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盧皎月有點猜測,“是日出?” 周行訓沒什么興致地點了下頭。 盧皎月:“……” 這是什么“三句話,讓皇帝為我連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劇本?不是,周行訓還真去求證???! 周行訓懨懨地,“這人其實就是來討賞的。我給了他一大筆賞錢,叫他走了?!?/br> 他其實知道的,那時候必須有一個人站出來說點兒什么。沒有這個老道士,也要來個大和尚小乞丐的,沒什么區(qū)別。 他垂眸看向手邊的奏報:焉知復州刺史不是第二個來討賞的人呢? 盧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復州刺史真只為討賞謊報,很容易就被戳穿?!?/br> 周行訓使勁抓了一把頭發(fā)、往桌上一趴,臉上明明白白地寫了:所以我才想不通??! 他試圖分析:“龐敬源不是錢榮,他滅了前常德王、奪岳衡數(shù)州之地建楚,不會想著束手待斃的。壽平是南下要沖,龐敬源再清楚不過,派過去的將領一定是宗室親信。所謂宗室,只有楚尚在時,他們才能叫宗親;楚若滅了,他們只能叫喪家之犬。所以這些人是絕對不會叛的?!?/br> 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死守壽平。 因為楚國的利益,就是他們的利益。 “我其實派諜者去探過,壽平重兵把守、出入驗查極嚴,城中百姓也不許肆意交談,只日夜筑城修墻,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點沒回來?!?/br> 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樣子。 周行訓都做好了這是一場硬仗的準備了。 盧皎月本來就對“三郡歸附”有所猜測,再聽周行訓說壽平城內(nèi)情況,那點猜測倒是被印證了??粗沁呞に伎嘞?,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訓,不由開口,“如果不是壽平將領,而是壽平百姓呢?” 周行訓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嘩變……”都更現(xiàn)實。 他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了。 既然士兵會嘩變,那百姓為什么不會? 可是百姓手中并無兵刃,他們也不會戰(zhàn)陣、沒有將帥指揮,更不會彼此配合:他們贏不了的。 周行訓卻無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點、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帶的流民匯聚成勢,這種流民戰(zhàn)斗力極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點正規(guī)軍過去、就能輕而易舉地鎮(zhèn)壓。但是也只是鎮(zhèn)壓而已:朝廷軍剛走、流民就重又匯聚,明明屢次戰(zhàn)敗,人卻越來越多,竟至了百萬之眾。他們在累累尸骨中學會了應對戰(zhàn)陣、在斑駁血痕中學會了向前沖鋒,昔年的烏合之眾再無人敢視為癬疥,他們有了載入史冊的赫赫之名“乞活軍”。 百姓的、嘩變嗎? 看著周行訓好像陷入什么思索,盧皎月瞥了人兩眼,到底緩聲,“《離婁》有言,‘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訓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頭就去讀《孟子》?!?/br> 周行訓沒對那份日夜兼程送來的急報批復什么。 怕盧皎月覺得他怠懶,他還特意解釋了一句,“這種加急信里寫得內(nèi)容有限,還不知道復州那邊是什么情況。若是貿(mào)然下令,與后續(xù)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適。陳邃跟了我那么多年,這點守城能耐還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還丟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頭也別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來再作安排吧?!?/br> 周行訓神情中帶著點新奇的意味。 要是這是一份戰(zhàn)報么,給他點線索,他能一瞬間把前線的情況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這情況,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貓,又謹慎又警惕。 盧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br> 周行訓并不是一個固執(zhí)的人,相反,他有點開明過頭了。他會飛快地接受一切對自己有用的東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這么一出,周行訓再看送上來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個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慣了都覺得厭煩的東西,卻突然變得新鮮起來。 只是不過往下看了幾份,卻突然神情微頓。 他假裝自然、實則動作飛快地把那份卷軸重新卷起來。 提落筆的節(jié)奏都不對了,盧皎月想要無視都很難,她不得不開口:“怎么了?” 周行訓飛快反駁:“沒什么!” 但到底還是悻悻地將那份卷軸重新打開,“就是前幾天放鳶的那事,諫議大夫陶遺業(yè)來參我來了,真是閑的他?!?/br> 盧皎月:“……” 周行訓還好意思說??! 他前幾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過來,說是找到個放風箏的好地方,一路跑馬過去玩了半天,回來之后,盧皎月才知道:那是禮部選的、新修祭臺的地方。 這時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國之大事,在戎與祀。[2] 一個國家最重要的兩件事,一個是打仗,另一個就是祭祀。 要是換個皇帝、換幫大臣,周行訓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諫言徹底淹了。而不是像現(xiàn)在,幾天過去了,終于有人想起來上封諫表了。 很明顯,朝中諸臣都被周行訓的出格折騰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現(xiàn)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