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陳帝聽得此言,也是飛快鎮(zhèn)定下來。 他定了定神, 佯怒道:“我如此施恩于顧府, 不是讓你行如此悖逆之事的。顧易, 你莫要不知好歹!” 陳帝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也不怕被戳穿。 春煦宮上下都是他的人,沒有一個會多嘴多舌。至于說顧易的那位夫人, 就更不必擔心。一個女人,難不成會對夫君說這些事嗎?就算說出來, 又有誰信呢?帝王后宮要什么樣的美人沒有?他做什么覬覦一個臣子之妻? 真要翻出來, 看天下人是說他奪臣之妻,還是對方不守婦道、勾引君上。那位顧夫人恐怕比他還想瞞住。 顧易聽到這些,確實松了口氣。 聽起來,月娘似乎沒事。 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顧易沒覺得自己還能退回去。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陳帝下意識地抬起手臂, 做出了一個抵擋的姿勢。 顧易卻沒有再往前走了。 他雖保持著逼近的姿態(tài),但卻屈膝觸地,行了一個單膝的軍禮。 這君臣之間禮節(jié)讓陳帝一瞬間找回了自己所習慣的、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他右手手臂還尷尬地懸在半空,神色卻恢復了鎮(zhèn)定,順勢甩了甩袖子,就恢復了平日的帝王威嚴。腦中轉(zhuǎn)著也是如何重重地降下懲處,好讓顧易記住這場教訓、不敢再犯。 卻不料跪著的人先一步開口,“叛將侯異勾連北鄴,當年假傳軍情,令我父兄引兵救援,這才致使新離一役的慘案。臣請陛下徹查?!?/br> 陳帝原本威嚴的神色一僵,下意識敷衍道:“那都是許多年前的舊事了,現(xiàn)在去查也……” 顧易打斷他的話,直直地抬頭看了過來,“臣有證據(jù)?!?/br> 和那雙漆黑的眼睛對視,陳帝只覺得剛剛緩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顧易卻接著:“時任五兵尚書王原義、右丞張師安、侍中從東白……” 他一個一個人名念下去,越是說、陳帝的臉色越是蒼白。 這些人其實并不算當年之事的直接參與者,他們頂多在帝王的授意下,對彭城王的謀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其中侍中更是天子近臣。要是顧易當真尋仇,陳帝可以把彭城王、把侯異推出去給他解恨,但是顧易這卻并非尋仇的態(tài)度。 陳帝終于忍不住了,他厲聲喝止,“顧易!你要干什么?這些都是朝堂上的肱骨重臣,難道讓朕因為你的一句話任意廢免嗎?!你別太過了!莫不是還想要朕給你認錯道歉?” 這么說完,殿內(nèi)卻一片寂靜。 陳帝終于察覺了什么,臉上一點點露出的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低頭去看,視線對上,顧易一點點俯下身去,叩請:“請陛下下罪己詔?!?/br> 明明是居高臨下的那個人、明明是被叩拜的那一個,陳帝卻生出了巨大的恐懼。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卻是剛在混亂間碰到的幾案,他被絆得往后跌倒,手臂撐住了地面,腿彎卡在翻倒的幾案案面上,一時之間起身都不能,只能狼狽地用手指著顧易,“你、你你”地說不出話來。 顧易卻接著,“朝中尸位素餐者眾,jian佞當?shù)溃菹聟s不能明察,當退位讓賢、另擇新君?!?/br> 陳帝沒想到顧易居然真的能做到這種程度,這下子他連“你你你”都說不出來,指著顧易的手一個勁兒地顫,最后竟是怒斥,“朕不行!難道太子能行嗎?!” 大概是氣急了才顯露出的真實態(tài)度,陳帝其實是知曉這個兒子的蠢笨無能。但正因為如此,這個太子才能被他牢牢抓在手心,他才能放心大膽地“寵愛”。 顧易:“太子巫蠱弒君、忤逆不孝,非為君之選。隴安王素有聰慧之名?!?/br> 陳帝臉色都扭曲了,“顧易?。 ?/br> 太子不容兄弟,陳帝縱容這行為,于是稍微年長些的皇子都被遣往封地。隴安王是還留在金陵諸子中最為年長者,但也堪堪只有六歲而已。 逼君退位,再立幼主。 下一步如何?昔年武康舊事寫得無比清楚!! 陳帝氣到從脖子到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他怒喝著、抄起一旁的茶盞就砸了過去。 瓷杯在身邊碎裂,濺射的瓷片在顧易的臉頰上劃出了一道血痕,然后是接二連三的脆響。 身后有人持刀欲起,被顧易一抬手止住了。 他平靜地抬眸,注視著帝王發(fā)瘋的丑態(tài),一直等到陳帝摔得累了不動了,他才緩聲又道:“請陛下下詔?!?/br> 他甚至仍舊是跪著的。 那恭敬有禮的態(tài)度此刻卻成了莫大的嘲諷。 陳帝想要接著發(fā)怒,但終是頹然。在這除他之外,滿殿寂靜的宮室中,陳帝終于意識到,他今日要么“下詔”,要么“下遺詔”。 再往旁邊一看,馮力德竟不知何時準備好了璽印,中書謁者丞起草的詔書就在一旁,只等著他親手蓋個印了。 陳帝:“……” 他默然良久,環(huán)顧一圈冷聲嗤笑,“你們倒是有眼色?!?/br> 馮力德默不作聲地躬了躬身,將詔書和印璽都呈了上去。但是剛剛遞到近前,就被陳帝一拂袖掃落在地,璽印墜地發(fā)出了一聲悶響。 可除此之外,大殿內(nèi)再無其他動靜。 陳帝都能聽清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不多一會兒,中書謁者丞重草,一份一模一樣的詔書就遞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