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613節(jié)
正在偷瞧青衫公子的小翠,聽到漢子忽然的大聲嚷嚷,羞得恨不得立即跳進(jìn)河里,跺著腳壓低聲音連忙辯解:“雷大哥你......你怎么平白冤枉人!” 漢子見小翠犯窘,頓時興致大增,哈哈大笑著道:“我怎么冤枉你了?從沛縣到徐州,試問誰不知道雷某從不胡言亂語,你敢說你剛剛沒偷看嗎?” 船客們相繼露出笑容,有相熟的,也參與到打趣小翠的行列。 小翠面紅耳赤,羞憤欲死,心虛的瞥了青衫公子一眼,這一幕恰好又被漢子抓個現(xiàn)行當(dāng)眾點破,惹得滿船的人笑得愈發(fā)歡快。 “好了大伙兒,別拿一個小丫頭尋開心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小翠打小臉皮就薄,哪里經(jīng)得起這般調(diào)侃?!?/br> 另一位船夫是個滿面風(fēng)霜,身材消瘦但精神矍鑠的老人,那是小翠的祖父,剛剛幫小翠打了圓場,又嘿嘿笑了兩聲,“女大不中留啊,她愛看便讓她看吧?!?/br> 小翠欲哭無淚,一臉哀怨的看著胳膊肘往外拐的自家祖父。 “要我說,這位小兄弟白白凈凈,細(xì)胳膊細(xì)腿的,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眼下世道可不太平,美男子哪有咱這種壯漢有用?” 漢子自來熟的拍拍青衫公子的肩膀,還曲起手臂顯了顯自己粗胳膊,以示自己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站人。 說著他不忘朝小翠擠眉弄眼,“從沛縣到徐州,試問誰不知道我雷某的身手,早年我也是拜過名師的,尋常一二十個人休想近身。 “小翠啊,女人在亂世最重要的就是有個依靠,你嫂子眼光就很好,所以如今過得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多好,你就真的不考慮考慮? “我老雷憐香惜玉也是出了名的,你絕對不吃虧!” 見漢子越說越?jīng)]邊,小翠低頭啐了一口,干脆扭過頭不看眾人,裝模作樣心無旁騖的撐船。 一伙船客打趣小翠夠了,也沒有一直起哄,漢子見好就收,轉(zhuǎn)過頭來看向身邊的青衫公子,瞅了幾眼,呵呵笑道: “小兄弟,你雖然是布衣青衫,但看氣質(zhì)就不是普通人,想必家族頗有淵源......是耕讀傳家的書生,還是官學(xué)士子?” 他剛剛拿對方開涮,對方卻沒有半點兒生氣的樣子,顯然性格不錯,讓漢子有了幾分好感,多年的跑商生涯讓漢子很樂意廣闊交游。 青衫男子笑了笑:“差不多?!?/br> 說他是書生士子不大對,說不是也不太對,至于他的家族,那當(dāng)然有深厚淵源,要論自個兒普通不普通,這個問題對皇朝太子來說,好像不需要有太多思考。 這青衫男子,正是剛進(jìn)入武寧節(jié)度使地頭不久的趙寧。 “天下不太平啊,聽說忠武節(jié)度使的兵馬,都已經(jīng)打到磨山腳下了,這可不是什么游學(xué)的好時候,還是躲在家里比較合適?!?/br> 差不多三個字在漢子聽來就是否定的意思,對方不過礙于臉皮不好承認(rèn)罷了,他也不拆穿。 嘆了口氣,漢子頗為感慨地道:“要不是為了一大家子的吃食,雷某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還冒著風(fēng)險去徐州進(jìn)貨,路上要是碰到賊人......” 說到賊人他很憂慮,但見有幾個船客看著他聽他說話,便立馬收斂了顏色,聲音洪亮的拍著胸脯,目不斜視的對青衫男子道: “這要是碰到賊人,小兄弟你可得機靈些,怎么都得跟緊雷某,這樣我才能保你周全!” “雷兄仗義?!壁w寧無可無不可地抱了抱拳,“眼下武寧有很多剪徑賊人?” “可不是嘛!亂世就是這樣,哪里都有匪患!”漢子重重?fù)艄?jié),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似乎沒少因為對方吃虧。 不過很快他又哈哈大笑三聲,“不過小兄弟你不用擔(dān)心,這些盜匪多是餓得走投無路的流民,聚集在一起討口飯吃罷了。 “手上攏共也沒幾把刀,嚇唬嚇唬老實人還行,實際上沒什么戰(zhàn)力,很容易打發(fā),雷某碰到過很多次了,現(xiàn)在不還好好的?” 趙寧若有所思,面上不顯,“雷兄厲害?!?/br> 漢子笑得更加大聲,把胸膛捶得像是大鼓一樣,“從沛縣到徐州,試問誰不知道雷某朋友多?但凡是長點眼的盜匪,見到雷某也得招子放亮點!” 趙寧再度表示佩服。 漢子沒注意到的是,在他提及盜匪的時候,小翠撐船的動作慢了幾分,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老船工則是佯裝無事,只是低頭看了看腳邊的雜物堆。 船行沒多久,趙寧發(fā)現(xiàn)岸邊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流民多了起來,這些人拖家?guī)Э谏裆槟镜牡皖^前行,了無生氣。 趙寧微微皺了皺眉,問身邊談興正濃的漢子:“徐州可有金光教?” 從黃河南岸一路看過來,趙寧不是沒見過流民。 但在滑州、汴州、曹州、宋州這些地方,一方面流民很少,另一方面,但凡有流民的地方,十有八九都會有金光教信徒。 這些神教信徒往往都會接濟流民,幫助他們趕路。 像汴州、宋州這種隸屬于張京的地盤,各地都有招撫流民的布告,神教信徒帶著流民到了一個地方,就有官吏出來接應(yīng)。 而在武寧節(jié)度使的地頭內(nèi),流民不僅要多不少,甚至路有餓殍,還不見金光教的信徒露面幫助他們,至于官府的人——這些人多半都在城外驅(qū)趕流民。 “之前是有的,但如今是什么時候?節(jié)度使正跟張京大戰(zhàn)! “張京那廝攻占河陽、洛陽時,每每都有金光教的信徒相助,為免重蹈河陽、洛陽的覆轍,這段時間節(jié)度使沒少調(diào)集高手、重兵,捕殺各地的金光教信徒。 “到了現(xiàn)在,武寧境內(nèi)哪里還會有金光教的人?就算有,也得千方百計隱藏自己!”漢子不愧是個行商,熟知各種消息。 趙寧點頭示意明白了,這個情況并不難理解,他轉(zhuǎn)而問道:“武寧節(jié)度使為官如何?你們覺得武寧軍能否擋住忠武軍?” “節(jié)度使的官聲那還用說?” 漢子激動得就要大爆粗口,顯然是對武寧節(jié)度使怨忿已久,但唾沫還沒噴出來便趕緊閉上嘴吞了回去,警惕的左右看了看其它船客,壓低聲音對趙寧道: “巧立名目收授苛捐雜稅,跟地方大族聯(lián)手聚斂百姓的財富是高手,面對土地兼并流民遍地、物價飛漲市場混亂就束手無策,還有什么可說的? “要不是家里的錢越來越不值錢,媳婦孩子往后的衣食沒有保障,害怕生病了請不起大夫付不起湯藥錢,老哥我犯得著在這種時候出來行商?” 漢子一臉痛恨苦悶的繼續(xù)抱怨,“不瞞你說,咱們武寧現(xiàn)在是民生艱難,要不然也不會多出那么多盜匪,讓老哥我每跑一次商都心驚膽.....都不容易!” 他不敢多說,直起腰身,讓聲音恢復(fù)了正常,佯作什么事都沒有,“不過,想來天下的節(jié)度使都是差不多模樣,誰讓朝廷羸弱無力整治江山社稷呢?” 趙寧沉吟片刻,“忠武節(jié)度使有仁善之名,金光教救苦救難,或許不一樣?” 漢子嗤笑一聲:“那都是蒙人的,我可是聽說了,金光教就是打著救人的幌子到處行騙,讓人給他們上供,不上供就在半夜上門殺人奪財。 “我還聽說,張京那廝最喜歡吃小孩,汴梁的小孩都快讓他吃完了,金光教助紂為虐,到處給他搜羅出生不久的幼兒,百姓那是怨聲載道.....” 趙寧微微一怔,不無意外地問:“雷兄這是從哪兒聽到的消息?” 他都不知道。 如果張京真的喜歡吃小孩,沒道理一品樓打探不出來。 漢子滿臉寫著你可別不信:“這事兒徐州的人都知道,官府的布告上寫得清清楚楚,還有從汴梁來的人作證,哦,現(xiàn)在應(yīng)該滿武寧的人都知道了......” 趙寧:“......” 他只能啞口無言。 武寧節(jié)度使跟張京現(xiàn)在是死對頭,當(dāng)然是想著法兒抹黑對方,好讓治下百姓覺得他是正義、高明的,而對方是邪惡、愚蠢的,而后團結(jié)在他周圍幫助他對抗張京。 這種伎倆委實不算高明,但漢子明明知道武寧節(jié)度使不算好東西,卻偏偏相信了官府的布告。 “小兄弟,你是哪兒的人?怎么連這些事都不知道?” 漢子奇怪的看著趙寧,“你該不會真是四處游學(xué)的書生吧?如果真是這樣,我勸你還是別去徐州了,趕緊回家去,游學(xué)什么時候不行,犯不著挑這種時候。 “這要是真碰上了盜匪,你這細(xì)胳膊細(xì)腿的......就算老哥能護(hù)著你,可你要是沒個體力,跑都跑不掉,那豈不是要枉做刀下之鬼......” 漢子的話還沒說完,船頭忽然傳來一聲急促的大喊:“有河匪!” 第六七九章 你相信正義嗎?(2) 喊話的是老船工,喊完這話就丟掉竹篙,抱頭蹲在了船頭。 小翠緊跟著也丟掉了竹篙,雙手抱著腦袋蹲下身,少女不虧是少女,這時候竟然向趙寧投來了一個關(guān)切、寬慰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害怕,也不要輕舉妄動。 泗水河上的確出現(xiàn)了河匪。 兩條相對駛來的普通船只,在靠到近前之后,船上的人忽然抽出雪亮的刀子,踩著船舷指著客船大呼小叫,更有兩個漢子引弓搭箭,直指混亂的船客們: “都給大爺們蹲下,誰要是敢反抗、逃跑,大爺們就送他上路!” 在趙寧的視野中,兩條不大船只上的漢子,委實算不上什么悍匪,雖說有二三十來人,但其中竟然有十幾歲的半大孩子、五六十歲的白發(fā)老者。 他們衣衫簡陋,手肘、膝蓋部位基本都打著補丁,面有菜色不像是大魚大rou的,露出來的胸膛雖然寬闊,卻也沒幾兩肌rou。 手持長刀的倒是精壯漢子,但不過七八人而已,余者拿得不是小錘子就是黑菜刀,至于白發(fā)老者與半大孩子,前者扛著鋤頭后者拿得還是削尖了的木棍。 雖說這群河匪的模樣凄慘了些,但他們到底是河匪,有了這個身份,便是能夠威脅弱者的兇悍強盜,船上不到二十個人手無寸鐵,無法與之抗衡。 大驚失色的船客們猶如驚弓之鳥,霎時間慌亂不已,孩子哭嚎婦人流淚。 雷姓漢子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四肢僵硬。 “雷兄,這些綠林好漢你可認(rèn)識?”趙寧不失時機的問。 漢子聲音滯澀地回答:“不,不認(rèn)識?!?/br> “雷兄,你能否讓這二十幾個河匪近不了身?” “不,不能......” 漢子轉(zhuǎn)頭見趙寧面色怪異的看著他,頓時老臉一紅:按照他之前吹噓的情況,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站出來將河匪震住、擊退才是。 “那么雷兄,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怎,怎么辦......對,怎么辦!” 漢子陡然驚醒,身子一滑,噗通一聲,干脆利落的跪在了甲板上,同時舉起雙手抱住頭,“當(dāng)然是投降啊!” 趙寧:“這......不符合雷兄你從沛縣到徐州人人皆知的威名吧?” 牛皮被吹破,換作旁人早就惱羞成怒,然而漢子卻顧不上羞愧,發(fā)現(xiàn)趙寧不為所動后,急得連忙拽他的胳膊: “快跪下,雙手抱頭!還愣著做什么,刀劍是不長眼的!” 坐著沒動彈的趙寧好奇的問道:“跪下來就沒事了?” “當(dāng)然!你看小翠爺孫倆多有經(jīng)驗!” 漢子使勁兒拉趙寧,生怕對方被河匪的箭矢射翻到水里,“只要乖乖聽話,跪下來交上銀錢,一般河匪不會殺人.....沒那個必要!” 趙寧點頭表示自己長了見識,回頭看了看已經(jīng)陸續(xù)開始跪下的船客,對滿頭大汗的漢子道: “這些船客里也沒有大富大貴之人,亂世物價飛漲,他們的銀錢都得用來吃飯保命,交給河匪了自己怎么辦?” 漢子覺得趙寧莫名其妙:“不交給他們你還能怎樣?” 趙寧認(rèn)真地問:“雷兄,你相不相信這世上有正義?” “......你瘋了!這不是逞能的時候,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漢子的話還沒說完,嘭的幾聲,兩條河匪船只靠上了客船,他渾身一抖,再也顧不得拉趙寧,縮回手臉朝下趴好了,老老實實做起一名合格俘虜。 河匪們從兩邊跳上了客船,趙寧這時候發(fā)現(xiàn),扭頭看過來的小翠,眼中寫滿了不可理解的幽怨,好似在罵書呆子,又似乎有著某種不足以為外人道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