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國皇后要什么樣的繡屏沒有?犯不著她來做這個人情。只是親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到底不同。 這也并非什么假惺惺地做戲,只是一種表態(tài)而已:她不會再做什么了。 家族把她送入宮中,她也爭過搶過,但是時至如今,她總要為自己以后的日子打算。 念綺回:“皇后殿下瞧著很喜歡,還親自接見的婢子。說是娘娘有心了。又說這繡活費神,您交給尚服局的繡娘就是,不必親自動手?!?/br> 謝賢妃輕輕頷了下首,略松了口氣,看來皇后并無計較的意思。 雖非她本意,前段時日對皇后還是有冒犯的地方。 那個人啊、喜歡的時候恨不得把你捧到天上去…… 謝賢妃想到這里,神情也微微凝滯。 念綺看出了主子臉上淡淡的怨憤之色,不由開口勸慰,“娘娘莫要放在心上,那不過是個舞姬出身的低賤之人罷了,仗著有幾分美色胡作非為、早晚會吃苦頭,陛下不過新鮮幾日,沒多久就厭了。” 謝賢妃卻低低笑了一聲:新鮮?他對誰不是新鮮? 她抬頭,眼前被打磨得光亮的銅鏡映出了一張明艷動人的臉,眉如遠黛唇含珠。 好看嗎?當然好看。 要不然也不會被封為四妃之一。 可這宮里最不缺的便是美貌。 謝賢妃抬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可如今,色未衰、愛已弛。 念綺有些擔心地低喚:“娘娘?” 謝賢妃閉了閉眼,那點低落脆弱轉(zhuǎn)瞬即逝,再睜開時她已經(jīng)又是那個傲氣的謝家女。 她牽著唇,嘲諷地笑了下,倒是接話:“眼皮子淺成那樣,風光不了多久。上一個這么拎不清的,人還在冷宮呢?!?/br> 多虧了如今掌管宮務的皇后是個一等一的良善人。 要不然別說冷宮了,尸體早就不知道在哪口枯井里化成白骨了。 指望男人,呵。 凡是有點腦子都該知道怎么在這宮里活下去。 倘若沒有皇后壓著,這宮里早就變成了殺人不見血的養(yǎng)蠱地了。 鸞羽閣。 這是一座建在水上的樓閣,碧波蕩漾、紗幔輕揚,渺渺的絲竹聲從中傳來,水面上升騰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越發(fā)襯得這地方如夢似幻、宛若人間仙境。 樓閣之中,美人起舞。 裙擺隨著旋轉(zhuǎn)飛揚,像是翩躚起舞的蝶,背景的絲竹樂聲驟轉(zhuǎn)急促,那旋轉(zhuǎn)也越來越急,隨著樂音到達高潮,背景中的琵琶樂聲漸漸起,錚錚然然、隱有金戈之鳴。 上首座上,原本側首支頤,已經(jīng)無聊地拋著葡萄玩的年輕帝王像是終于有了點興趣,懶散地瞥下去一眼。 急轉(zhuǎn)的速度帶起了殘影,裙裾飛揚起的角度幾乎與地面平齊。 樂音在一道極高亢的動靜下驟然靜下,急旋的美人也在這一刻穩(wěn)穩(wěn)停住,軟腰后折、水袖擊出。明明極柔韌的姿態(tài)、最柔軟的材質(zhì),但那飛出的水袖撞到鼓面上,卻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 以這聲鼓點為界,樂聲驟止,人影亦歇。 整個大殿都陷入了一片時間停滯般的寂靜里,只有風吹動紗幔輕輕搖晃。 良久,座上的年輕帝王拊掌大笑。 他一點也不吝嗇贊美,“好,好極!該賞!” 不會有人讓皇帝陷入冷場,這一句話之后,原本死寂的大殿中頓時熱鬧起來。 一側侍立的內(nèi)侍已經(jīng)很有眼色地拿著賞錢分發(fā)給跪地謝恩的樂工,至于說那位場中的美人?這可是陛下這幾日的心尖寵,如何賞賜可不是他們這些伺候的人能按照慣例決定的。 美人裊裊婷婷地走過來,她步伐又輕盈又靈巧,像是地面上躍動的鳥雀,帶著種又活潑又生機勃勃的美。 待到走得近了,她一個輕飄飄的旋身,直接向著帝王懷中依偎而去。 這當然很不合規(guī)矩,但是周行訓一點也不在意。 當美人還是自己的心頭好的時候,他一向極包容,這會兒只略抬了一下手就將人擁進了懷里。 他臉上帶著點笑,但是細看下去那笑意又不達眼底,“這舞朕很喜歡,想要什么賞?” 美人垂眸,柔聲輕語,“能博陛下一笑是妾的福分,妾不敢要賞賜?!?/br> 周行訓其實很不喜歡這些虛偽推辭的套話,但或許是眼前的美人還是心頭好,他倒是罕見的沒有生氣,甚至還起了心思逗一逗,“真不要?” 畢竟是正得寵的人,這位魏姓美人對帝王的性子也有幾分了解,聽出了那笑意下的認真,也不敢接著推辭下去,忙開口:“妾身份微賤,幸有幾分拙技在身,得陛下寵幸,自然想傾盡心力為陛下解憂。前些時日,妾偶得一份前朝霓裳舞曲,想要下次宮宴上為陛下獻于殿前,只是補曲編舞之后,卻總覺得差幾分意思,細細琢磨之下,方才恍悟,原來是缺了霓裳?!?/br> 周行訓揚了下眉,“舞衣?朕叫尚服局的典衣過來,你要什么式樣的叫她裁就是了?!?/br> 魏美人聲音放得越發(fā)輕柔婉轉(zhuǎn),“樣式都是小事,是那霓裳的料子實在罕見,妾見典籍上記載,其裳晨若粉荷初綻,午如艷放牡丹,直至晚間又如霞光披身,一日內(nèi)的時辰不同,色彩亦各有殊異。妾問了人,又查了許多典籍,斗膽猜測,那霓裳乃是蜀地流仙錦所制。傳聞乃是西蜀有蠶得仙人點化,才有此神異之能,吐絲織錦后,名曰‘流仙’,此錦乃是蜀國不外傳之至寶,等閑人無從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