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在那端茶的宮人將茶點(diǎn)送到自己身邊前,盧皎月先一步笑道:“二兄難不成還記恨我當(dāng)年毀了你那一瓷罐好茶?如今我人都到了東宮,你偏只上七弟的茶點(diǎn),這是怨我沒賠給你嗎?” 奉茶的宮人聽出了這話里隱含的意思,霎時一僵,不知所措地跪在了原地。 “七弟”?七殿下?! 都說先敬羅裳后敬人,梁渙的穿著對一個皇子來說過于樸素,剛才又一路跟在盧皎月身后,被東宮宮人被當(dāng)做郡主的侍從,這待客的點(diǎn)心便沒備他的份。按說遞了拜帖不應(yīng)該鬧出這種烏龍,但是大約剛才云側(cè)妃鬧出來動靜太大,太子又急著趕出來,沒做別的安排,這才又出了現(xiàn)在這一樁事。 被盧皎月這么一提醒,太子也注意到這疏漏。 在自己宮中待客,卻出現(xiàn)了這樣尷尬的局面,太子表情一時僵硬,但是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順著盧皎月的話圓場,“高平這是哪里的話?不過是一罐茶葉罷了。只是這涼茶性寒,你還是少飲些,我讓他們給你煮些甜湯過來?!?/br> 盧皎月:“……” 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是這局面之下,她也只能含笑應(yīng)是,放任那宮人如蒙大赦地把手里的茶點(diǎn)端到梁渙桌上,急匆匆地下去準(zhǔn)備甜湯。 梁渙垂眼看著擺在面前的茶點(diǎn)。 清亮的茶湯映出了他的倒影,旁邊的點(diǎn)心擺放成了精致的花朵形狀。 這樣精致的東西,從來都輪不到他身上。 宮里就是這么一個捧高踩低的地方,作為一個生下來就被帝王不喜的皇子,他連名字都是隨手指的,白眼冷待是稀松平常,就連他的母妃都瘋瘋癲癲地掐著他的脖子,憤恨于因他失了帝王寵愛。 他的出生仿佛就是一個錯誤。 這世上本來最該對他帶著善意的兩個人,一個漠然以對、一個視為仇寇。如此這般,還要讓他相信世上確實(shí)存著善意,只是他格外不幸一些,從沒有遇到過……這也太殘酷了些。 梁渙出神沉默,但是該問的東西還是要問的,畢竟成帝讓他們過來,也不是單純的做做客給太子解悶的。 盧皎月順勢開口,“二兄多日在宮中,陛下心中惦念,故而讓我和七弟來問問,回去也好安圣上的心?!?/br> 這“問問”自然不是問吃好喝好,而是他的反省情況。 太子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他輕嘆了一聲,低道:“我這幾日禁足宮中,反躬自省、求問己身,也有所得?!?/br> 盧皎月勸慰:“珍獸園之事只是意外,陛下只是愛子心切,才一時震怒,如今小十三的情況已經(jīng)好轉(zhuǎn),陛下也消了氣,所以才讓我和七弟前來?!?/br> 她其實(shí)覺得這件事有點(diǎn)怪。珍獸園的事怎么都怪不到太子頭上,成帝為此大發(fā)雷霆就很奇怪,再看看求情的梁渙待遇,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著微妙。 太子面露慚愧之色,“終是我未能盡到兄長之責(zé)?!?/br> 他低聲:“我非長子,不過是有幸記在嫡母名下,才忝居太子之位。承天所幸,我卻實(shí)在受之慚愧,唯有持身為正、以德行服人才是正理。我以為我這些年修行德行、友睦兄弟,不說做得夠好,但起碼并無錯處,但終究是遠(yuǎn)遠(yuǎn)不足,不管是珍獸園的事,還是……” 他目光轉(zhuǎn)向梁渙的方向,眼帶慚愧,顯然是還惦記著剛才的上茶點(diǎn)的事。 盧皎月:“……” 太子這一番話,可真的有點(diǎn)太掏心窩子了。 這事還要從太子的身份說起。 當(dāng)年的成帝還只是起兵的成王,正室夫人無子,兩位妾室同時有孕,成王就想要抱養(yǎng)給自己的夫人。長子的身份特殊,那位妾室不愿意將孩子讓出來,在成王夫人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記在成王夫人名下的就成了這位次子。又因?yàn)檫@次的鬧騰,成王夫人再不愿意養(yǎng)別人的孩子,那一次記到嫡母名下的次子就成了僅有的嫡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太子殿下。 因?yàn)檫@點(diǎn)記名的情分,太子確實(shí)是將被先皇后養(yǎng)大的原主當(dāng)成meimei的。 又因?yàn)樗@“嫡子”的身份其實(shí)很站不住腳,所以多年來,他一直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就是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方向,和一國儲君的方向?qū)嵲诓惶喾稀?/br> 又聽他接著道:“若非此次禁足,我尚不知五弟等人對我這般怨憤。為人兄長做到如此,父皇確實(shí)該罰我?!?/br> 盧皎月:“……” “…………” 她好像有點(diǎn)明白成帝禁足太子的意圖了。 成帝:你好好看看,你這些好兄弟都恨不得把你弄死! 太子:我知道了,是我對兄弟還不夠好。 成帝要是知道太子反省成這樣,說不好要?dú)獬鰝€好歹來。 這父子倆完全是兩套邏輯,連盧皎月都一時噎住了。 盧皎月這邊被噎得沉默,太子的目光順勢落到了梁渙,“我這些年對七弟多有忽視,實(shí)在愧為兄長。” “太子兄長這是哪里的話?您待兄弟友睦、對下寬和,賢名遍布朝野,弟弟雖在深宮之中,也有聽聞。以身為則,如何不能說是兄長呢?” 梁渙這么說著,臉上適時露出了濡慕向往的神色,以此壓住了眼底的嘲色。 對下寬和,卻有賞無罰。 從方才云側(cè)妃的舉動就能窺得太子平素作為。一介側(cè)妃,敢公然攔住東宮來客,被發(fā)現(xiàn)后,卻無絲毫悔意。不會因此受罰,自然不會心生懊悔,長此以往,法度何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