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682節(jié)
吳國官將都向他看過來,有人憤怒有人疑惑,有人欣賞有人不屑,楊延廣不動聲色的哦了一聲:“太傅可否詳說?” 王載沉穩(wěn)道:“若是我們不聯(lián)合魏氏,那么照眼下的形勢而言,魏氏跟楊氏就極有可能聯(lián)手,圖謀先行擊敗我們。 “中原之爭,我們得了張京為羽翼,已是搶占先機,成為了目前而言最強大的存在。 “趙氏不擊敗我們,就不可能取代我們在中原的大勢;魏氏不擊敗我們,連進入中原都做不到,談何爭奪中原? “故而老臣認為,趙氏與魏氏必然聯(lián)手,我們唯有率先聯(lián)合其中一方,才能擊敗另一方,立于不敗之地!” 楊延廣點頭認可王載的道理。 吳國官將中有人贊同王載的意見,有人不贊同,有人部分贊同,建武軍節(jié)度使吳俊冷聲道:“聯(lián)合魏氏,說得輕巧。 “要魏氏大軍成為助力,我們就得打開函谷關(guān),放對方進入張京的地盤,屆時王大人拿什么保證,魏氏大軍會本本分分的橫穿張京的地盤,到東面與我們一起對戰(zhàn)趙氏,而不是假道滅虢? “若是魏氏大軍在半路突然調(diào)轉(zhuǎn)兵鋒,四下攻掠張京的藩鎮(zhèn),我們豈不是引狼入室? “屆時魏氏如若再跟趙氏聯(lián)手,對我們兩面夾擊,那我們豈不是立馬被架在了火上烤?” 這的確是很有可能出現(xiàn)的情形,眾人相繼陷入沉思,有人看王載的目光頗為不善,有人期待他的解答。 楊延廣未作置評,只是好整以暇等待王載的后文。 王載一副八風不動、老jian巨猾的樣子,面不改色地道: “凡事都有利弊,想要得到就必須付出,若是我們不能承擔風險,便也不能收獲成果——大軍出征中原難道是必勝之戰(zhàn)? “我們從一開始就在冒險。關(guān)鍵只在于風險大小,收獲多少。況且麻煩并非不能解決,風險并非不能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 “魏氏進入張京地盤,四面都是我們與張京的大軍,他們?nèi)绻胍俚罍珉剑r就會被我們圍攻,憑什么覺得自己必勝? “而一旦魏氏率先挑起與我們的爭斗,雙方兵馬陷入混戰(zhàn),那不過是便宜了趙氏,平白讓趙氏輕松攻城掠地,甚至是在我們兩敗俱傷之時坐收漁利,對我們各個擊破! “這種損人不利己,給旁人做嫁衣裳的事,魏氏為何要做?” 說到這,王載有意頓了頓,留給眾人思考的時間。 吳俊臉色微變,察覺到了自己的思慮不周、不長遠,但他并沒有立馬改變主意,因為道理只是道理,萬一魏氏就是不長腦子呢? 王載向楊延廣拱了拱手: “王上,我們除了跟魏氏簽訂盟約,讓他們不能中途叛變、失信于人、背負罵名、丟失人心、無法立足外,還可以跟魏氏相互質(zhì)子,來確保雙方的聯(lián)合穩(wěn)固?!?/br> 有現(xiàn)實利益的約束,還有質(zhì)子這個環(huán)節(jié),風險可謂是降到能降到的最低了,楊延廣陷入沉吟。 說到底,這不是楊氏逼迫魏氏,也不是楊氏一廂情愿,而是雙方聯(lián)合符合彼此的需要。 吳俊又提出了質(zhì)疑:“就算我們想要聯(lián)合,魏氏便一定會同意? “魏氏大軍進入中原,周圍都是我們的城池、軍隊,相當于孤軍深入,置身于群狼環(huán)伺之境。他們憑什么相信我們,確定我們不會在他們行軍途中,忽然對他們動手?” 這個問題,王載沒有接茬。 他眼觀鼻鼻觀心,只是看著楊延廣,等對方拿主意,根本懶得理會吳俊,好似對方是空氣。 他將文官在面對武將時,自認為具備的智商上的優(yōu)越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剛剛其實說過了。 魏氏不應(yīng)該假道滅虢,楊氏當然也不應(yīng)該半道設(shè)伏,兩者都會讓魏氏與楊氏陷入混戰(zhàn),使趙氏漁翁得利。 吳俊察覺到王載對自己的輕蔑,惱羞成怒,有心發(fā)作,卻忽然反應(yīng)過來問題所在,發(fā)現(xiàn)在道理上說不過對方,只能強行將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勉強忍耐,憋得臉紅脖子粗。 “太傅果然大才,孤這就遣使去聯(lián)絡(luò)魏氏。”最終,楊延廣拿定主意,決定試一試跟魏氏結(jié)盟。 ...... 潼關(guān)。 天明時分,魏無羨正在吃早飯,忽然有人來稟報:楊佳妮喊他出去有話要說。 “打都打了幾天了,這家伙有什么話非得這個時候說?”魏無羨看了看剛端起來的冒著熱氣的小米粥,嘀咕一句,念念不舍地放下。 來到城頭,魏無羨發(fā)現(xiàn)半空中只有楊佳妮一人,他呵地輕笑一聲,對對方的來意已是有所預(yù)料,便也只身升入半空。 “楊大將軍有何指教?”魏無羨裝模作樣抱了抱拳,閑散的意態(tài)中帶著幾分慵懶與漫不經(jīng)心,就差捂著嘴打個哈欠。 楊佳妮乜斜他一眼,不想跟這廝廢話,直接進入主題:“王上派了使者來,打算跟你們結(jié)盟,一起對付趙氏。你有什么話說?” 自從秦軍開始攻打函谷關(guān),楊佳妮便帶著楊氏高手過來救火,兩軍浴血拼殺之際,她跟魏無羨也沒閑著,好生切磋了幾場。 最終的結(jié)果不好不壞,兩人半斤八兩,誰也奈何不得誰,故而這一場戰(zhàn)對兩人來說打得索然無味。 魏無羨哈哈一笑,不甚在乎地調(diào)侃道: “這該不會是你們的誘敵之計吧?假意跟我們結(jié)盟,放開函谷關(guān)讓我們進入中原,等我秦國大軍深入張京地盤之際,你們再四面出擊,把我們圍殺于半途?” 楊佳妮耷拉下眼簾,“你覺得我們有這么無聊?” 給趙氏作嫁衣裳的事,在楊佳妮嘴里只有無聊這個評價。 魏無羨摸了摸鼻子,“那倒也是?!?/br> 見魏無羨拿捏姿態(tài),不表明態(tài)度,楊佳妮頗有些不耐煩,“別婆婆mama,你是不是還要回去詢問秦王?” 魏無羨搖頭嘆息,“這事兒根本不用問,問題是明擺著的。 “對你們而言,不怕秦軍進入中原后,假道滅虢去攻伐張京的城池,那是因為張京的地盤相當于你們的主場,且你們有足夠軍力確保自己的周全。 “但對我們而言,孤軍深入,四面都是你們的人,稍有不慎出現(xiàn)什么意外,就會萬劫不復(fù),風險實在太大; “就算我們最終成功擊敗趙氏,有張京的地盤擋在函谷關(guān)前,掐著我們的糧道、后路,也隨時都能切斷大軍跟關(guān)中的聯(lián)系。 “屆時趙氏退出中原,你我兩家相爭,我們可能討不到半分戰(zhàn)果不說,還可能被你們反戈一擊,全軍覆沒。 “這已經(jīng)不是收獲太小的事,而是生死存亡。 “真到了那種局面,這就不是在給你們做嫁衣裳了,而是被你們賣了還給你們掙錢,那是真正的舍己為人。 “所以魏氏與楊氏聯(lián)合這事,就算我同意,也說服不了秦國上下?!?/br> 第七五九章 聯(lián)手(2) 在楊延廣、王載等吳國君臣之間,看起來符合雙方利益、十拿九穩(wěn)的結(jié)盟,到了魏無羨這里,連質(zhì)子的環(huán)節(jié)都沒討論到,便已被判死刑。 楊佳妮沒有嘗試說服魏無羨,擺了擺手,態(tài)度干脆利落的像是事不關(guān)己:“既然如此,那你回去吧。” 要是換了旁人,可能會覺得楊佳妮的反應(yīng)不可思議,但魏無羨好歹對楊佳妮有所了解,知道對方的性子,向來不喜歡跟人廢話。 無論是辯論還是做說客,這種事楊佳妮都是懶得為之。 魏無羨隨意揮了揮手,算是跟楊佳妮作別,這就轉(zhuǎn)身落回了潼關(guān)。 他當然清楚,這件事沒有就此結(jié)束,楊佳妮會把情況如實回報給楊延廣,若是楊延廣那邊有新的指令,楊佳妮會再來找他。 消息傳回徐州,楊延廣、王載、吳俊等人無不當場沉默。 半響,楊延廣悵然道: “想不到魏無羨竟然是如此態(tài)度,想要爭奪中原卻一點兒風險都不敢冒,大好機會不知道把握住,平白讓人小覷?。 ?/br> 事情沒能如愿發(fā)展,他當然不能承認是自己跟自己人思慮不周,沒有很好的站在魏氏立場上考慮問題。 吳俊則是瞥著王載發(fā)出一聲嗤笑,抓住機會一紓之前積攢在胸中的不快:“王大人乃大智大才之士,什么都想到了,可怎么就沒想到魏無羨會不識好歹?” 王載再明確不過感受到了吳俊的譏諷。 他沒有在意。 不僅不在意,連看都沒看吳俊一眼,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就好像剛剛開口的不是一位將軍,而是一只聒噪的麻雀,根本無法讓他的心緒生出半分波動。 他依然是那副八風波動的超脫淡然模樣,穩(wěn)得猶如泰山,語氣不輕不重語速不快不慢地對楊延廣道: “王上勿憂,魏氏小兒的反應(yīng),都在老臣預(yù)料之中?!?/br> 楊延廣意外地哦了一聲,不無驚奇道:“與魏氏結(jié)盟之事還能進行?太傅有應(yīng)對之策?” 見王載視自己于無物,聽著對方大言不慚的話語,吳俊是既惱火又鄙夷,腹誹道:不知羞恥的老匹夫,都什么時候了還在虛張聲勢,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圓! 王載老神在在地道:“與魏氏結(jié)盟之事,符合雙方利益,必然能夠成功。魏氏小兒那番說辭,并非是拒絕我們,而是在講條件,想要索求切實好處。” 楊延廣皺了皺眉,說到條件、好處,到了自己要實際付出的時候,他就不由得心生警惕: “魏無羨想要好處?他有什么條件?在跟大將軍的談話中,他并沒有說及.......” “稟王上,他說了。不僅說了,而且說得很明白,很清楚?!蓖踺d略顯突兀地把話頭截下。 楊延廣怔了怔,“他說了什么?” 王載道:“他說秦軍不能孤軍深入,也不能沒有后方糧道。” 楊延廣細細一回憶,好像還真是這樣,看來魏無羨就是這個意思,這讓他心中升起幾分希望之火: “怎么才能讓秦軍不孤軍深入,使他們的后方糧道不受到威脅?” 在他看來,這是個根本沒辦法解決的疑難雜癥。 吳俊聽得一愣一愣的,眾吳國官將也被完全吸引了注意力,迫切想要聽到王載究竟有什么良策奇計,能夠讓魏無羨沒有后顧之憂。 王載保持著士大夫慣有的那副波瀾不驚、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的氣度,用下棋飲茶時的尋??谖堑溃骸鞍崖尻?、河陽兩鎮(zhèn)給魏氏?!?/br> 聞聽此言,眾人無不呆若木雞,堂中霎時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楊延廣再也無法維持人君威儀,目瞪舌撟,臉上陣紅陣白極為精彩,看王載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怪物、叛徒! 洛陽是秦軍東出函谷關(guān)后的第一個重鎮(zhèn)要地,與鎮(zhèn)治在鄭州的藩鎮(zhèn)河陽相鄰,而河陽北鄰黃河東靠耿安國的義成鎮(zhèn)。 目前,這兩座藩鎮(zhèn)都屬于張京。 若是把這兩座藩鎮(zhèn)給了魏氏,那魏氏的確不需要考慮孤軍深入、四面被圍、后方不保的問題,秦軍出河陽就能攻掠耿安國的地盤。 日后魏氏就算跟楊氏起了沖突,不僅有現(xiàn)成的退路直達潼關(guān),還有黃河可以運送將士、糧秣。 但這是魏氏需不需要考慮自身的問題嗎? 這是吳國的問題。 吳國能把這兩座藩鎮(zhèn)拱手送人? 張京能答應(yīng)把自己的地盤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