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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706節(jié)

    錢小成勉力按捺激動之情,卻依然無法讓身體平靜,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雙手也開始細微發(fā)顫,動作幅度不大頻率卻很高。

    好幾個月的訓練讓他沒有忘記本能,一手按刀一手持矛,跟著隊伍快步向前,眼角余光一直掃著左右同袍,注意著自己跟同袍的距離。

    先跟他們交錯而過的是前方大營的后陣將士,錢小成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們甲胄上刀砍斧鑿的新鮮痕跡。

    有的甲葉破裂,戰(zhàn)袍被鮮血染紅,傷口經(jīng)過初步包扎,有的傷勢明顯,有人被扶著有人被抬著,但大部分將士沒什么嚴重傷勢,只是衣衫都已被汗水浸透。

    看得出來,這些反抗軍戰(zhàn)士都很疲累。

    但即便是疲憊了,他們依然眉眼凌厲、步伐沉穩(wěn),行動間章法嚴謹,是一匹匹真正的虎狼,保持著戰(zhàn)斗殺人的余力。

    “戰(zhàn)陣拼殺,不會讓將士真正拼到力竭,氣力不足之際就會被及時撤下,換后面的戰(zhàn)士上去繼續(xù)作戰(zhàn),以保持戰(zhàn)陣的全盛戰(zhàn)力。”

    錢小成腦海里回響起昔日訓練時錢仲的話。

    “吳軍戰(zhàn)力如何?”錢仲邊走邊問,眼神沒有特定盯著哪個人。

    “戰(zhàn)力不弱,不可輕敵?!?/br>
    “整體跟我們差別不大,我們有的東西他們基本都有!”

    “這群鳥廝甲胄堅固兵刃鋒利,你們要注意了!”

    “修為低一些,這是可以利用的地方?!?/br>
    “沒有太多特別,只要能拼命,可以殺翻他們!”

    “沒有太多破綻,需要小心應對?!?/br>
    “狠狠揍他娘的!”

    “......”

    撤下來的戰(zhàn)士在經(jīng)過同袍身邊時,七嘴八舌分享經(jīng)驗,叮囑新上去的戰(zhàn)士該注意的地方,力求讓同伴們對敵人多些了解。

    這些敵陣情況,都是他們拿血汗換來的,分外寶貴。后面的戰(zhàn)陣只有更加知彼知己,才能更好的戰(zhàn)勝吳軍。

    將士的交流很零散,而兩營都指揮使、都虞候等主要將校,則在碰面時一對一交流得相對詳細,甚至有人留下專門傳授經(jīng)驗。

    當錢小成身邊走過了很多前營同袍時,他對吳軍已經(jīng)有了相當了解,心境隨之產(chǎn)生變化,明白了自己馬上要面對的是什么情況,大體上又該以什么心態(tài)作戰(zhàn)。

    前方拼殺的聲音逐漸變大,到了最后已跟陣陣雷鳴沒有太大差別,雙方將士拼殺的身影,他慢慢都能看得較為清楚。

    錢小成瞳孔微微縮起,奮戰(zhàn)將士腳下的尸體橫七豎八,散落的手臂rou塊隨處可見,侵染黃土的血泊分外刺目,缺口、卷刃的兵器橫陳在尸骸間,有的還掛著花花綠綠的臟腑。

    他甚至看見了一串仍在冒著熱氣的血色腸子。

    凡此種種,都在被戰(zhàn)斗的將士踩踏,支離破碎不成樣子。

    那一張張凝固著驚駭、不甘、憤怒、迷茫的人臉,在軍靴下染上了污垢變了形狀,鼻梁塌陷眼珠蹦出嘴巴裂開,血rou顯露骨頭猙獰,看起來格外怪異恐怖,沖擊著他還算堅韌的心靈。

    幸好早已見過血火戰(zhàn)場,錢小成雖然頭皮微微發(fā)麻,被濃稠的血腥味和異味熏得有些發(fā)悶,好歹沒有出現(xiàn)太多不適感。

    既然到了戰(zhàn)陣前沿,錢小成便沒有多余精力去關注已經(jīng)死亡的東西,指揮使的怒吼在修為之力的幫助下,壓過了戰(zhàn)場的喧囂噪雜,清晰傳入錢小成的耳朵:

    “上前,上前!”

    “后面的跟緊,殺上去!”已經(jīng)踩上血火尸骸的錢仲,舉著盾牌回頭招呼一聲,旋即便貓著腰頂著盾牌快步奔進,從正在拼殺的前營將士縫隙中跑過,撞進了吳軍的刀光劍影之中!

    錢仲選擇的方位不錯,目標也很清晰。

    彼此只隔了三個本隊戰(zhàn)士的錢小成看得分明,野豬般的錢仲撞翻了一名正高舉長刀,想要把受傷倒在面前的反抗軍將士砍殺的吳軍!

    緊跟著錢仲的兩名長矛手都弓著腰,在盾牌后一左一右奮力刺出長矛,將兩側想要上前的吳軍刀斧手暫時逼退。

    長矛后面的那位長刀手,一面握緊了長刀盯著吳軍隨時準備出手,一面將倒在地上的那位同袍用力往后拉,正好拉到了錢小成腳前。

    錢小成注意到那名同袍的鎖子甲已是多處破損,鮮血在小腹、大腿處浸染了一大片,臉上一面蒼白,但眼睛還睜著,顫抖的血手緊緊握著橫刀。

    他沒有低頭去多看這名同袍,只是搭了把手接力,把對方拉到了自己身后,送給后面的同隊戰(zhàn)士。

    他知道,只要不讓前面的吳軍殺翻自己越過自己,這名同袍就會被拖到陣中安全地帶,得到救治并被周全送出戰(zhàn)場。

    雖然不認識這名同袍,但錢小成衷心為對方能活下去感到高興,為自己等人合力救下了對方而自豪。

    錢小成一直緊緊盯著前方,眼角余光則盡力將左右更多吳軍納在眼底,以應對可能從各個角度襲來,想要取他性命的鋒利兵刃。

    讓錢小成心頭安定、精神振奮的是,左右皆是猛虎般往前沖殺的同隊戰(zhàn)士,他根本不必擔心側翼。

    對拼殺得已經(jīng)疲累的雙方將士而言,剛剛上陣他們的是氣力充足的生力軍,第一波沖擊之勢非同凡響,面前的吳軍有不少被刺翻、砍倒,大多被逼退。

    在這種情況下,前營同袍得以成功撤出戰(zhàn)場,往陣后退去。

    第七八七章 判斷與力戰(zhàn)

    侍衛(wèi)親軍久經(jīng)戰(zhàn)陣,將校經(jīng)驗豐富,當然懂得進退之法,明白戰(zhàn)陣輪換的時機。

    錢小成還來不及為己方大營的攻勢感到振奮,就發(fā)現(xiàn)吳軍戰(zhàn)陣人群中,同樣有一批批精神旺盛、氣力充沛的將士,兇猛地沖了上來!

    反抗軍在輪換戰(zhàn)陣的時候,侍衛(wèi)親軍同樣在這么做。

    前營同袍傳遞的敵情霎時浮現(xiàn)于腦海,錢仲眉宇一沉,兩種戰(zhàn)法瞬間在腦海中交替閃過。

    吳軍甲胄堅固兵刃銳利,貿(mào)然強攻很難破甲擊敗對方,猛攻猛打的結果很可能是己方陷入險境。

    但若是不在精力旺盛時全力突擊,放任彼此糾纏下去,那么后續(xù)雙方將士力氣消耗過多時,出手沒了那么大威力,就更難擊破對方堅固的甲胄。

    而對方僅憑兵刃之銳,就足以讓己方甲胄破損嚴重,性命危殆。

    輪換上陣與前營同袍錯身而過的場景,再度充斥于錢仲腦海,這些反抗軍將士雖然傷亡有限、存有余力,與吳軍戰(zhàn)了個不相上下,但不少人甲胄破損很是嚴重。

    他們是該改變戰(zhàn)法猛攻猛打,還是像前營同袍一樣穩(wěn)扎穩(wěn)打?

    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較擇其重,這話說起來很簡單,但實際選擇往往并不容易。大部分時候,在結果尚未展露之前,很難知道到底哪條路會有更大的利、更輕的弊。

    戰(zhàn)陣之上,勝負一線,生死瞬間,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可供考量。

    必須要做出選擇。

    這個時候需要的是經(jīng)驗,以及立足于經(jīng)驗的敏銳與精準判斷。

    是最難能可貴的先見之明!

    念頭閃動間,錢仲已經(jīng)有了決斷。

    他必須立馬決斷。

    他決斷很清晰。

    一個字:戰(zhàn)!

    兩個字:進攻!

    四個字:猛沖猛打!

    既然己方優(yōu)勢是修行者境界,那就得趁將士氣力完備時,努力給予對方不能抵擋的迎頭痛擊,嘗試利用這種優(yōu)勢擊破對方陣型。

    若是將士氣力耗盡身體疲累,境界優(yōu)勢有也等于沒有,到最后就只能跟對方比拼甲胄兵刃,那無疑是有敗無勝的局面。

    錢仲身為老卒,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明白一個事實:在戰(zhàn)陣較量上,只有把對方打得手忙腳亂,對方才有可能出錯,露出破綻。

    前營同袍說吳軍訓練有素、戰(zhàn)陣穩(wěn)固,沒有明顯短處,那想要對方露出破綻,就只能也必須給予對方足夠大的壓力!

    一言以蔽之,選擇猛攻還能爭一下勝利,不選擇猛攻則會重蹈前營覆轍,在沒有任何突破性戰(zhàn)果的情況下被換下。

    理由很充分。

    但這畢竟只是理由,不是事實——至少暫時還未證明。

    錢仲深吸一口氣。

    他只是一個隊正,能夠決定的戰(zhàn)斗有限。

    但也正是因為這種有限,所以有不小容錯率,他部就算選錯了遭受了損失,還有同袍可以過來支援,自身并不會太過危險。

    關鍵的是,一個隊的勝敗不會影響整個戰(zhàn)局。

    反而能讓將??辞迩闆r收獲更多經(jīng)驗,指揮接下來的戰(zhàn)斗。

    如果他選對了,這就有助于大營取得勝利,甚至影響全軍勝負!

    錢仲再無猶豫。

    他雖然只是一個隊正,麾下將士不過五十余人(前文二十余人系筆誤),但他心中裝著整個大營乃至整個大軍,裝著戰(zhàn)爭的勝負大局。

    這不是他想得太多,而是反抗軍慣例如此。

    反抗軍是什么存在?

    它源于平民勇士聯(lián)合反抗壓迫剝削的斗爭,天生就需要每個人發(fā)揮自己的才能,它是追逐公平的大晉皇朝的禁軍,骨子里一直刻著家國大義的情懷與眼光,官兵平等。

    在反抗軍中,各級將校都要在管好自己的部曲之外,心系大軍。

    作戰(zhàn)之時,每個戰(zhàn)士都被要求發(fā)揮自己的主觀才能,并且會得到軍官們的尊重。

    所以他們不僅知道自己為何而戰(zhàn),還知道自己應該怎樣作戰(zhàn)。

    錢仲明白,大營主將——都指揮使,之所以沒有現(xiàn)在就下令,讓眾將士采取猛攻猛打的戰(zhàn)術,是因為都指揮使肩上擔子重,軍令干系重大。

    若是選錯了,那就是一個大營五千多將士的失利。

    這樣的失利,莫說都指揮使輕易承擔不起,整個大軍都難以從容接受。

    所以都指揮使的軍令必然要有充分依據(jù),必須得時時穩(wěn)重。都指揮使不可能貿(mào)然做出選擇,讓全營將士去冒險。

    但錢仲可以。

    他有試錯的條件。

    “全力出擊,打破敵陣!”錢仲厲聲大喝,向身后的全隊將士下達命令——這時,輪替上來的吳軍剛到眼前。

    方才的思量說來話長,實則錢仲做出選擇只在一瞬間,他沒有想得那么詳細,不過是腦中靈光一閃,便根據(jù)關鍵點做出了決斷。

    話音方落,錢仲已是將修為之力調(diào)動到極致,頂著盾牌狠狠撞向了上前來的吳軍盾手,沉悶干脆的撞擊聲中,對方被撞得身體往后一震,前進之勢戛然而止,腳步有些不穩(wěn)。

    在此過程中,一名手持戰(zhàn)斧的本隊壯漢,從錢小成身旁閃電般奔過,后者只看到黑影一掠而過,巨大的斧頭已經(jīng)劈中了吳軍盾手的盾牌!

    在錢仲喊出軍令的時候,本隊與他并肩作戰(zhàn)多時,平日里訓練不綴,戰(zhàn)斗反應早已成為本能的老卒,于頃刻間展現(xiàn)出強大的默契。

    緊緊跟隨錢仲的長矛手側跨半步,讓出中間通道的瞬間,斧手同時沖出,方使他這一擊抓住了吳軍盾手身形不穩(wěn)的剎那機會。

    轟隆一聲巨響,吳軍盾手仰面翻倒,盾牌落地,不僅撞得身后同袍動作紊亂,也將吳軍戰(zhàn)士完全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