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我們得讓魏氏把洛陽、河陽兩鎮(zhèn)吐出來，這是他們背信棄義該付出的代價。秦軍已然踏足河東，只要我們態(tài)度強硬，他們便不敢不照做！”

    王載拱手向楊延廣進言。

    楊延廣坐了回去，凝神沉思，臉上的憤怒很快消退干盡。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現(xiàn)實無可更改，再糾纏魏氏無信無德毫無意義，除非能逼得對方調(diào)轉(zhuǎn)兵鋒進入中原?？扇缃窨磥磉@沒有半點兒可能，魏氏是鐵了心要圖謀河東。

    彌補損失的方法，只有先拿回洛陽、河陽二鎮(zhèn)。

    未等楊延廣說什么，楊佳妮踏入大殿：

    “魏氏背信棄義，完全無視吳國尊嚴，我們?yōu)楹芜€要維持跟他們的同盟？現(xiàn)在正好跟趙氏結(jié)盟，共伐秦國，讓對方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承擔后果！”

    王載臉色一變。

    他連忙拱手：“王上不可！”

    楊延廣揮揮手，示意王載不必著急反駁，看著楊佳妮問：“跟趙氏結(jié)盟能取得更多戰(zhàn)果？”

    利益決定一切，如果跟趙氏結(jié)盟好處更多，那么在魏氏背約在先的情況下，楊氏未嘗不能往這方面去努力。

    楊延廣的話讓楊佳妮多少有些錯愕。

    這是戰(zhàn)果不戰(zhàn)果的問題嗎？這是尊嚴的問題！國家尊嚴重于一切！但凡吳國還有血性，就不能干站著被秦國戲耍著玩，必須奮起還擊，讓對方知道吳國的厲害。

    否則，天下人誰還會敬畏吳國？

    但楊延廣既然問了這個問題，楊佳妮便不能不回答：

    “與趙氏結(jié)盟，我們首先就能收回河陽、洛陽二鎮(zhèn)。而后大軍與晉軍合力，順著黃河逆流而上，就能在蒲津登岸，攻擊秦軍腹背，將其聚殲于蒲州。

    “接著，大軍從蒲津進入關(guān)中，自可蕩平秦國！”

    楊延廣雙眼開始發(fā)亮。

    “不妥！”王載斷然搖頭。

    “有何不妥？你認為我們無法擊敗秦軍？”楊佳妮不滿地問。

    王載道：“倘若真能與晉軍結(jié)盟，自然可以擊敗秦軍，但之后呢？敢問大將軍，進入關(guān)中之后形勢如何？我們與趙氏如何瓜分關(guān)中？往后又如何瓜分蜀中、漢中？”

    楊佳妮理所應(yīng)當?shù)氐溃骸斑@些大可在盟約中事先規(guī)定?！?/br>
    王載仍是搖頭：“魏氏已然背棄盟約，誰能保證趙氏日后就不會？

    “屆時晉軍可以從河東渡過蒲津，順利進入關(guān)中，兵馬源源不絕，而吳國距離關(guān)中太遠，倘若兩軍反目成仇，我們?nèi)绾闻c對方相爭？”

    楊佳妮覺得王載完全是在強詞奪理：“吳國距離關(guān)中怎么會遠？屆時我們已經(jīng)占據(jù)中原，大軍從潼關(guān)西進有何不便之處？”

    王載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趙氏怎么會把中原拱手讓給我們？”

    “為何不能？”楊佳妮很生氣了，她覺得王載完全是在胡攪蠻纏，“我們可以事先約定好，吳國得中原，趙氏得關(guān)中，這樣不就不會反目成仇了？關(guān)中都不必爭。

    “眼下形勢對趙氏極為不利，我們提出這個條件，趙氏一定會答應(yīng)?！?/br>
    說著，她面向楊延廣道：“王上，臣愿意去跟趙寧商談，保證讓他答應(yīng)先讓吳國得中原。請王上明鑒！”

    第八百六十四章 根本大計

    王載堅決反對，同時向楊延廣進言：

    “晉朝狼子野心，絕不會與我們相安無事，一旦魏氏覆滅，他們必會背棄盟約，第一時間進攻我們，請王上三思！”

    楊延廣確實是打算三思，他按著眉心揮手讓眾人退下。

    離開大殿去了偏殿，楊延廣自顧自沉思半響，梳理了好幾遍戰(zhàn)場形勢、天下大局，而后讓人把楊佳妮叫了進來。

    “你真有把握說動趙氏跟我們結(jié)盟？晉朝畢竟是皇朝，視我們?nèi)缗殉?。”楊延廣問。

    楊佳妮道：“先前趙氏就打算跟魏氏結(jié)盟，不過是被我們搶先了一步，他們既然會跟魏氏結(jié)盟，自然也能跟我們結(jié)盟。

    “況且眼下這種形勢，趙寧還有什么選擇？”

    楊延廣點頭嗯了一聲，接著問：“我們得中原，趙氏得關(guān)中，之后如何？漢中、蜀中之地怎么分配？”

    楊佳妮理所當然地道：“不用分配。”

    楊延廣眉頭一挑：“哦？”

    “順江而上，蜀地可得；據(jù)有中原，漢中可得。”楊佳妮道，“我們與趙氏合攻在蒲津登岸的秦軍，滅掉的只是秦軍一部分兵力，趙氏要得關(guān)中，必然要跟魏氏在關(guān)中大戰(zhàn)一場。

    “關(guān)中是分給趙氏的，我們無需傾力相助，趁兩軍大戰(zhàn)時取漢中、蜀中即可?！?/br>
    楊延廣臉上有了發(fā)自肺腑的笑意：“若能如此，天下疆土大半在我，往后跟趙氏爭雄占盡上風?！?/br>
    楊佳妮也是這么認為。

    就在她以為楊延廣要同意她去跟趙寧商談結(jié)盟之事的時候，楊延廣揮了揮手，讓她先退下，順便傳王載進來。

    楊佳妮一萬個不樂意王載在楊延廣面前胡說八道，但軍國大事她又不能攔著不讓王載進言，只能悻悻不樂地出門。

    王載進了偏殿，不等楊延廣開口，便噗通一聲跪拜在地，大聲悲呼：“王上，吳國將有滅頂之災，請我王明察啊！”

    楊延廣怔了怔：“什么滅頂之災？”

    王載痛哭失聲：“三軍皆滅，百姓盡失，社稷不存，宗廟被毀，這還不是滅頂之災嗎？”

    楊延廣大怒：“胡說八道什么！好好的怎么就會三軍皆滅、社稷不存？再敢胡言亂語，本王絕不寬容！”

    王載砰砰砰磕頭不迭，眨眼就在地上鑿出了一個坑：“王上，臣就算是死，也是為社稷而死，絕不會畏懼半分！但是王上，臣不能眼睜睜看著吳國萬劫不復，大業(yè)不存??！”

    “太傅究竟何意，不妨明言！”楊延廣面頰抽搐。

    “若與趙氏結(jié)盟，吳國便是自尋死路！”

    楊延廣面色劇烈變幻半響，終究是控制住了心境忍下了怒火，裝模作樣嘆息一聲，無奈地站起身，將王載扶了起來，拉著他坐下，拍著對方的手背道：

    “太傅心懷社稷，為了吳國殫盡竭慮，乃本王肱骨，本王豈會不知？

    “據(jù)大將軍所言，跟趙氏結(jié)盟好處不少，太傅為何會有這番論斷？之前太傅在大殿上反駁大將軍的那些話，可不是什么高明之論?！?/br>
    王載拱手道：“王上明鑒。之前臣的那些話的確不是關(guān)鍵，臣的肺腑之言只能告之王上，旁人莫能聽聞，即便那是大將軍。”

    楊延廣暗暗嗤笑：你能有什么非同一般的肺腑之言，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拒絕與趙氏結(jié)盟，不就因為自己是晉朝罪臣，仇恨趙氏嗎？

    你們這些從晉朝南下的寒門士大夫，不就是害怕趙氏不放過你們，以結(jié)盟大局為條件把你們弄回去受罪嗎？

    王載不知道楊延廣在想什么，當即吐露心聲：“王上，費縣一戰(zhàn)，我軍損兵折將，敢問王上，晉軍戰(zhàn)力如何？”

    好好的又提費縣之戰(zhàn)做什么......楊延廣心中不快：“晉軍戰(zhàn)力不俗?！?/br>
    “正面作戰(zhàn)，我軍能勝否？”王載接著問。

    你還沒完沒了是吧？直接說關(guān)鍵不就完了？楊延廣安耐住性子：“恐怕不能。不過，晉軍想要勝我也不是那么簡單?！?/br>
    王載松了口氣，楊延廣承認這一點就好，要是對方死要面子不肯松口，下面的話他還真不好說：“曹州之戰(zhàn)，王上如何看待？”

    金光教原想展現(xiàn)實力，獲得在吳國傳教的資格，孰料盤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弄得灰頭土臉，真是跳梁小丑、貽笑大方......楊延廣正色道：

    “晉朝所謂的革新戰(zhàn)爭的確不容小覷，他們很善于蠱惑人心蒙騙百姓，讓百姓甘愿受他們驅(qū)使。不過假的終究是假的，長久不了?！?/br>
    他當然不認為大晉能如他們所言，真給百姓帶來公平正義，讓天下脫離弱rou強食的底層規(guī)則，使平民百姓活得跟權(quán)貴富人一樣。

    在楊延廣看來，那就是一面旗幟、一個幌子，百姓現(xiàn)在之所以獲得好處，不過是因為趙氏嚴刑峻法，大晉官將一時克制。

    這種克制不可能長久。

    王載喟嘆道：“王上說得不錯，趙氏推行的新法新規(guī)長久不了，日后必然改變。但王上認為，他們會在天下大定之前改變嗎？”

    楊延廣猛然一愣。

    一時間，他心跳如鼓。

    好半響，他黑著臉道：“怕是不會?！?/br>
    王載站起身，再度跪拜在地，向楊延廣行大禮，心悅臣服地道：“我王大智，日后必能一統(tǒng)天下，成就千古大業(yè)！”

    楊延廣：“......”

    他第二次將王載扶了起來。

    不同于之前那次，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個明君的惺惺作態(tài)，這回楊延廣是真的佩服王載，心甘情愿降尊紆貴將對方親手扶起來。

    這一刻，楊延廣知道，他之前錯怪王載，也小看王載了。

    對方說的問題的確非常致命，能夠早早堪破這些，王載無愧于吳國社稷之臣、肱骨棟梁的稱贊。

    王載趁熱打鐵：“王上，晉軍強悍，戰(zhàn)力勝過我軍，與之沙場對決我們毫無勝算；趙氏善于蠱惑人心，在蒙騙百姓讓百姓甘受驅(qū)使這一方面的本事，連金光教都不能及。

    “現(xiàn)在的吳國與晉朝決戰(zhàn)已是毫無勝算，倘若讓趙氏撐過這一劫，得到關(guān)中，實力大漲，假以時日，吳國如何與之抗衡？”

    楊延廣目光黯然。

    吳國的立國之本是寒門庶族地主，維護的是他們的利益，在發(fā)揮舉國百姓之力這個問題上，有著天然局限，根本做不到多少。

    如果趙氏暴虐無道，百姓深受其苦朝不保夕，那么吳國當然不懼晉朝，楊氏只需要給予百姓衣食，讓百姓活得下去，百姓自然就會盡數(shù)為楊氏所用，幫助楊氏攻滅晉朝。

    但趙氏不是這樣。

    相反，趙氏維護的還是每一個平民百姓的利益。

    與趙氏相比，楊氏大大落了下乘。

    凡事就怕對比。

    很多時候，對比能知善惡美丑、是非黑白。

    總而言之，吳國無法應(yīng)對大晉的革新戰(zhàn)爭。

    所以一旦魏氏敗了，秦國亡了，天下只剩下趙氏與楊氏，往后得天下的一定會是趙氏。

    先前趙氏關(guān)著門在河北河東進行革新戰(zhàn)爭，楊氏、魏氏各自忙著攻城掠地擴張自己的王業(yè)，對革新戰(zhàn)爭知之甚少，也不愿相信趙氏光明偉岸。

    現(xiàn)如今，大家到了一處戰(zhàn)場上，彼此都把對方盯得極緊。

    眼瞅著趙氏在曹州與神教對決，把神教打得灰頭土臉，知道了革新戰(zhàn)爭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被王載這么一提醒，楊延廣哪里還能不及時醒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王上，為長遠計，吳國必不能跟趙氏結(jié)盟，坐視趙氏壯大，相反，我們還要千方百計對付他們。”

    王載見楊延廣認清了局勢，遂不再做驚人之語，心平氣和地向?qū)Ψ竭M言，“秦國則不同。魏氏倚重的是世家大族，那都是過時的東西。

    “縱然秦國現(xiàn)在看起來兵強馬壯、國威強盛，終究是曇花一現(xiàn)。日后，秦國國內(nèi)世家大族與庶族地主的矛盾必會愈演愈烈，陷入內(nèi)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