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周行訓難得沒留意到盧皎月臉上復雜的神情。 因為他這會兒同樣有點心不在焉,他目光落在宮務的文書上,余光卻瞥著旁邊的硯臺。 素白的手執(zhí)著漆黑的墨錠,一圈一圈地繞開,墨條底端擦過硯臺發(fā)出一點窸窣的沙沙聲,硯中的墨汁隨著這動作漾開一道道波紋,墨香氣也隨之氤氳。 周行訓突然覺得坐在這里看文書也沒那么無聊了。 他能看一天!! 他悄悄地揚了一下唇角,又飛快地壓平,努力嚴肅著臉色把目光放在宮務上,心里又不免有點得意:那個叫“望湖”的大宮女,皇后會在她身邊磨墨嗎?才不會! 皇后只給他磨?。?/br> 周行訓努力忍著,但是整張臉上的肌rou走向還控制不住的往上揚,稍微過一會兒,就得控制著壓一下不知道什么時候揚起來的嘴角。 事實上,他并不用這么努力。 被bug糊了滿身,盧皎月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 盧皎月強忍被那一堆bug閃瞎眼睛的不適,在旁邊看了幾眼,發(fā)現(xiàn)周行訓處理起事務來居然意外挺有條理的。 盧皎月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識到:這非常地正常!! 周行訓當皇帝怎么樣不好說,但他確實是一位帶兵的將軍。 能帶幾十萬人是什么概念? 別說幾十萬人了,隨便塞給一個普通人幾百幾千號人,讓他帶著人走個短途拉練的行程,路上就得丟一半。而周行訓要帶著幾十萬人翻山越嶺,一路上吃喝拉撒住不說,到了地方是要打仗的、這些人是可能丟命的! 在這種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極度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下,仍舊能將指令執(zhí)行下去,周行訓要是沒點能力,手底下的人早就散攤子了。 所以,他能干活。 但就是不想干而已! 想通了這些之后,盧皎月忍不住又是一陣無力。 這人是什么需要人看著寫作業(yè)的小學生嗎?!! 放心了以后,盧皎月也不折磨自己的眼睛了,關了插件。 確定周行訓沒在瞎搞就行了,剩下的就算有點小問題也沒關系。 說到底,他是皇帝。只要他還掌控大軍一天,就相當于握著把可以掀翻一切的刀子。別說后宮這地方、就算在前朝,周行訓那些離譜的作為那么多,也沒見哪個腦殼硬得非要和他掰扯掰扯的。他有肆意妄為的底氣…… 盧皎月走著神想著這些,抬眼瞧著周行訓那邊也看得差不多了。 她拿起墨條輕晃著瀝了一下底面的墨,就把它晾在一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墨錠一放,周行訓剩下的那幾份文書完成得格外迅速。 不等盧皎月對此產(chǎn)生什么懷疑,就見周行訓興致勃勃地看過來。 盧皎月:! 她上次心里這么咯噔,還是對方抓著她的手、拉著她下去看那兩匹汗血寶馬。 后來的發(fā)展也眾所周知。 盧皎月飛快地在腦中檢索理由,想要拒絕周行訓一切合理不合理的提議。 正這么想著,卻見那邊的周行訓卻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低下了頭,在旁邊翻翻找找,抽出了一張寫了名單的紙來,“這是干什么名錄?上面沒寫名目,朕沒看出來,就先放著了?!?/br> 防了半天結(jié)果等了個空,盧皎月提氣的那口氣差點噎住。 但她還是定了定神,順著周行訓的示意看過去,倒是很快認出了這個名單,解釋:“是春蒐的隨行名單,還是初擬,有許多要改的地方,我本來打算定下之后再給陛下過目?!?/br>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是帝王四時的田獵活動。 其實都是打獵,只不過選擇的獵物目標不同而已。春天不獵幼崽和懷崽的母獸,夏天獵取糟蹋莊稼的野獸,秋天捕殺會危害家禽家畜的猛獸,冬天沒有禁忌……算是古代版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和保護農(nóng)牧業(yè)了。 但這會兒周行訓聽盧皎月提這個,卻忍不住撇了一下嘴。:那叫圍獵?獵物被餓得半死不活扔進去,跑都跑不動了,瞎子都能射中。 他覺得沒趣,下意識想把手里這張紙往旁邊放。 一抬頭看見盧皎月,又忙不迭地把那點神情收斂起來,咳了一聲,正色道:“朕這就看?!?/br> 盧皎月還有點怪不習慣的。 要是以前,他的習慣用語都是“皇后看著辦吧”。 大概是因為之前暴露了態(tài)度,周行訓像是為了彌補,看名錄還看得挺認真的,但是沒過多會兒,他神情就微微僵硬。 盧皎月瞥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不認人。 或者說,沒法把名字位份和那個人對上號。 不奇怪。 周行訓的后宮人這么多,他不可能每個人都記住。記不住的才是大多數(shù)。就拿最近正當寵的魏美人來說,盧皎月敢確定,自己現(xiàn)在問周行訓一句“她叫什么名字”,周行訓百分之兩百回答不上來。 正得寵的都是這樣,那些被拋到腦后的更不用說了。 盧皎月想到這些,心情一時有點復雜。 可憐嗎?好像也不盡然。和這個時代戰(zhàn)亂中掙扎求生的百姓相比,錦衣玉食、高床軟枕,已經(jīng)是許多人夢里都想不到的生活了。但也絕對稱不上一句“令人羨慕”。 她垂著眼遮住眼底的思緒。 周行訓敏銳地察覺了氣氛的變化,但是卻無法明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