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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843節(jié)

    只可惜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尤其小覷了朝廷。

    隊伍聲勢擴大、禍亂州縣的后果,是被朝堂上的大人物盯上,于是大齊這個維護地主權(quán)貴階層利益的皇朝,在中原出動大量防御使團練使新軍,意欲四面圍剿。

    張京的境遇一下子變得十分艱難。

    就在張京走投無路,打算攜眾進大野澤上梁山做山賊的時候,趙寧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趙寧不僅給他和他的人指了一條明路,還為他們做好了各種安排。

    這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是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因為趙寧的安排,五年之內(nèi),張京在汴梁新軍中成為了赫赫有名的高階將領(lǐng),手握數(shù)萬精兵。天元大軍入侵,宋治敗走汴梁,趙七月主持大局時,他更是一度手握十萬雄師!

    那可不是十萬流民,而是十萬披甲執(zhí)銳的能戰(zhàn)之士!

    張京再度找到了做英雄的快感,而且是貨真價實的大英雄。

    自那之后,張京的人生雖然有所起伏,但最終還是在國戰(zhàn)結(jié)束時成為一鎮(zhèn)節(jié)度使,坐鎮(zhèn)許州,儼然一方小諸侯。

    趙晉代齊,魏氏、楊氏相繼擁兵自立,天下烽煙四起,張京不甘寂寞,說是野心膨脹也好抱負遠大也罷,遂趁機攻伐臨鎮(zhèn),奪取宣武。

    及至神教來助,張京完全放開手腳,再也不顧趙寧與朝廷之令,悍然四方用兵,先是奪取河陽、洛陽二鎮(zhèn),隨后攻打武寧。

    彼時,張京以為那是他雄圖霸業(yè)真正展開之時,卻不料那已經(jīng)是他聲威權(quán)勢的頂點。

    之后趙氏、楊氏、魏氏相繼進入中原,群雄逐鹿,張京的境遇逐漸凄涼,以至今日。

    今日......

    多年沉浮,昔日的榮耀煙消云散,手中的大業(yè)轟然倒塌,萬眾俯首成為明日黃花,言出法隨恍若南柯一夢,今日的張京除了一群強盜般的殘兵敗將,已是一無所有。

    朱顏辭鏡花辭樹,美人總要白頭英雄難免遲暮,世間的權(quán)勢從來不屬于某一個人,再大的功業(yè)終歸是要化作塵土,但自視為英雄的張京,哪怕是到了窮途末路,仍有英雄的雄心與傲骨!

    他縱然是死,也不能死得秋葉般悄無聲息,而要像火山噴發(fā)般震動一時!他哪怕是死了,也要在這中原掀起一番驚濤駭浪,去影響天下的風(fēng)云大勢!

    他要讓世人驚嘆萬千,令后人感慨不絕!

    這是張京最后的拼搏,是他最后的奮戰(zhàn)。

    可是現(xiàn)在,這最后的拼搏毫無力量,這最后的奮戰(zhàn)如同一個笑話。區(qū)區(qū)一座亳州城,他竟然拼盡全力也拿不下。

    要放在一年前,這樣的城池他都不去要親自來攻,揮一揮手下一條軍令,就有萬千悍卒為他將其收入囊中。

    與吳國高手在半空兇險拼殺的張京,氣得目眥崩裂,鮮血濺流。

    要是讓他就這樣死去,他做了鬼也不得安寧!

    縱然魂靈能如神教所說的那樣轉(zhuǎn)世投胎,他也不會踏入轉(zhuǎn)世橋,不會投身來世輪回,哪怕前方等待他的是榮華富貴,他都要生生世世做一個鬼!

    他在這亳州城盤繞不去,詛咒他所看到的每一個人!

    作為一方諸侯,他可以承受基業(yè)毀滅之苦,但身為一個大丈夫,他無法接受臨死之際,都不能一抒胸中郁壘之痛!

    就在這形勢萬分危急,張京五臟欲焚之際,亳州城內(nèi)突起異變。

    一群修行者從街巷里陡然冒了出來,在為首一名身著文士青衫、手持三尺青鋒的男子帶領(lǐng)下,悍然殺向城樓!

    這群修行者成份復(fù)雜,有人著家丁服飾,有人穿將士甲胄,有錦衣玉帶的,也有布衣麻衫的。

    但無論他們穿戴如何,此刻皆是悍勇絕倫,為其為首的青衫中年男子格外能戰(zhàn),一馬當(dāng)先突入?yún)擒娙褐?,身形閃動如電光,劍氣潑灑似魚鱗,眨眼間就將措手不及的吳軍殺倒一大片。

    不過是片刻間,鮮血染紅衣衫的中年男子,就已率眾殺散了城門前的吳軍將士,修行者們自去打開城門,而他則沖上城墻,將正在攔截張京部曲的一名吳軍將領(lǐng),給一劍刺穿了咽喉!

    提著滴血長劍,中年文士一腳踩住一名吳軍校尉,向左右以及城前驚惶不定的張京部曲厲聲大喝:“我乃大帥幕府中門使郭淮!

    “城門正在打開,爾等立即殺入城中,為大帥掌控城池!”

    張京部曲見郭淮身姿偉岸如神人,聲音洪亮如戰(zhàn)鼓,無不精神大振,又見城門果然正在打開,俱都戰(zhàn)意沸騰。

    剛剛準(zhǔn)備退走的身軀立即朝向城池,邁動鐵血的步伐發(fā)出野獸的呼吼,前赴后繼的沖了上來!

    郭淮將捅進腳下吳軍校尉胸膛的長劍拔出,飛濺的溫?zé)狨r血中,他抬頭看向在半空中奮戰(zhàn)的張京:“大帥恕罪,郭淮來遲!

    “有郭淮在亳州一日,亳州便一日屬于大帥,鬼神亦不能更改!”

    眼見攻城形勢瞬息扭轉(zhuǎn),將士們重新躍上城墻,大舉沖入城中,張京胸中熱血翻涌,再見郭淮以文士之身,手持三尺利劍行悍將殺伐之事,渾身沾滿血跡形似妖魔,張京已是雙眼通紅。

    聽得對方這番擲地有聲的宣言,張京縱然是一塊石頭業(yè)已guntang。

    先前察覺吳國使者策反他麾下部將時,張京也發(fā)現(xiàn)郭淮與對方有所接觸,只不過因為吳國使者臨走時神色不虞,而郭淮在屋里大罵吳國背信棄義,所以張京并未對郭淮怎么樣。

    饒是如此,當(dāng)時已經(jīng)疑神疑鬼、理智大減的張京,對郭淮亦不再信任,疑慮深重。

    誰能保證吳國使者與郭淮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不是故意為之,有心遮掩?

    故此,張京率軍離開亳州時并未帶上郭淮,甚至在郭淮追趕上來之際,懷疑對方是別有圖謀,要帶著投靠吳國的部將有所行動,便將其狠狠罵了一頓,當(dāng)眾宣布革去他身上所有職務(wù),讓他滾回亳州城。

    亳州城是郭淮的家鄉(xiāng)。

    未曾想,在張京山窮水盡,部下逃散近半的當(dāng)下,郭淮竟然不計前嫌,帶著家族修行者與親朋好友,主動接應(yīng)大軍攻城!

    這一下里應(yīng)外合,使得本來就是客軍、對城池沒有信任基礎(chǔ)的吳軍,始料不及之下很快就站不住腳,軍心大亂有了潰敗之象。

    作為四鎮(zhèn)節(jié)度使,中原最大的諸侯,張京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身邊亦有不計較利益得失的堅實擁躉。

    雖然擁躉很少。

    萬千情緒與感動化作一聲百獸之王般的長嘯,張京猛地面前吳軍高手攻過去,每一刀皆有山崩之力,每一擊都有跟對方同歸于盡之勢!

    吳國高手膽戰(zhàn)心驚,他看了一眼城池,見吳軍大勢已去,而張京又完全陷入瘋狂,不想給亳州城陪葬,連忙用盡全力稍稍逼開張京,逮著機會抽身就走。

    他走得快,成功遠離是非之地。

    那名吳國王極境初期高手就沒那么好運,他本身就被張京的義子死死纏住,這下又被騰出手來的張京突襲,一個應(yīng)對不當(dāng),就給張京一刀將腦袋砍成了兩半,當(dāng)場隕落。

    奪了城池,殺了一名仇敵麾下的高手,張京心懷大暢,當(dāng)下就要轉(zhuǎn)身降落城頭,去跟他的謀主郭淮相見。但就在這時,他眼角余光瞥見了城外異象,不由得心臟猛縮。

    東邊遠處的地平線上,有一道黑線冒出了頭,細細一看,這道黑線很快就變濃變粗,蔓延成了潮浪。

    那是吳軍!

    之前合圍新興城的吳軍,并未在彼處有所耽擱,他們發(fā)現(xiàn)張京率部前往亳州城后便追趕過來,眼下距離城池已是不遠。

    張京咬碎牙關(guān)。

    相較于他的部曲,對方兵馬更多,而且軍容齊整,他的部曲此番進城就是為劫掠發(fā)財,哪里還有什么斗志戰(zhàn)心,若是被這群吳軍進擊,不是潰敗就是投降。

    屆時,亳州城還是吳軍的!

    張京大恨。恨不得以一己之力,去阻擋那數(shù)萬吳軍!

    “義父你看西邊!”這時,張京義子指著西面出聲。

    張京循聲去看,不由得倏忽一愣,臉色復(fù)雜,良久無聲。

    遠處,同樣有大軍滾滾奔馳而來,腳下煙塵四起。

    那是一股精騎,隊伍綿延,聲勢浩大,一看就不下三萬之眾!

    那是趙平、趙英率領(lǐng)的反抗軍精騎!

    第九四一章 梟雄落幕(4)

    比之吳軍步騎混編的隊伍,反抗軍的三萬精騎速度明顯更快,尤其是奔馳起來后簡直快如洪水——他們先一步趕到亳州城前。

    然而這三萬騎并未入城。

    準(zhǔn)確地說是主力沒有入城,大隊人馬徑直路過城池,向東邊的吳軍步騎隆隆奔馳而去,整個隊伍殺氣凝重戰(zhàn)意如鐵,給人無堅不摧之感。

    另有五千左右的精騎直奔城池而來,顯然是要入城。

    當(dāng)此之時,城中尚有戰(zhàn)事,大批吳軍未曾撤出,張京的部曲還在與他們鏖戰(zhàn),沒有完全掌控城池,正是局面混亂,平衡薄弱之時。

    反抗軍精騎來得恰到好處。

    能來得這般及時,顯然不是巧合。

    張京面沉如水。對方必是早先就埋伏在不太遠的地方,只等時機到來便傾巢而出——這也就是說,亳州局勢也好他自己的動向也罷,都在對方的掌握中!

    乃至連新興城周圍吳軍的動靜,都沒能瞞過對方。

    一言以蔽之,亳州風(fēng)云盡在晉軍統(tǒng)帥趙寧眼里!

    “義父,我們該怎么辦?”張京聽到了義子不無焦急的詢問。

    怎么辦?

    他能怎么辦?

    事到如今,他還能怎么辦?

    這個問題張京無法回答,不好回答。

    幸運地是,他也無需回答。

    事實幫他給出了答案。

    西邊天空,數(shù)道長虹般的身影掠空而至,在云間留下道道筆直的尾跡,于頃刻間臨近亳州城。與此同時,東邊天空同樣有王極境修行者快速飛來,眨眼間到了亳州城上空,與西邊來人遙遙對峙。

    這是大晉與吳國的高手們。

    在他們面前,張京勢單力孤,不說渺小如螻蟻,至少是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兩幫人馬霎時出現(xiàn),無情而又殘酷的宣告了,亳州之事已跟他張京再無任何關(guān)系。

    他張京的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更準(zhǔn)確地說,是他張京這個人結(jié)束了。

    張京眼簾頹然耷拉下來,臉上浮現(xiàn)出濃重的暮氣,剛剛還旺盛豪烈的精氣神,在剎那間消散得一干二凈,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二十歲,半截身子都埋進了土里。

    五千上下的反抗軍精騎悍然入城,對他這個昔日的、如今的亳州之主視若無睹。

    非只如此,他們還在沖入街巷的時候,旁若無人地喝令看到的所有將士——無論吳軍還是張京部曲——立即放下兵器就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一舉一動間仿佛他們才是亳州掌控者。

    城外,反抗軍精騎主力沖到了吳軍近前,雙方即將爆發(fā)大戰(zhàn)——吳軍步騎在行進途中倉促應(yīng)敵,面對有重騎打頭陣的反抗軍精騎,結(jié)果如何可想而知。

    事實無可辯駁:晉軍的確掌握住了亳州局勢!

    亳州城,這座張京剛剛奮戰(zhàn)而得的自家城池,兀一落入他的手中便已不再屬于他。

    這中原四鎮(zhèn)之地,這天下錦繡所在,到了此時此刻,還有什么屬于他張京呢?怕是連自己的性命,很快都不屬于他了。

    張京沒再去關(guān)注頭頂蓄勢待發(fā)的王極境高手,也不再為城內(nèi)城外正在大戰(zhàn)、即將大戰(zhàn)晉軍與吳軍徒勞分神,他帶著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義子落到城頭,跟同樣在最后一刻都對自己不離不棄的郭淮,于布滿尸體、血火處處的城頭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