賺不了幾個錢。家里有喜事或者弄到大魚的時候才會買碗糖水嘗一嘗。 簡若沉見他們不主動拿,便從紅色塑料袋里掏出來,一個一個遞過去,再將塑料袋一捋,卷起來塞進褲兜。 這動作很樸實,看得阿叔們會心一笑,大家都沒想到長相這么精致,穿著這樣干凈的年輕人竟然是這么爽直的性子,心里那點拘謹也消失了。 他們打開糖水碗的蓋子,拿了塑料勺,在靠近小賣部的墻根下面蹲成一排,邊吃邊聊。 為首一個阿叔道:“小警察,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得抽干水再看。”簡若沉沒什么胃口,蹲在人堆里,有一嘴沒一嘴地嗦著冰棍,“阿叔,你們別擔(dān)心,我們一邊抽,一邊讓捕撈隊護著點魚,不會讓你們損失太多的。” “嗐,這里就是供給愛好者釣魚玩的,其實也轉(zhuǎn)不了幾個錢?!卑⑹逍α诵Γ鬃訑囍撬肜锏呐疵淄?,語氣惆悵,“咱們捕魚的時候,難免網(wǎng)上來一些魚苗,放回去又舍不得,通常是一起賣了,直到有一次,馮野說可以養(yǎng)在這邊的洼地里,弄一個釣魚的公園。” 大家七嘴八舌道:“念過書的大學(xué)生就是好,腦子都靈光些。” “是啊是啊,阿野一個人一句話,養(yǎng)活我們?nèi)迦肆?。往里面填魚苗,這不是順手的事情嘛。” 說起村里唯一走出去的研究生,大家臉上都洋溢起自豪地笑。 簡若沉聽著聽著,就拼湊出了馮野的一生。 馮野十歲的時候,就能和他的父親一起出海打魚了,后來考上了高中,學(xué)費太貴,本來不想念了,是漁村的居民們勸說,你一分我一分地湊夠了高中讀書的學(xué)費。 再后來他考上了大學(xué),拿著獎學(xué)金讀完了本科,又出國讀了研究生,四年前回國之后,是想要去香江大學(xué)讀博深造,最后留在香江任教的。 然后他就失蹤了。 “上次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阿野叫我把這灣填起來,做個矮一點的閘,這樣海水漲潮的時候能灌新鮮的海水進來,退潮后又不至于把魚帶走?!倍怕湫虏恢裁磿r候站到了簡若沉身邊。 他一手插在兜里,看著抽掉了水的塘喃喃,“他這么聰明,不會死的。他只是沒空回家?!?/br> 這話說得小聲,好像自己在騙自己。 簡若沉把棍子上化得水唧唧的冰吃進嘴里,忽然一怔,“你說什么?你說這個塘是后填的?不是一開始就有?什么時候填的?填的時候你聯(lián)系上馮野了嗎?” 如果這塘真是后來填的,那么他們就可以確定大致的作案時間了! 杜落新被他嚇了一跳,“是后填的?!?/br> “具體時間?!焙喨舫裂鲱^問,“幾幾年,幾月幾號?” “1989年8月填的,8月最后一天。” 簡若沉一下子站起來。 五年前,1988年。奧利維·基思化名艾德蘭前來香江。 他在漁村這邊旅居一年,和馮野成為好友。 一年后,1989年,正好就是四年前,奧利維·基思以本名入職香江大學(xué)。 時間對上了! 長時間蹲著 讓人腦供血不足,簡若沉眼前陣陣發(fā)黑,他甩了甩腦袋,扶住身邊的樹,剛想靠一下,就被人攬住了肩膀,在嘴里塞了一顆檸檬糖。 關(guān)應(yīng)鈞摸了一下簡若沉臉側(cè),摸到一手汗,他掏出手帕附在簡若沉側(cè)臉,“擦一擦?!?/br> 簡若沉摁著,小動物洗臉似的胡亂抹了抹,一邊抹一邊盯著杜落新:“你最后一次聯(lián)系上馮野是什么時候?在填塘之前還是之后?” “在之前,我8月31日早上十點去找他,沒找到?!倍怕湫迈局?,“我記得很清楚,我就是為了填塘的事情去找他的。九月份學(xué)校要開學(xué)了,他也要去香江大學(xué)報到,我們想在他上學(xué)之前填完,然后好好吃頓飯。但我沒找到他,他阿媽說他可能提早去學(xué)校了?!?/br> “再往前就是8月30日,那天我聯(lián)系到了,早上我們一起出了海,他上了那么多年學(xué),都不怎么會撒網(wǎng)了,我們傍晚才回家。”杜落新說著,唇角抿起有些落寞的笑。 簡若沉覺得不對勁,這話沒什么漏洞,只是從馮野家人的角度來說太奇怪。 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馮野的mama一定很疼愛這個孩子,會給他準備不少吃的用的。 馮野要是死了,那他肯定拿不了行李。 馮野活著,且真去了學(xué)校,那他才會帶走收拾好的行李。 如果死者真是馮野,那消失的行李去哪里了呢? 簡若沉掃了圈還在吃糖水的漁民,對杜落新道:“你跟我們來?!?/br> 關(guān)應(yīng)鈞伸手,把簡若沉擦臉時黏在面頰上的頭發(fā)捋到一邊。 杜落新看明白了,這個男人喜歡這小警察。 他也喜歡男的,所以一看就知道了。 杜落新抿起唇,看見簡若沉用手肘杵了一下身側(cè)的人,“應(yīng)該就是8月30日晚到8月31日早上這段時間。” 關(guān)應(yīng)鈞唇角一翹,簡若沉無意識的親昵令夏日里的煩躁都少了很多,他低聲道:“還得先確認身份?!?/br> 要是確認不了身份,再多的口供也不管用。 他湊在簡若沉耳邊,低聲又快速地道:“別太信這個魚王,要做第三方求證?!?/br> 任何消息都不能只聽一面之詞,簡若沉從沒有擔(dān)心過這一點,因為沒人能在他面前說謊。 但有時太信任自己的專業(yè)也不行。 他道:“那你去和杜落新確認細節(jié),我去和其他漁村人求證?!?/br> 簡若沉頓了頓,趁著沒人看,伸手勾了一下關(guān)應(yīng)鈞的手指。 有一個大了不少,辦案經(jīng)驗豐富的對象真挺好的。 其他人哪兒能在關(guān)sir這里學(xué)到這么細的。 關(guān)應(yīng)鈞腳步頓了頓,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腰,“去吧?!?/br> 他動作很輕,但簡若沉還是覺得自己脊柱溝的尾端被蹭了一下,又癢又麻。 兩人對視一眼,錯開往不同的方向走。 簡若沉照著杜落新的新口供,圍繞漁村翻來覆去問了一圈,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因為這兩個日子很有代表性,一個是開學(xué)前最后一天時出海,還有一個是填塘,都是大事,所以大家記得非常清楚。 簡若沉兜兜繞繞,竟然找到了馮野的家,家門大敞著,里面開了一盞燈,坐著個老婦人在補漁網(wǎng)。 另一個穿著老頭衫的男人躺在椅子上,正抽著一桿煙,見簡若沉停在門口,立刻回頭看了眼老婆子,隨后起身,撂下煙桿,走出房子又掩上門,警惕道:“什么事?” “西九龍cid。”簡若沉亮了一下證件,“您是馮野的父親?” “是?!瘪T鎮(zhèn)聽看了一眼證件,又比了比更遠的地方,“我知道河邊弄到了尸塊,現(xiàn)在正在抽水,你們是不是懷疑死的人是阿野?” 簡若沉一怔。 馮鎮(zhèn)聽實在是太冷靜了,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馮鎮(zhèn)聽看著簡若沉的眼睛,忽然冷笑一聲,“我們報過警,香江皇家警署的人沒有理,說成年人怎么可能失蹤,說不定是離家出走了,那些差佬?!?/br> 簡若沉謹慎道:“目前還沒有證據(jù)證明死者的身份,我們現(xiàn)在也還在走訪。只是說……有可能。” 馮鎮(zhèn)聽嘆了口氣。 簡若沉打開錄音筆,一手又抽出新的記錄表,“杜落新說,1989年,8月30日,他和馮野一起出海,有沒有這件事?” “有啊。”馮鎮(zhèn)聽笑笑,“我一起去了的,杜落新爹娘死在海上了,我們當(dāng)自己孩子養(yǎng),出海都用我們的船。” 簡若沉吸了口氣,意識到杜落新絕不可能說謊。 他看了房內(nèi)一眼,再壓低了一點聲音,“杜落新說阿媽說馮野很可能提前去學(xué)校了,他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按理說,提前去學(xué)校應(yīng)該會收拾行李,馮野的行李呢?” 馮鎮(zhèn)聽道:“我們之所以認為阿野是失蹤未歸,是因為他走之前還留了一張票?!?/br> 他顫巍巍走進房子,翻找了一番,拿出來一張寫滿英文的機票遞給簡若沉,“我看不懂,但問來問去,大家都說是機票,去國外的機票?!?/br> 簡若沉垂眸一看,這張放在防水膜里,保存良好的紙,是一份前往英國的機票,起飛時間是1989年九月初。 這張機票沒有使用過。 也只能騙騙老實淳樸沒見過世面的漁民們了。 簡若沉道:“我們要帶走查一查,行不行?” “查吧?!瘪T鎮(zhèn)聽苦笑,“這么多年了,我早做好準備了,只不過老婆子心臟不好,你們不要嚇著她?!?/br> “我就不進去叨擾了。”簡若沉想了想,還是拿出教授的照片,“這個叫艾德蘭的,你有沒有見過?” 馮鎮(zhèn)聽看了看,“沒見過,不過我聽阿野提過,他說這是個老師,跟他是朋友?!?/br> “阿姨呢?她見過嗎?”簡若沉把照片遞給他,“我不方便進去,麻煩您去問一問?!?/br> “好?!?/br> 片刻后,馮鎮(zhèn)聽拿著照片和煙桿出來了,他沉默半晌,才道:“我老婆說,8月31日晚上,這人來幫馮野拿了行李,說他們要去國外一趟。我們聽?wèi)T了阿野說這老師有多好多好,所以也沒多想?!?/br> 簡若沉渾身血液倒流,手指發(fā)涼。 不可能的,從漁民的表述來看,馮野是一個很有規(guī)劃的人,他既然已經(jīng)確定留在香江大學(xué),次日又要開學(xué),那么他不可能在前一天突然改變主意想去國外! 那時候……那時候的馮野多半已經(jīng)遇害了。 而教授來取走行李,留下這句話和一張機票,恐怕就是為了讓馮野的家人延遲發(fā)現(xiàn)馮野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