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燕觀察了蘇葉青半天，半點兒不尋常的地方都沒發(fā)現(xiàn)。

    但她并未氣餒，在蘇葉青為她掀開大帳的簾子，恭請她先行進帳之時，蕭燕突然停下腳步，用銳利的目光審視蘇葉青，聲音清冷地道：

    “你既然已經(jīng)能夠使用新的情報系統(tǒng)，為何沒有半分成果？你如今探知到的那些情報，用的都是原來的情報渠道吧？難道是有意防備著新來的人，對他們?nèi)狈π湃?？?/br>
    新來的情報人員，包括教官在內(nèi)，可都是蕭燕的人。

    這番質(zhì)問的意味不言自明。

    尤其是在如今這種形勢下，蕭燕的話可謂字字如刀。

    面對蕭燕的敲山震虎，蘇葉青連忙躬身致歉：“非是仆下敢有不該有的心思，委實是新的情報系統(tǒng)剛剛建立，現(xiàn)在南朝又加大了對情報工作的打擊力度，諸事難以完備建立，這才鮮有成果?！?/br>
    見蘇葉青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蕭燕輕笑一聲。

    “你不必這樣驚慌，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只是正常詢問而已。南朝如今封鎖了邊境，情報難做我也是知道的?！笔捬鄬捨刻K葉青兩句，走進了帳篷。

    蘇葉青已經(jīng)準備好了宴席，部落顯貴無不列席作陪，雙方宴飲一陣，氣氛融洽和睦。

    蕭燕對蘇葉青的試探時有時無，火候把握得很好，沒有讓小葉部的其他顯貴感到異常。

    宴席結(jié)束，時辰已經(jīng)不早，蕭燕被蘇葉青引著來到專門為她準備的地方休息。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蕭燕很是體貼的關(guān)愛了一番心腹手下，這才讓蘇葉青退下。

    “你可曾發(fā)現(xiàn)了什么？”蕭燕喝了一口茶解酒，同時詢問自從到了小葉部就沒怎么說話，一直在旁邊觀察情況的蒙哥。

    蒙哥攤攤手，有些無奈又有些佩服地道：“不得不說，這小葉酋長的確是厲害，哪怕我現(xiàn)在明知她是jian細，已經(jīng)用了格外的目光審視她，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

    蕭燕放下茶碗：“她要是這么容易就會露出馬腳，我們也不會這么多年都沒發(fā)覺異常?！?/br>
    說到這，她搖了搖頭，喟然感慨：“以前沒覺得，現(xiàn)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再審視她的一言一行，才明白這廝的心機是何等深沉，心性是何等沉穩(wěn)。

    “能把細微處的言行舉止都做到滴水不漏，讓你我察覺不到有任何異樣，著實不簡單。不是我自視甚高，但放眼天下，真是沒幾個人有她這樣的能力。

    “不得不說，小葉酋長是一個夠分量的對手，不枉我們?nèi)绱肃嵵貙Υ！?/br>
    蒙哥肅然頷首，直言不諱地道：“這家伙的確可怕?！?/br>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再說話。

    蘇葉青讓他倆既欽佩又惱怒，既感嘆又心痛。

    如此強悍的一個人，為什么就不是天元帝國的忠臣，為什么就硬要是趙晉的戰(zhàn)士？趙晉已經(jīng)那么強大，怎么就還有這么多驚才絕艷的人才？草原本就貧瘠落后，為什么在英雄豪杰上還比不上南朝？

    上天何其不公。

    蕭燕沒有過多沉浸于這種情緒中，她很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以正常了解工作的樣子，召見之前派來小葉部的那些心腹。

    她今天試探蘇葉青只是順手施為，有所建樹的可能性本就不大，真要確認蘇葉青是否知道自己已經(jīng)暴露，在將計就計、故意迷惑他們，還得靠之前的布置，由大量在小葉部實際行動了很長時間的人手，根據(jù)他們?nèi)辗e月累的工作成果，來提供真實有效的蛛絲馬跡。

    各自團隊的日常工作，才是雙方真正的較量。

    第一二三零章 晉軍來了

    要見的人進帳見禮后，高居主位的蕭燕率先看向軍隊教官的領(lǐng)頭者，那是跟了她許多年的部族骨干：

    “你們訓練小葉部的新軍已經(jīng)快兩個月，這段時間以來小葉酋長可曾對戰(zhàn)士們灌輸什么特別的思想？”

    軍隊是權(quán)力的基石，做事的基礎(chǔ)，而新軍又是軍隊的中堅，如果蘇葉青想要有所行動，就必須把新軍牢牢掌握在手里。

    如果她接下來有對草原不利的安排，那必須事先讓戰(zhàn)士們有心理準備，在思想上打好基礎(chǔ)，做好引導與暗示。

    教官統(tǒng)領(lǐng)仔細回想片刻，語氣篤定地道：

    “小葉酋長雖然經(jīng)常視察新軍訓練情況，花了不少時間跟戰(zhàn)士們呆在一起，但我們都在左右，并未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異常舉動，她的言論都很正常，跟普通部落酋長沒有區(qū)別。

    “至于思想灌輸，也是忠于帝國，忠于部落那一套。”

    蕭燕不置可否，繼續(xù)問道：“新軍將士平日里對你們的態(tài)度如何？對你們有沒有格外的警惕？尤其是其中的軍官，跟你們的關(guān)系親近與否？”

    如果蘇葉青沒有向新軍灌輸特別思想，而她還想有所作為的話，那就是軍隊中的人本身就是她的堅實擁躉，一開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教官統(tǒng)領(lǐng)又想了想。

    具體情況他們平日里一直在注意，甚至在有意試探、調(diào)查，細節(jié)都很清楚，根本不需要如何回憶，此刻他擺出這副樣子不過是想讓蕭燕覺得他穩(wěn)重周全，說話可靠。

    他道：“新軍將士對我們都很敬畏，我們跟他們聊什么他們就說什么，沒有特別的防備。軍官們常常跟我們套近乎，請我們?nèi)ゼ依镒隹驼写覀儯畛邪徒Y(jié)之意很明顯。

    “部落里的情況，事無巨細，但凡我們想知道的，他們也都知無不言，而且我們事后核實過，確定他們沒有說謊。

    “哪怕是一些不好的地方他們也不諱言，其中一些人更是偶爾對小葉酋長有微詞，流露出想要靠我們進入禁軍的想法?！?/br>
    蕭燕微微點頭。

    如今天元帝國愈發(fā)強盛，隨著中央集權(quán)程度的加深，中央跟地方的差距逐漸擴大，禁軍無論待遇還是地位都遠高于部族軍，后者想要獲得更好的前途都會想要進入禁軍。

    蕭燕接著問：“軍隊中的人如何看待南朝，對晉軍又是什么評價？”

    教官統(tǒng)領(lǐng)道：“在裝備新式武器前，軍中對晉軍普遍忌憚。經(jīng)過這兩個月的訓練，新軍信心大增，對晉軍不僅不再畏懼，反而都很想再度南征，摩拳擦掌意欲一雪前恥，可謂是斗志高昂！”

    蕭燕端起茶碗呷了一口。

    如此說來，小葉部軍心可用，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會有異動。

    這也就是說，蘇葉青還沒有在軍隊有所布置，可見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如果她知道自己暴露了，沒道理什么都不做，攤開雙手任人宰割。

    蕭燕轉(zhuǎn)而看向情報人員的統(tǒng)領(lǐng)：“你們對小葉部的情報機構(gòu)了解得如何？”

    “自從我們來到小葉部，小葉酋長便對我們開放了所有情報機構(gòu)，允許我們了解一切我們想要了解的東西，接觸一切我們想要接觸的人，日常工作的每個環(huán)節(jié)我們都可以介入?！?/br>
    情報統(tǒng)領(lǐng)對答如流，“包括小葉部派往南朝的那些細作，他們的名單與所處的位置擁有的身份，以及正在進行的活動，我們都能接觸與掌握。整個小葉部的情報機構(gòu)，對我們沒有秘密。”

    聽到這個回答，蕭燕已經(jīng)不感到意外。

    看起來蘇葉青的身份沒有問題，是真正的帝國忠臣。

    這正是蘇葉青的高明之處。

    她接著問：“最近這段時間，小葉酋長有沒有給情報機構(gòu)布置什么特別的任務(wù)，與相關(guān)人員有無特殊接觸？”

    情報統(tǒng)領(lǐng)仔細回憶一番，很確定地道：“沒有，一切如常。小葉酋長接觸的每一個情報人員我們都知道，她并不避諱什么。

    “我們來到小葉部之后，完成了自己的情報部署，對包括小葉酋長在內(nèi)的重要人物有嚴密監(jiān)視，她見的所有人我們都知道。

    “這里面哪些是可疑人物，哪些可以肯定是細作，我們都已經(jīng)分得很清楚，小葉酋長跟他們的接觸.......都在我們的掌握范圍內(nèi)。

    “小葉酋長沒有布置什么特別行動，或者是讓她的情報人員戒備我們，之前是什么樣，最近依然是什么樣，沒有任何痕跡表明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暴露?！?/br>
    蕭燕沉默下來。

    她派情報人員過來，名義上是打著對小葉部的人進行培訓，支援小葉部的情報工作，發(fā)展小葉部情報力量的幌子，這段時間情報統(tǒng)領(lǐng)借助擴充人員的機會，把自己的觸角伸向了小葉部的每個角落。

    但凡蘇葉青有什么異動，按理說不可能瞞得過他們。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個，蘇葉青沒有任何布置的原因，是因為她覺得不需要，也就是說她的確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如果蘇葉青意識到了問題，那她除非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麾下所有情報人員的命了，否則不至于坐以待斃。

    另外，情報網(wǎng)絡(luò)一旦被連根拔起，損失是難以想象的，無數(shù)晉朝機密會隨之泄露，就算蘇葉青不要自己的命，這份損失她也難以承受。

    總而言之，蘇葉青縱然不逃跑不中斷跟晉朝的情報往來，不下令麾下的細作進入潛伏期，也不至于不去銷毀各種機密文件。

    教官統(tǒng)領(lǐng)與情報統(tǒng)領(lǐng)離開后，蕭燕瞅了一眼蒙哥：“你怎么看？”

    蒙哥攤攤手：“實事求是地說，小葉酋長只能是沒察覺到我們發(fā)現(xiàn)了她?！?/br>
    蕭燕默然點了點頭，她也認為沒有其它可能性。

    這讓她放下了心。

    但她并不敢完全放心，冥冥中她有一種直覺，似乎什么地方隱藏著怪異，有什么問題并未得到解答。但這只是一種近乎是本能的懷疑，當蕭燕想要堪破黑夜的迷霧去尋找真相時，卻空空的什么都抓不到。

    凡事得以事實為根據(jù)，蕭燕不可能憑感覺決定軍國大事，她心靈深處雖然依舊存在著若有若無的芥蒂，但還是選擇了依照計劃行事。

    蕭燕跟蒙哥沒有在小葉部停留多久。

    她到這里來只是順路，作為三軍統(tǒng)帥她真正的目的地是前線，大軍正行進在預定位置上，跟南朝的新國戰(zhàn)一觸即發(fā)，她需要前往自己的指揮位置。

    她沒有帶上小葉部的騎兵與新軍。

    一方面，對方的角色是輔助，不用在前線征戰(zhàn)，眼下不是必須行動；另一方面，蕭燕并不是百分百認為蘇葉青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暴露，故而有意推遲對小葉部軍隊的調(diào)動。

    旬日后，蕭燕來到鳳鳴山。

    乾符初年，天元王庭首都發(fā)起吞并達旦部的戰(zhàn)爭時，曾派遣大軍在這里阻擊北上增援達旦部的齊軍，雙方爆發(fā)血戰(zhàn)。

    最終，以趙北望為首的雁門關(guān)駐軍突破防線，給予天元大軍沉重打擊，取得了戰(zhàn)爭勝利。

    那一役迫使天元大軍不得不暫時撤出達旦部，中止吞并達旦部的計劃。

    由此，原定乾符九年南征齊朝的天元王庭，只能延緩戰(zhàn)爭腳步，蟄伏草原韜光養(yǎng)晦。

    正是因為鳳鳴山之戰(zhàn)的勝利，趙寧為自己贏得了準備國戰(zhàn)的關(guān)鍵時間，這才有借游歷天下的機會進行各種布置，逆轉(zhuǎn)既定命運的那五年。

    對趙寧而言，鳳鳴山是區(qū)分兩世不同境遇的真正起點；對蕭燕來說，鳳鳴山則是天元王庭霸業(yè)路上的第一個大坎。

    在鳳鳴山之役前，天元王庭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橫行萬里草原如入無人之地；而自鳳鳴山之役開始，天元大軍所向披靡的戰(zhàn)爭傳奇被終結(jié)，一步步滑向了一敗再敗的戰(zhàn)爭深淵。

    站在鳳鳴山的絕巔上，面向南方的蕭燕俯瞰著綿延不盡的群峰，眉宇冷冽殺氣騰騰。

    乾符七年的鳳鳴山之戰(zhàn)她并未參與。

    彼時，她先是因為在燕平親手打造的地下情報王國，被趙氏毫無預兆地精準摧毀，而飽受打擊，后又因為元木真確認王庭沒有齊朝細作而心智失常，剛剛陷入長達數(shù)年的瘋癲狀態(tài)中。

    鳳鳴山之戰(zhàn)蕭燕雖然沒有參與，但那場慘敗同樣是她的恥辱。

    若不是她的情報王國被趙氏連根拔起，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必然不同。

    現(xiàn)在，她作為三軍統(tǒng)帥來到了鳳鳴山，往事歷歷在目，恥辱痛徹心扉，她有一千個理由報仇雪恨！她要撿起曾經(jīng)被趙氏摔在地上的尊嚴，重塑被趙寧親手毀滅的驕傲與輝煌！

    她的決心與斗志，比腳下的山巒要更高更堅固。

    “各部進展如何？”察覺到蒙哥靠近，蕭燕頭也不回地問。

    這一戰(zhàn)蒙哥是她的副手，剛剛對方去了正在行軍的各路視察情況。

    “一切順利，五日后就會抵達雁門山！”蒙哥聲音有力，雄心勃勃。大軍如今行進在廣闊的草原中，有王極境高手隨行護衛(wèi)，在靠近雁門山之前，晉朝的斥候哨探不可能發(fā)現(xiàn)他們。

    當然，大軍一旦臨近雁門山，是怎么都不可能瞞得過晉軍的。不過到了那時，戰(zhàn)爭已是圖窮匕見，也用不著再掩藏行蹤。

    蕭燕深吸一口氣，微微點頭。

    五日之后，全軍會一同出擊，屆時東路軍將在山海關(guān)外展開行動，而她，則會親率主力直取雁門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