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697節(jié)
趙平?jīng)]有說什么,也沒有阻止趙英,后者冷笑一聲繼續(xù)道: “依上師所說,一切存在都是雜念,是世間束縛,與靈性、神國相去甚遠(yuǎn),但這《智慧心經(jīng)》不也是世間之物? “憑什么手持此物誦讀此物,就能擁有功德照見靈性,這豈非是緣木求魚、刻舟求劍?” 上師微微一笑,有人砸場子,當(dāng)眾質(zhì)疑神經(jīng)這種事,他遇到過不止一次,有著豐富的處理經(jīng)驗: “這位少郎能這么說,可見鮮少接觸我神教經(jīng)典,不明我神教經(jīng)義。少郎君,此經(jīng)雖然名為《智慧心經(jīng)》,實則并非智慧心經(jīng),《智慧心經(jīng)》不過是個名字罷了,方便信徒叫而已。 “我相非我相,非非我相,眾生相非眾生相,非非眾生相,名我相眾生相而已,所謂神經(jīng),非神經(jīng),非非神經(jīng),故為神經(jīng)。 “少郎君若是讀過此書,當(dāng)知書中所言,并未定義何謂靈性,不曾告訴我們?nèi)绾味赏駠?,但神又不是真的沒有告訴我們。 “神有無上智慧,少郎君若能誦讀此經(jīng),領(lǐng)悟其中一二,自然能明白何謂四大皆空,如何堪破虛妄,這便是功德,可證智慧之位?!?/br> 趙平雙眼差些冒出螺旋圈,委實是被這番話繞得腦殼疼。 好在他經(jīng)受過趙氏完整的世家教育,無論知識儲備還是思維能力,都不是普通人可比,這一下并沒有被繞暈,只頓了片刻便道: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是又不是,說到最后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不過是故作高深、蠱惑視聽罷了。 “論這詭辯之術(shù),名家可比你們高明得多,上師可曾聽過‘白馬非馬’?” 說到這,趙平乜斜著上師,冷笑不迭,他這是說神教那些經(jīng)典,就跟“白馬非馬”之論一樣荒唐,只能蒙蔽愚蠢之輩。 上師對趙平的譏諷不以為意,甚至還隱有高興、振奮之意。 他不怕有人跟他辯經(jīng),就怕別人不依照他的路子來。 既然趙平句句不離神教經(jīng)義,一直在這個圈里打轉(zhuǎn)轉(zhuǎn),那他就有足夠的話術(shù)儲備來駁倒對方,讓旁人見識到神教經(jīng)義的高明。 上師道:“既然少郎君提到了諸子百家,當(dāng)知《老子》?!独献印烽_篇明義,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子’是智慧通達(dá)之人,已然照見自身不少靈性,所以才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少郎君細(xì)品,這番話是不是跟我神教經(jīng)義相通?” 趙英頓時大怒:“荒謬,混賬!‘老子’何等名士,《老子》五千言何等智慧,豈是你們這幫騙子,此等詭經(jīng)能夠比擬的? “但凡你們跟‘老子’相提并論,那都是對他的侮辱!” 第七七六章 辯經(jīng)(下) 見少年心性的趙英動了真怒,在情緒格調(diào)上落入下風(fēng),趙平連忙拉了他一把,示意對方退下來稍作冷靜,由他代替上場。 這是他們與金光教的第一次交鋒,絕對不能落敗,革新思想對上神教經(jīng)義,也沒有道理被對方壓制,勝負(fù)肯定要爭。 不爭,可不是革新思想的要義。 革新本身就是斗爭,而且要一直斗爭,斗爭到底! 趙英被趙平提醒,頓時反應(yīng)過來,腦子一下子清醒,趕緊收斂情緒,轉(zhuǎn)頭以目示意,表示自己還沒有敗,還有把握駁倒對方,可以繼續(xù)作戰(zhàn)。 趙平略微猶豫,就決定讓趙英接著辯經(jīng),這是對方在曹州戰(zhàn)場第一戰(zhàn),對趙英十分重要,不到萬不得已趙平不想打擊他的信心。 冷靜下來的趙英,眼神鎮(zhèn)定面容堅毅,看著上師不動聲色地道: “堪破虛妄也好,得自在解脫也罷,說到底都只是一種說法,是對個人的要求??涩F(xiàn)實不是說法,現(xiàn)實要的是做實事,還要跟其他人相處。 “我想問問,金光教對現(xiàn)實世界有什么說道?” 上師見趙英轉(zhuǎn)變了思路,另辟戰(zhàn)場,心中有些不詳?shù)念A(yù)感,不過他并不慌張,作為一個教義完備的教派,趙英的問題他當(dāng)然能回答: “世間皆難,世人皆苦,人在塵世猶如身處荊棘林,唯有不動才能無傷。摒棄欲望,無欲無求,方可得到大自在。 “與人相處時,眾生當(dāng)與人為善,多作善事多積功德。若是人人為善,則世間惡事盡消,人間雖然不比神國,眾生也可安然無恙?!?/br> 這番回答正中趙英下懷,他眼里有了神采,眉頭一揚,輕哂道:“若是真的無欲無求,你們的教壇從何而來?你們的鍍金神像從何而來?你們的錢財從何而來? “手持神經(jīng)宣揚神經(jīng),有一層智慧外衣,有神靈的幌子,就不算是有所作為,就不算是在做事了,就不算在動了? “你只知道勸人向善,殊不知愿意積德行善的,本身就是善良之人!惡人若是因為你一句話就不為惡,那這天下還有土地兼并嗎?還有特權(quán)對普通人的壓迫剝削嗎?牢獄里還有罪犯嗎?” 上師不動如山:“世間之所以有惡事有不公,是因為有妖魔存在,降妖除魔,亦是神教本份。 “神靈低眉,是憐憫蒼生疾苦,神靈怒目,是為降妖除魔。少郎君難道不知神教消災(zāi)度厄之舉?” 趙英哈哈一笑,甩袖道:“什么妖魔,什么鬼怪,誰親眼見過?不存在的東西,卻成為你們彰顯地位、提升聲望的依憑,可笑! “殊不知,跟那虛無縹緲的妖魔鬼怪相比,人間平民百姓的能見的困厄,都是因為地主剝削、權(quán)貴壓迫、貪官污吏迫害所致! “你能讓權(quán)貴膜拜神靈,可你能讓他們把不擇手段兼并的土地,用剝削手段聚斂的財富,還給那些受苦受難的普通百姓嗎? “你們能讓官吏遵紀(jì)守法、恪盡職守嗎?你們能讓權(quán)貴不肆意妄為嗎? “你們不能!你們只能讓他們膜拜神靈,給教壇捐獻(xiàn)香火錢財!說到底,你們只是能給自己謀私利! “什么普渡眾生?你們真敢跟強人、權(quán)貴為敵,讓平民百姓安居樂業(yè)、不被欺負(fù)嗎?你們不敢!你們只是跟權(quán)貴沆瀣一氣! “如果你們真是普渡眾生,你們哪里來的那么多錢財,建造這許多高大教壇華麗神像?又是手持神經(jīng)誦讀宣揚就有功德那一套? “你們的錢財取之于民,可曾用之于民?你們沒有!你們只是用小恩小惠蒙騙百姓蠱惑視聽,讓更多人心甘情愿貢獻(xiàn)香火!” 這番擲地有聲的話,不僅讓神教教眾勃然色變,也令在場許多百姓訝然不已,一些人面露思索之色,看上師的目光有了變化、懷疑。 面對趙英的詰問,上師不為所動,只是低眉斂目,誦念神號:“無量神光。少郎君此言離經(jīng)叛道,妖言惑眾。 “我看少郎君氣勢逼人、雙目赤紅、臉色青黑,顯然不是良善之輩,依照神教經(jīng)驗,少郎君這是被妖魔之氣所侵的表現(xiàn)。 “少郎君心里已經(jīng)被種下了魔種,若是不能及時救治,必然化身為真正的妖魔,貽害人間,禍亂眾生。 “少郎君勿要驚慌,降妖除魔是神教職責(zé)所在,本座這就讓人帶少郎君去后殿。若是事情順利,數(shù)日之后,少郎君必能魔氣盡除?!?/br> 說著,上師一揮衣袖。 周圍教眾立即向趙英包圍過來,個個神色不善,有人已經(jīng)亮出長刀——當(dāng)然,這在神教叫作戒刀。 趙平哈哈大笑,指著一臉莊嚴(yán)、滿眼慈悲的上師: “被揭穿了老底,不能自圓其說自證清白了,就把我們打為妖魔,想將我們置于大眾的對立面,而后就能站在道德制高點,用大義名分肆無忌憚的清除我們,你們真是好算計,真是夠不要臉!” 趙英怒氣再生。 憤怒之余,他眼中還有諸多輕蔑,身為將門子弟,他最不怕的就是廝殺,對方敢跟他們動手,他求之不得。 “這世上本來沒什么妖魔鬼怪,我之前還奇怪你們?yōu)楹紊斐鲞@番存在,原來是可以把意見不合者打為妖魔,方便排除異己!” 趙英冷哼一聲,率先迎上一名撲到跟前的教眾,運足修為之力,以破陣斬將之勢,一拳重重轟在對方臉上! 這名教眾頓時鼻梁塌陷,鮮血飛濺,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身體猛地倒飛出去,摔在了信徒群中,引起一片驚呼。 幾名隨從同時出手,身若虎豹,敏捷有力,左右開弓之下,將沖到近前的教眾一個接一個揍得吐血慘叫飛起,下餃子般落向院中。 這一幕讓聽經(jīng)的百姓們,都驚得下巴要掉在地上。 “魔頭妖言惑眾不說,還敢傷我教眾,與神靈作對,看來你們已經(jīng)不是魔根深種,而是成了妖魔爪牙,今日本座就替神誅魔!” 上師見自己人被打得潰不成軍,再也坐不住,一把桌面從桌子后躍起,雙臂張開撐起神袍,身似燕雀般掠過庭院,只取打人打得最狠的趙英! 在他一掌擊出時,背后驟然凝聚出一尊巨大的猛虎虛影! 這縣城的金光教上師,竟然是元神境! 趙英只是御氣境,若是被元神境全力一擊擊中,不死也要重傷。 上師這一掌當(dāng)然碰不著趙英。 他剛剛展露出元神之象,引起信徒們的歡呼,下一瞬便被神出鬼沒的趙平擋在身前,一巴掌呼在臉上,當(dāng)場牙齒橫飛,轉(zhuǎn)向側(cè)摔出去。 上師一路撞塌了殿門撞翻了神像,又被倒下的神像砸在身下,手腳痙攣著口吐鮮血,眼看著雙眼一番,不省人事了。 信徒、百姓們頓時炸開了鍋,驚叫聲四起,有人奔逃有人進(jìn)殿,更多人無頭蒼蠅一般亂成一團,看趙英趙平的眼神充滿恐懼。 “爾眾勿要驚慌,我們可不是什么妖魔,更不會傷害你們?!眱擅S從將聞聲趕來的教眾悉數(shù)揍翻,趙英則停了手,大聲告訴眾人。 亂沖亂撞的信徒、百姓們,聞言稍稍止住了一些混亂。無論如何,只要自己不會受傷害,那事情就不是太嚴(yán)重。 “這就是裝神弄鬼的下場,你們都看清楚些!” 趙平指著上師,神色肅穆的告誡眾人,“在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神靈,若是有,神像都?xì)Я耍覀冐M能安然無恙? “諸位,你們想要安居樂業(yè)活得更好,就不要去奢望什么救世主,也不能只靠皇朝官府,更需要自己去拼搏斗爭!” 很多人看著趙平與趙英,怔怔失語。 今日教壇這場講經(jīng)道場,就這樣被趙英、趙平攪得支離破碎,神教教眾們在叫嚷之余,悉數(shù)被揍成了豬頭。 ...... 從教壇回到客棧,趙英、趙平等人繞了個圈,以消除痕跡免得被人順藤摸瓜跟蹤找到。 他們倒是不懼怕金光教后續(xù)的報復(fù),只是他們來乘氏縣丞有自己的任務(wù),并非為了跟金光教正面拼殺。 在屋中坐下,趙英喝了一碗水,心滿意足地道:“今日真是痛快! “金光教那些神棍騙子,打著行善積德的旗號為自己大肆斂財,宣揚著于百姓改變自身處境、于國家強盛富裕毫無好處的邪說,幫助權(quán)貴統(tǒng)治窮苦百姓、壓制百姓思想、培養(yǎng)百姓奴性,實在是罪大惡極,早就想揍他們了! “可惜,沒一把火燒了教壇?!?/br> 趙平站在窗前,藏著半張臉瞅外面街道上的動靜。 曹州是金光教盛行之地,如今縣城最大的教壇被掀翻,上師生死不知教眾都成了傷員,百姓們無不奔走相告這個巨變。 有人興致勃勃的看熱鬧,討論得熱火朝天;有人急哄哄的往教壇趕,懷里還揣著瓜果蔬菜等貢獻(xiàn)慰問之物;有人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繼續(xù)埋頭干自己繁重的活計。 “本來沒想鬧出這么大動靜。這趟來曹州,我還打算悄悄行事的,就像大哥在徐州時那樣?!?/br> 趙平收回目光坐到桌前,“現(xiàn)在看來是不行了?!?/br> 趙英沒有心理負(fù)擔(dān):“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進(jìn)教壇的時候你也看見了金光教教眾的嘴臉,碰到從外面自帶香燭的百姓,他們就擺個臭臉,看到在教壇里買香燭的就露出笑容。 “百姓往功德箱里放得銀錢少了,他們就滿眼不屑甚至是仇視,遇到出手大方的香客,便一個個慈眉善目喜笑顏開。 “這種狗屎一樣的教壇,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百姓愿意去啊,真是沒有天理!不狠狠修理一番他們,這世道還有什么公理可言?” 趙平苦笑搖頭:“百姓未必不知道教眾面目可憎,只是有事需要祈求神靈保佑罷了,他們禮敬的不是教眾而是神靈。 “況且,他們也愿意相信,德行不好的教眾只是很少一部分,大部分教眾都是得道上師?!?/br> 這話讓趙英情緒低落下來,“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只相信自己心里想的,這里的百姓......受到的思想毒害太深了。 “若不能開民智,曹州的革新戰(zhàn)爭很難成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