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因為晚間的那個夢,顧老夫人忍不住細(xì)細(xì)地打量著這個小兒子,但看著看著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 這片刻的功夫,顧易也不知道第幾次摸向袖子。 在某一次碰觸之后,袖口的痕跡露出了狹長的形狀:是一根簪子。 顧老夫人愣了一下,卻忍不住笑了。 再瞧瞧顧易那又是緊張又是猶豫不決的樣子,她一時也不知道是好笑還是恨鐵不成鋼。到底還是抬手對著盧皎月招了招,“月娘,來這邊坐?!?/br> 盧皎月有點疑惑,但還是做到了床邊的矮凳上,奇怪:“母親?” 顧老夫人沒說法,只是帶著點莫名慈愛的笑,抬手撫了撫盧皎月的鬢邊。然后又抬頭看了眼不遠(yuǎn)處站著的顧易。 顧易福至心靈,連忙上前了幾步,將手里的簪子遞了過去。 顧老夫人:“……” 給她干什么啊?給人戴上啊?。?/br> 這是什么木頭腦袋? 別說比他哥了!連當(dāng)年他爹都比不上?。?/br> 顧易到底把簪子簪在了盧皎月的鬢邊,不過他顯然不擅長這個,簪得歪歪斜斜的,還是老夫人幫忙扶了正。 顧易在老夫人的指揮下去端了鏡子過來。 是個木簪子,用的并非什么名貴的材料,只是隨處可見的桃木,但是雕得很有巧思。 顧易轉(zhuǎn)身取回鏡子后,卻是微愣。 這簪子好像不那么適合。 月娘是很素雅的長相,但是身上卻有一種莫名的氣質(zhì),讓她很適合盛裝。就如那日的大婚,盛妝華服滿頭珠翠卻也只能淪為她的陪襯,讓人忍不住覺得她能撐得起更華美更繁麗的裝束。比新嫁娘還華美,那是怎樣的裝束呢? 正晃著神,卻見對方撫了撫簪子,對他笑了起來,“多謝夫君,我很喜歡?!?/br> 她笑起來的時候,那點似有若無的距離感一下子就消弭于無形。 顧易莫名有點兒臉熱。 再看看那枚簪子,又覺得先前的一切都是錯覺、明明很合適。 他低低地,“你喜歡就好?!?/br> 在旁邊看著的顧老夫人忍不住失笑搖頭,那點從夜半驚醒后就一直縈繞心底不安終于緩緩散去。 不會的,他不會變成夢里的那個樣子。 終究有人牽住了他。 ——能給易兒聘到這個人,真是太好了。 夜色模糊了視野。 顧易站在庭中的樹下,對著那塊青玉靜默了良久,最后輕輕地將土蓋了上。他低聲:“阿錦,我們沒有緣分。” 顧易在樹下站了很久,一直到冬日的涼意浸透衣衫,整個人都冷得發(fā)僵,這才終于回了神。 他盡力放輕了動靜回去,但還是驚醒了睡著的人。 榻上的人披衣而起,點了燈看過來,溫聲問了句,“怎么了?” 昏黃燈光映在她的臉上,她眼中還帶著點剛剛醒來的惺忪,但是并沒有被吵醒的煩躁,反而神色關(guān)切。 顧易突然覺得沒那么冷了。 好像是那一豆燈火也帶來了足夠的暖意,讓身上被夜色浸染的冰涼褪去,呼出的氣息重又帶上了溫度。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緩著聲答:“沒什么,睡吧?!?/br> 隨著顧老夫人的身體狀況漸漸穩(wěn)定,顧易也終于不像是沒頭蒼蠅似的四處翻著醫(yī)術(shù),也有點閑暇做別的事了。 比如說看兵書,比如說用沙盤做模擬的演練、試圖復(fù)盤三年前的那一仗。 顧易性子溫善,但卻并不是一個脆弱的人。 相反,他身上的韌勁簡直過頭了。 那是他父兄皆歿的一場仗,大概是作為他人生轉(zhuǎn)折點的,這輩子最痛苦最黑暗的經(jīng)歷。 但是他就是能一遍又一遍地撕開那血淋淋的傷口,不斷地復(fù)盤、不斷地去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讓顧氏的大軍在占盡優(yōu)勢的情況下,他父兄率軍輕出?又是怎樣的局面,才能讓父兄那一次所率部屬全軍覆沒? 沒有知情人,沒有生還者。 當(dāng)年還是個十五歲少年的顧易和母親一起遠(yuǎn)在金陵,他沒法親臨戰(zhàn)場,連戰(zhàn)后的殘骸都沒有看見。他只能從那些一句一句夾雜著嘆息憐憫的哀戚中零碎地拼湊出情況,然后在無數(shù)個深夜對著沙子壘起的地形推演當(dāng)年的戰(zhàn)局。 恐怕顧老夫人都不知道,這個小兒子能執(zhí)著到這個地步。 “北鄴大軍深入,糧草是命脈,他若是駐扎隴安,補給線必定沿瀧水而來,隴安地形很合適騎兵奔襲,可讓輕騎繞后,截斷糧道。糧草一斷,北鄴軍中必定人心不穩(wěn)?!?/br> 原本一個人的書房里,突然了聲音。 顧易愣了一下,抬頭看過去,“月娘?” 盧皎月其實已經(jīng)來了一會兒了,但是顧易看沙盤看得太專心,一直沒有注意到。 她點了點頭,道:“我看書房的燈還亮著,就過來看看?!?/br> 這么說著,摸了摸已經(jīng)涼透了的水杯,順手把里面的水換上了熱水。 顧易應(yīng)了一聲,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沙盤上,眉頭一點點蹙起,“太險了?!?/br> 他并沒有把盧皎月的話當(dāng)做隨口一說,而是認(rèn)認(rèn)真真挪了沙盤上的小旗子,但是移動的手卻停在了一半。未免打草驚蛇,這一隊人必然不會太多,也就意味著他們一旦被北鄴大軍發(fā)現(xiàn)了,除了覆滅、沒有第二個結(jié)局。 盧皎月微微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