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趙寧與楊佳妮臨場開悟，知道了成就天人境的真正方法，那至少楊佳妮也該制造出突破天人境的動靜。

    既沒有成就天人境的動靜，也沒有王極境后期高手氣機爆散的動靜，這就讓元木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終于，元木真仰天長嘆一聲，不得不接受殘酷的，令人無法理解的現(xiàn)實：趙寧與楊佳妮皆未嘗試成就天人境。

    既然趙寧跟楊佳妮都沒事，狀態(tài)不是很好的元木真，便沒有把握獨自戰(zhàn)勝趙寧、楊佳妮、魏無羨三個王極境后期，尤其是其中還有兩個能開天門的家伙。

    繼續(xù)呆在這里已無意義，之前的苦心算計亦成了白費力氣。

    “都是些什么人！”不無氣急敗壞之意的丟下這句話，元木真重重一甩衣袖，從五臺山上飛回了草原。

    第八七六章 格格不入

    徐州。

    城外居民區(qū)邊緣，三三兩兩的棚子零亂存在著。

    跟之前趙寧在這里統(tǒng)一搭建的棚子相比，眼下搭起來的棚子簡陋矮小許多，只能稱得上是窩棚。

    數(shù)尺之地幾根樹杈一搭，輔以樹枝雜草遮蔽，便算是一個容身之所；稍好一點的才有樹木為骨架，茅草為頂棚，破布為墻壁。

    后者數(shù)量很少，攏共只得十幾個。

    而聚集在此地的流民難民，已經(jīng)多達上千。

    無良地主、權(quán)貴組成的還鄉(xiāng)團還鄉(xiāng)之后，各種挾私報復(fù)的事情屢見不鮮，各地都有百姓無法承受打擊，或者家破人亡或者背井離鄉(xiāng)。

    雖然楊延廣嚴(yán)令地方不得生事，并讓官府約束地主權(quán)貴們的行為，但政令這種東西雖然出自于上，執(zhí)行還得靠下面的人，具體面對具體事情的人，只要想給自己謀利，辦法總是比問題多。

    有錢有勢的人，想要鉆律法政令的漏洞，那是輕而易舉，再稍微買通一下差役，讓后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能有恃無恐。

    自古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這句話雖然是個狗屁——秦漢時期地方就有亭長，麾下數(shù)名臂助，職司全面，辦差地連臨時牢房都有，村中之事莫不能理，鄉(xiāng)則有薔夫，力量更是強大，但終歸有幾分現(xiàn)實道理。

    吳國以士大夫打理朝政，鄉(xiāng)紳主導(dǎo)鄉(xiāng)村，楊延廣想要把手伸到底層，靠他那一套官僚體系還真無法做到切實有效。

    按理說，趙寧指派著一品樓、長河船行，利用青衣刀客發(fā)動良善之民，先前在這里搭建了許多棚子，縱然它們被吳軍拆毀，材料總該就在附近，眼下流民難民的容身之所不至于這么慘。

    可那些材料要么已經(jīng)被一把火燒了，要么堆放在那里沒什么用處但也不準(zhǔn)百姓取用。

    后來看起來似乎很不合理。

    但官府經(jīng)了手的東西，那就是官府的，豈是百姓想用的就能用的？上官不下令，哪個小吏敢擅自把公家的東西放出去？

    至于上官？

    長興商號的孫小芳帶著自己的表妹方小翠，正在城外幫著流民搭建窩棚，后者現(xiàn)如今大小也是個修行者，干起活來很是迅捷。

    “芳姐，你快看，官府的人又來了！”剛剛幫一對母女搭好一座簡陋但密不透風(fēng)的棚子，察覺到動靜的方小翠連忙跑到孫小芳面前。

    “昨日不是就來過嗎？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這些人又不會幫忙，咱們還是得自己干活。”正在燒火熬粥的孫小芳頭也不抬。

    “不是啊芳姐，你出來看一眼，今天來的人不一樣，有很多兵丁呢，領(lǐng)頭是個穿緋色官袍的！”方小翠頗顯焦急。

    聽到緋色官袍幾個字，孫小芳便知來的是個大官，連忙從棚子里走出來，往城門口方向一看，不由得眉頭微微皺起。

    領(lǐng)頭的除了一名高官，還有一個身著明光鎧的將領(lǐng)，馬后面跟著數(shù)百甲胄鮮亮的兵丁，行走間腳步齊整氣勢十足，顯然不是善類。

    觀察一陣，孫小芳面色不虞，回頭肅然對方小翠道：“讓大伙兒先停下手里的活計，都過來這里——可能要有不好的事發(fā)生了！”

    方小翠納罕不解：“不好的事？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官府不理會這些難民，難道還不準(zhǔn)我們幫他們？

    “就算是常懷遠(yuǎn)在徐州的時候，都沒有破壞我們賑濟難民，難道吳王會這么倒行逆施？他不要名聲了？”

    孫小芳預(yù)感強烈，不敢再耽擱，只能一邊動身去召集長興商號的伙計，一邊快速解釋：“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

    “吳王要名聲，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可吳國官吏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你我都看見了，對越積越多的難民不聞不問，那是在給他自己攢名聲嗎？

    “如今城內(nèi)城外四處都在嚴(yán)查朝廷的人，各級聯(lián)合會的許多成員都被抓進了牢獄，商號要不是有楊大將軍照應(yīng)著，莫說開門做生意，只怕連你我都得在大牢里呆著！”

    方小翠沉默下來。

    長興商號的確是多虧有楊佳妮照看，這才沒有吳國官將敢為難他們，但眼下是戰(zhàn)爭時期，商號的生意受到很大影響，縱然薛長興愿意把維持商號運轉(zhuǎn)之外的收入，都用來賑濟難民，如今也是力量有限。

    極為有限。

    至于武寧州縣各級剛剛組建的國人聯(lián)合會成員，包括隱藏下來的青衣刀客，在官府的嚴(yán)查與懸賞下，被百姓檢舉揭發(fā)了不知道多少。

    兵丁糾察朝廷細(xì)作，日夜不停在各處巡視、問訊，官差調(diào)查心向朝廷擁護革新之人，以重賞鼓勵鄰里之間彼此監(jiān)督、相互告密，城內(nèi)城外還鄉(xiāng)的權(quán)貴富人打擊報復(fù)平民百姓，強勢重建自身權(quán)位......

    如今的徐州風(fēng)聲鶴唳，云波詭譎。

    軍民彼此對立，上層與下層涇渭分明，百姓之間互不信任，民間情緒不再是守望互助，而是冷漠疏離、互相防備。

    在這種情況下，再也沒有什么人愿意來接濟難民，那些之前幫助過他們的徐州百姓，如今都選擇了置身事外。

    孫小芳剛剛把伙計們召集起來，官兵便已通過城外居民區(qū)來到了難民聚集地，緋袍官員跟將領(lǐng)說了一聲什么。

    后者大手一揮，數(shù)百兵丁立時分隊行動，將所有衣衫襤褸、餓得皮包骨頭，甚至是病得無比虛弱的難民們，從窩棚里打出來，從各處喝罵驅(qū)趕到一處。

    也不管對方是不是老弱婦孺，兵丁們下手毫不含糊，力氣很重。

    奇怪地是，兵丁雖然頗有些頤指氣使之色，但并沒有多么兇神惡煞，看難民時眼中帶著敵視、痛恨與戒備，有的還展露出義憤填膺之態(tài)。

    仿佛他們面對的不是無辜難民，而是敵對勢力的險惡之輩。

    “他們怎么能這樣，不幫助這些難民也就算了，還這樣打罵他們，他們怎么下得去手，良心都讓狗吃了嗎？

    “楊氏如此對待百姓，還要不要民心了？他們腦子里塞得都是豬食不成，已經(jīng)完全分不清對錯了嗎？”

    方小翠看到有男子被踹翻吐血，婦人被推搡倒地，小孩被擰起來，既心痛難忍又火冒三丈，若不是孫小芳拉著，已經(jīng)沖出去對官兵動手。

    她無法理解這些官兵的作為。

    她不知道那些官兵腦子里在想什么。

    她很快就明白了。

    身著緋袍的官員高居馬背，冷冷俯視著被驅(qū)趕到一起，向他投來畏懼、怨恨目光的難民，嗤笑一聲，正氣凜然地大聲開口：

    “你們這些刁民，以為聚集了千百個人來徐州城賣個慘，就能抹黑吳國政令抹黑吳國官府，讓人以為官府無道了？

    “異想天開！

    “你們看看，現(xiàn)在有誰理會你們？看看城內(nèi)城外的那么多百姓，哪一個愿意出手幫助你們？大伙兒沒有那么好騙，你們的陰謀注定白費心機！

    “我王仁慈，這是舉國皆知的事，吳國仁政愛民，更是無人不曉。大軍進占武寧已經(jīng)多時，撫民之策早就順利施行，城池也罷鄉(xiāng)里也好，人人安居樂業(yè)，哪里還會有什么難民？

    “可這天下總有人狼心狗肺，得了君王恩惠卻不知道感激，貪得無厭不說，還想給國家惹麻煩，說你們不是刁民誰會信？不是刁民你們怎么會放著好好的地不種，跑到徐州來鬧事？

    “本官知道，你們中不少人是受了蠱惑，被趙氏的人蒙蔽了心智，這才甘愿受他們驅(qū)使，被他們帶著到徐州城來抹黑官府抹黑吳王，你們愚昧，本官不怪你們，但你們不能沒有良心！

    “現(xiàn)在，把你們中那些趙氏的人指出來，本官就放你們回去，既往不咎；若是執(zhí)迷不悟，休怪本官不講情面，統(tǒng)統(tǒng)把你們依律問罪！

    “需知，吳國對待良善之民有仁政，亦有鎮(zhèn)壓刁民暴民的鍘刀！”

    最后一句話暴喝，緋袍官員用上了修為之力，震得許多百姓腦袋眩暈、耳目生疼，一些人甚至當(dāng)場耳根流血。

    聽完官員這番話，難民們無不委屈、震怒異常，許多男人紅了眼睛，恨不得沖上來跟官員拼命，一些婦孺絕望得當(dāng)場落淚，不少老人氣得就地暈厥。

    數(shù)百甲士明晃晃的刀槍，令手無寸鐵、饑寒交迫的他們無力反抗。

    終于，有勇士站了出來，擠到人群前，憤怒地質(zhì)問官員：“說什么仁義仁政，那都是你們空口白牙，我們何曾見到過？

    “我們明明被分了土地，正想賣力種地養(yǎng)活全家，可轉(zhuǎn)眼你們就來了，幫著那些狗大戶把田奪了回去，我們重新做回佃戶也就罷了，可你們大征軍糧，地主把租子提了三成，我們哪里有活路？

    “說我們是刁民，只要你沒瞎，你就應(yīng)該知道，你眼前的只有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

    緋袍官員沒有因為漢子這番話而發(fā)怒，相反，他露出了笑容，滿臉的果然如此之意，“來人，此人乃趙氏細(xì)作，抓起來！”

    幾名甲士一擁而上，不容分說把漢子打翻在地，用鐵鏈鎖了起來。漢子稍有掙扎反抗，立即被拳腳相加，打得滿臉是血，骨斷筋折。

    他的幾名親友立時從人群里沖出來，有人呵斥甲士，上前阻攔，有人向緋袍官員跪下求饒，有人大呼冤枉。

    “好！同伙也跳了出來，都抓起來，一個都不要放過！”緋袍官員滿臉喜色，連忙下令。

    沒有任何意外，這些難民悉數(shù)被當(dāng)場鎖拿，且多半都被打得凄慘無比。

    其余難民見狀無不駭然，心神被震懾，再也不敢有絲毫異動。

    難民們老實了起來，連向他投來的仇視目光基本都沒有了，緋袍官員志得意滿，覺得自己的差事辦得不錯，老神在在地道：

    “地主家的田地，那都是人家的合法家產(chǎn)，之前被你們搶去，沒有問你們的罪，只是讓你們交回來，這還不是我王仁慈？

    “至于軍糧，大軍征戰(zhàn)，事關(guān)國家大計，當(dāng)然得舉國出力，你們身為吳國子民，難道就沒有一點家國之念？難道都是不忠不義之輩？

    “我王早有嚴(yán)令，地方官府會根據(jù)州縣糧產(chǎn)合理征收軍糧，絕對不會出現(xiàn)軍糧收走后，百姓吃不飽肚子的情況——你們當(dāng)本官不知道這些？

    “一群刁民，無君無父，不忠不義，自私自利，就知道鬧事，抹黑官府，資助敵國，殊不知你們的所作所為，會讓將士在戰(zhàn)場平白多犧牲多少，真是不當(dāng)人子，該被殺頭！”

    說著，他大手一揮，讓甲士們將難民驅(qū)散，“都給本官滾回家去，自今日起，再有人敢靠近徐州城，殺無赦！”

    眼看著百姓們又要被毆打驅(qū)趕，即將走投無路只能餓死，方小翠終于忍不住，趁孫小芳不注意掙脫出來：

    “狗官，你給我住手！你這樣對待百姓，就不擔(dān)心受到天譴？真以為這世上沒人治得了你了？快讓你的人住手！”

    緋袍官員皺眉扭頭，看到跑過來的方小翠，以及跟在她后面的孫小芳等人，通過伙計們的衣衫認(rèn)出他們的身份，臉色一沉，喝道：

    “閉嘴！別以為你們是長興商號的人，有大將軍庇護，就能肆意妄為！本官不追究你們此番跟趙氏細(xì)作、作亂刁民混在一起的事，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休要不識好歹！

    “再敢往前一步，本官將你等一并抓回去！”

    幾名甲士擋了過來，攔住方小翠去路，讓她無法靠近緋袍官員。

    她努力推了兩次，沒有半點兒作用不說，反而還被對方中的一名修行者，給震得后退好幾步，差些當(dāng)場摔倒，氣機紊亂臉色蒼白。

    非只如此，左右更多甲士隨之逼近過來，將孫小芳等人也隱隱圍住，個個面色不善，仿佛長興商號的只要還有丁點兒異動，就會把他們當(dāng)作刁民同伙當(dāng)場打翻，再決定是否鎖拿。

    孫小芳暗道要糟。

    “我倒要看看，誰敢抓我的人！”

    場面即將失控之際，一道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聲音，如滾雷般陡然降臨于眾人頭頂，震得緋袍官員手臂一顫，讓所有甲士都僵住了手腳。

    下一刻，楊佳妮已經(jīng)落在了方小翠身旁。

    她剛從臨汾返回，還未進城，就看到了眼下這一幕。

    “大將軍？！”緋袍官員連忙滾落馬鞍。

    “拜見大將軍！”擋在前面的甲士們紛紛后退以表恭敬。

    正要驅(qū)趕難民的吳軍將士無不停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