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657節(jié)
“可這跟孩兒今天出去賑濟災(zāi)民有何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兒啊,那位俠客說,他之所以幫我們,是因為知道為父算個好人,還說這個世界終會有公義,讓為父多行善舉,必有善報......” “孩兒明白了,孩兒這就去!” ...... “弟兄們,趕緊喝水吃飯,咱們好去幫助那些難民搭建棚子!他娘的,早就想這么做了,奈何沒有人帶頭,我不知道官府的態(tài)度,不敢貿(mào)然行事,今日總算可以大干一場!” “......大哥,我們在碼頭上忙了一天,下雨都沒歇,現(xiàn)在哪還有什么勁兒,去管別人的閑事......” “住口!你這混賬東西! “你忘了前些時日,小牛從鄉(xiāng)下來的時候說得那事了嗎?地主家要漲租,把我們家人的口糧都拿走,要不是有那幾個青衣俠客‘管閑事’幫忙,給了地主家教訓(xùn),讓我們抗租成功,你家老娘現(xiàn)在都沒吃的了! “受了大俠恩惠,就得感謝人家,可人家不要求回報,就跟大伙兒說了一句話:只要你們?nèi)蘸罅λ芗佰`行公義,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他娘的,現(xiàn)在城外那么多難民,有那么多人幫忙,我們視而不見置身事外,你對得起大俠的幫助?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看你回去你老娘讓不讓你進家門!” “大哥我錯了,我去還不行嗎?現(xiàn)在就去!” ...... “當(dāng)家的,你身子弱,病還沒好,也要去幫人砍樹建棚?” “嗯。我這一生雖然沒受過別人恩惠,艱難時沒有得過人幫助,但我不想別人都在為了道義奮不顧身時,自己卻龜縮在后面無動于衷,那樣我會看不起自己,會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男人!” “可是當(dāng)家的......” “你別說了,國戰(zhàn)時我沒從軍入伍,這事兒一直后悔到現(xiàn)在,今日我一定要去幫忙!” ...... 聽到這些對話,以及無數(shù)類似的聲音,看到一個又一個平民百姓,從居民區(qū)走出來,趕向忙碌的工地,去幫助那些素不相識的難民,趙寧的胸腔越來越熱,仿佛有一堆火正在里面熊熊燃燒。 到了后來,這堆火燒得他喉嚨發(fā)熱、雙目發(fā)紅。 人間有諸多風(fēng)景,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但論美好,卻沒有一個比得上人心中的善良; 世間有無數(shù)瑰寶,珊瑚珍珠,名家字畫,但論價值,也沒有一個比得上人心中的善良。 這些,是他奮力推行公平正義,想要人間變得更加美好的源動力。 這些善良質(zhì)樸的人,值得一個更好的世界,一個比現(xiàn)在這個世道好得多的世界! 從踏足徐州進入方家村開始,趙寧就一直在這里散播公平正義的種子,也一直在讓一品樓、長河船行的人,效仿他在方家村、長興商號做的事,去鄉(xiāng)村、市井幫助平民百姓,推行新思想新學(xué)說,把昔日青衣刀客的所作所為更進一步。 凡此種種,都是為了在民間打下革新戰(zhàn)爭的基礎(chǔ)。 而今日,趙寧親眼見到親耳聽到了,他跟眾人不懈努力的成果! 他為自己感動,為大晉的事業(yè)感動,更為天下的善良永不磨滅而感動! 只要世間還有許多這樣的人,革新戰(zhàn)爭就一定會在徐州取得成功。 其間或許會有許多波折苦難,乃至起伏險阻,但只要徐州有越來越多的人認可公平,愿意踐行正義,徐州在將來一定會屬于大晉。 而不是屬于楊氏,亦或者魏氏。 且徐州一旦有大晉王師駐扎,就會在百姓的擁戴幫助下,變成銅墻鐵壁,堅不可摧! 第七百三十一章 各有所慮 趙寧跟方小翠、孫小芳言談沒片刻,注意到這邊的薛長興很快趕了過來,與趙寧見禮,多番問候。 趙寧笑著道:“滿城大戶人家,多的是達官顯貴,家資百萬貫者不知凡幾,唯有薛老板帶著伙計們,不避大雨出城賑濟難民,殊為難能可貴?!?/br> 薛長興拱拱手:“趙兄何必打趣薛某?不過是力所能及的事罷了。 “薛某實在不想,當(dāng)美好世界有機會來臨時,卻因為我們的德性與言行不配得到它,而導(dǎo)致它悄然遠去?!?/br> 趙寧點點頭:“倘若人人都能像薛老板這么想,這世界就算不那么美好,也不會差到哪里去?!?/br> 薛長興看了看遠近各處忙碌的一品樓、長河船行人手,幾度欲言又止,最終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說。 這里明明有大量地主、商賈帶著莊戶伙計,與良家子們一起救災(zāi),而趙寧剛剛卻說唯有他薛長興出城救災(zāi)。 話里隱含的意思只有一個:除了長興商號,其他出城的人都是他趙寧的手下! 這是趙寧第一次向他展露自己的勢力。 薛長興知道,趙寧之所以向他展示這一點,是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自己人,而能促使趙寧有這般轉(zhuǎn)變的,就是因為他今日踐行了公義。 看到區(qū)區(qū)一個徐州城,趙寧麾下就有這么多人手,薛長興在驚詫的同時,也暗暗感到慶幸,若不是他今日果斷選擇賑災(zāi),何以能真正取得趙寧信任? 至于趙寧的真實身份,事到如今,薛長興哪里還能想不到? 那必然是大晉朝廷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薛長興不僅沒有忐忑害怕,反而暗中欣喜。既然大晉朝廷的手已經(jīng)伸到了徐州,且在這里有大量棋子,就說明趙氏正在圖謀徐州! 徐州有機會像河北河?xùn)|那樣,成為公平正義昭彰之地,他薛長興與長興商號也能進入美好世界,從此不再忍受欺壓與不公。 他不用再被風(fēng)云幫那樣的惡勢力逼到絕境,也不用再將商號半數(shù)血汗錢拱手送給刺史府別駕,卻只能換來被拋棄的結(jié)果! 念及于此,薛長興精神抖擻,之后再帶領(lǐng)伙計們干活時,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 ...... 砍倒眼前比水桶還粗的一棵大樹,夏侯丞累得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樹樁子上休憩,手里裹著斧柄的麻布已經(jīng)濕透,分不清多少是雨水多少是汗水。 好不容易喘勻氣,夏侯丞抬頭向前方看去,日頭徹底西沉,伐木區(qū)與窩棚區(qū)的光線都已暗淡,但許多火堆燃燒了起來,照亮了一群群忙碌的身影。 有或獨行或三五成群的百姓,還在從城外居民區(qū)走出來,加入到各處忙碌的據(jù)點,在嘈雜的各種聲音中,竟然有不曾間斷的歡聲笑語傳來。 夏侯丞看到不遠處的一個棚子里,一行人正排著隊看大夫,大夫面容和善神色認真,與難民交流時平易近人,有幾名學(xué)徒正在一旁煎藥,幾個藥釜里散發(fā)出的藥香,順著微風(fēng)飄來,一直進了他的鼻孔。 或許是暗淡的天光與昏黃的火光交相輝映,或許是難民們忙碌、喝粥、看病的場景太過井然有序,夏侯丞感覺自己恍若在夢中。 那個趙姓俠客到底是什么來頭,為何一到徐州城外,就有那么多人等著聽他命令行事?他們怎么就能拿出足以賑濟數(shù)萬難民的糧食物資? 徐州竟然有這么多良善之人? 尋常百姓也就算了,大家本身就質(zhì)樸,那些身著綾羅綢緞的富人,竟然也能對泥腿子客客氣氣,愿意拿出家財幫助他們,還親自下場做粗活? 眼前的場面太過和諧溫暖,雖然難民依然有各種痛苦,但美好之意已然顯露,夏侯丞不禁開始懷疑,難道徐州的人跟別的地方的人不一樣? 徐州官府是干人事的官府? 天下還有干人事的官府? 夏侯丞搖搖頭,無法說服自己相信。 如此之多救災(zāi)民眾中,沒一個是身著官服的,這就說明官府沒有派人來。 “雷大俠,雷大俠,你們到底是什么身份?為什么要費這么大力氣,幫助這群不相干的難民?”夏侯丞見雷闖走過來,連忙迎上去。 雷闖瞥了他一眼:“何謂不相干?難道我們不是同族同胞?” 夏侯丞當(dāng)然知道大家是同族同胞,而且打心底里希望權(quán)貴上層、官府官吏善待百姓,圣賢書上就是這般寫的,可那跟現(xiàn)實有什么關(guān)系? 現(xiàn)實中藩鎮(zhèn)交戰(zhàn),將士動輒死傷萬計,百姓因為兵禍動輒家破人亡,彼時誰管你是同族同胞了? “難道就真因為俠義二字?”夏侯丞雖然很贊賞趙寧、雷闖等人的行為,但無法理解這個亂世中,怎么會有人如此簡單純粹。 這個世道,可是讓他這樣一向自我要求嚴(yán)格的讀書人,都被迫成了盜賊! 雷闖輕笑一聲:“不是簡單的俠義,而是公義——公平正義!你不是說你是讀書人?為何連這都理解不了?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咱們行俠仗義之時,也就你污蔑我們是恃強凌弱!讀書人?呵呵?!?/br> 夏侯丞漲紅了臉,很是羞愧。 今日參與救災(zāi)之事,見到了這樣的救災(zāi)場景,他已然對趙寧心生敬佩,覺得對方所作所為符合圣賢教導(dǎo),但眼下被雷闖一番譏誚,自覺形象矮小心思齷齪,成了小人,面子上非常掛不住,當(dāng)即口不擇言的反駁: “恃強凌弱我或許說錯了,但趙大俠不也說話不算數(shù),沒去找官府的麻煩?不敢去面對節(jié)度使? “他是在幫助弱者,可不能解決弱者苦難產(chǎn)生的根源,不敢去撼動各種不公不義的始作俑者,就算有俠義,也是小義,算......算不得大俠!” 雷闖嗤地一笑,正要教訓(xùn)這廝幾句,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什么,轉(zhuǎn)過身去看了兩眼,回頭乜斜著夏侯丞,意味深長而又不無自豪地道: “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口中只算小俠的‘趙安之’,是如何在徐州踐行真正的公義的!” 夏侯丞看著遠方城門處,呆若木雞。 趙寧正走進城門。 城門處氣勢洶洶的甲士,此刻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曾動彈。 城墻上的武寧軍將領(lǐng)雖然站起了身,卻猶如一尊尊泥雕,連手都沒抬一下! 趙寧施施然走進了徐州城。 ...... 卻說今日大雨,城外數(shù)萬難民猶如荒草一樣,在電閃雷鳴中絕望而麻木地接受命運碾壓時,武寧節(jié)度使常懷遠亦處于濃烈的憂戚中。 城外有大量難民聚集,常懷遠不可能不知道,麾下官吏每日都會稟報——城外難民還只有千百人時,他就知道后者的處境了。 這些難民的產(chǎn)生,他這個節(jié)度使難辭其咎;這場大雨會給難民帶來怎樣的災(zāi)難,他心知肚明。 治下出了這種情況,他作為武寧掌權(quán)人,從職權(quán)地位上說,沒道理不為此承擔(dān)責(zé)任、想辦法解決問題,心急如焚都正常。 只不過常懷遠所憂慮的,卻不是城外那幾萬難民的死活。而是武寧捉襟見肘的財政狀況,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自家性命、前途大業(yè)問題! 為此,他招來麾下要員到府中緊急商議。 “一場大戰(zhàn),持續(xù)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將士傷亡卻不小,消耗的軍械錢糧極多,如今戰(zhàn)爭雖然結(jié)束,但收尾之事卻剛剛開始?!?/br> 常懷遠皺著眉頭坐在主位上,“將士撫恤,傷員救治,會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十萬武寧軍,這回戰(zhàn)死八千,重傷者近萬,被俘過萬、失蹤的也不少——這主要是發(fā)生在宋州一役......” 說到這,常懷遠不由自主止住了聲音。 委實是形勢艱難,他心情太過沉重,后面的話感覺字字萬鈞,壓得他喘不過氣,根本就無法說出口。 八千多將士戰(zhàn)死,不僅需要撫恤,因為敗多勝少的關(guān)系,他們的甲胄兵刃多半也落入了張京大軍的手里。 被俘的就不用說了,連人帶甲都資了敵。 近萬重傷員需要救治,而且得是好生救治,養(yǎng)傷期間伙食絕對不能差了——這跟撫恤士卒是一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