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584節(jié)
...... 趙寧這番話,不僅是對皇城內(nèi)的官吏說的,也是對皇城外的燕平百姓說的。 趙氏要做什么,大晉會是什么樣的皇朝,他必須要昭告天下,是敵是友由此而定,是志同道合并肩奮戰(zhàn),而是互為死敵沙場拼殺,都要分得清清楚楚。 這是大事,堪稱前所未有的大事,不可能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現(xiàn)在無疑是將其公之于眾的最恰當(dāng)場合,從今往后再也不會有比這更合適的時機。 城外的平民反抗者們歡呼雀躍,人海霎時沸騰起來,不知多少人在紅著脖子拍打自己的胸膛,有多少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他們還沒說出自己的訴求,大晉太子已是主動表明了皇朝的態(tài)度,這樣的帝室讓無數(shù)人喜極而泣,感動得無以復(fù)加。 狄柬之、孫康等八成以上的官吏——能從城外人海中撤回,和沒有沖進人海的那部分,現(xiàn)在無不是面色灰敗。 有人顫顫巍巍驚恐無度,有人面色陰郁咬牙切齒,有人恍然失神猶如行尸走rou,有人跌坐在地呆若木雞。 他們知道,如果他們回答知罪,那么迎接他們的,輕則是富貴不存,重則是性命不保??纱藭r不回答知罪,他們又能如何? 繼續(xù)與趙氏僵持,賭對方不敢輕易屠戮群臣,靜等今日之事發(fā)酵,京畿、河北、河?xùn)|的所有權(quán)貴反應(yīng)過來,或者在各地舉旗造反,或者集結(jié)強者殺到燕平,或者跟魏氏、楊氏聯(lián)手,再跟趙氏拼個你死我活? 那樣的局面或許會出現(xiàn),但在那之前,趙氏一定會紅眼,把他們都殺了! 可此刻若是回答知罪,那不是代表大晉皇朝的權(quán)貴階層認輸,就是宣布自己叛出了權(quán)貴階層,無論接下來局面如何,他們都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官位、富貴乃至性命都仍然會不保。 “臣等知罪!” 這時,有人從百官中大步而出,拜倒在了所有人前方。 不等眾人反應(yīng),第二人撥開人群來到前方,在空地上伏地而拜:“臣等知罪!” 狄柬之、孫康等官員看著這兩人,像是看到了鬼,又像是被雷劈了。 這兩人,是宰相陳詢,與大理寺卿張廷玉。 第六百四十七章 反抗到底(6) 燕平城以南百里處,一座小城的簡陋茶樓,走進來一名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年青壯漢。 店里有伙計在忙碌,有客人在飲茶閑談,但在壯漢穿過大堂走上二樓的過程中,卻沒有一個人看向他。 仿佛進來的不是一個衣著考究、器宇軒昂的貴人,而只是一陣微風(fēng)。 二樓除了靠里的那一面有墻,其余三面都敞開著可以憑欄觀景,年青人徑直來到靠邊一張桌子前,不顧桌子對面已經(jīng)有人,毫不客氣坐了下去。 這張桌子前原本坐著一名身著男式錦衣的女子,柳眉杏目氣質(zhì)清冷,白璧無瑕的臉上寫滿旁人勿近——是所有人都不要靠近,而不是生人勿近。 “天地廣闊,你就一定要坐在我面前?”女子面無表情地瞥了漢子一眼。 “你說這話可就太見外了,咱們相識多年,好歹有幾分交情,我來了你不相迎也就罷了,還驅(qū)趕客人算是什么道理?” 漢子雖說生得五大三粗滿面虬髯,卻格外有修養(yǎng)有氣度,一舉一動莫不規(guī)矩合理,說話時笑瞇瞇的人畜無害。 “不用刻意彰顯你的修為,你我誰先跨過那道門檻還不一定?!迸佣似鸩柰朊蛄艘豢?,話說得平淡卻格外有自信。 漢子嘿然一笑,也不辯解。對方先到的這里,刻意收斂了修為氣機,他不過是路過附近,就能察覺到對方的存在,明顯是修為實力更勝對方一籌。 “放心,我雖然強你那么一點點,但總不至于搶你的人,咱倆各拿各的。”漢子一副對老朋友肝膽相照的語氣。 女子輕嗤一聲,乜斜漢子一眼:“天下皆知,你跟他是打小穿一條褲子的發(fā)小,生死與共的手足同袍,能把搶奪對方的東西說得如此輕松,可真是好兄弟。” 漢子攤攤手:“這可不是我搶。寧哥兒要是不愿放手,誰能從他手里分人?” 說到這他嘿嘿低笑兩聲,擠眉弄眼道:“天下皆知我跟寧哥兒是手足兄弟不假,但世上也沒人不知道楊氏跟趙氏的關(guān)系。 “你跟寧哥兒的恩怨糾纏,早就被說書先生寫成傳奇故事,在市井間廣為流傳了,那可真是蕩氣回腸精彩紛呈——難道你們揚州沒有,你在金陵沒聽到過?” 女子眼簾耷拉下來,眸子里射出危險的殺氣,一字一頓地道:“知不知道蛤蟆為什么會被人殺?” 漢子哈哈大笑。 女子的意思,當(dāng)然是蛤蟆叫得招人煩惹人注意,以此警告他禍從口出,不想死的最好是立刻閉嘴。 不得不說,這個理由有些僵硬,但誰叫他的諢號是蛤???所以勉強也可以聽得過去。 見面的寒暄結(jié)束后,兩人陷入一段不短的沉默。 魏無羨望著北方悠悠道:“如果我倆不來,寧哥兒是不是就能大開殺戒,把他認為有罪的權(quán)貴全部拔除,以雷霆手段清理河北河?xùn)|的‘大業(yè)’阻礙?” 他嗓音沉重,卻沒有明顯的感情外露,不曾表達出任何情緒。 楊佳妮依然是那副平靜木訥的樣子:“重要的不是我們來不來,而是你們是否占據(jù)了隴右、關(guān)中,我們是否吞并了江淮、吳越。” 大晉開朝立國時,將魏氏、楊氏封王,確立了自己在名義上的正統(tǒng)地位,但明眼人都知道,關(guān)隴魏氏、淮南楊氏,已經(jīng)是事實上割據(jù)一方的諸侯。 既然彼此都想逐鹿天下,三家對立,互相盯得緊,那么一旦其中一家內(nèi)部有亂,其它兩家就不可能隔岸觀火坐失良機,必然要有針對性的行動。 這回燕平動-亂,趙氏與權(quán)貴開戰(zhàn),魏氏與楊氏本可以抓住機遇橫插一腳,讓趙氏的努力化為泡影。 別的不說,只要魏無羨與楊佳妮出現(xiàn)在燕平,讓趙寧在跟權(quán)貴高手的對戰(zhàn)中落敗,新朝初立的大晉就會風(fēng)雨飄搖。 魏無羨與楊佳妮之所以沒去,自然有充分的理由。 天下到了如今這種大勢,理由當(dāng)然不可能是私交情義,而是更加現(xiàn)實的利益。 利益的其中一部分,是趙寧很早就已向他們許諾,時機到來的時候,他們可以從大晉分走他們想要的高手強者,以及他們背后的力量群體。 這些權(quán)貴高手、地主群體不容小覷,是一股非常龐大的力量,得到他們,魏氏跟楊氏就能快速壯大自身,而失去他們的趙氏,會在一夜之間衰弱巨大。 但跟擊敗趙氏這個最強對手,覆滅坐擁大義名分的大晉相比,這點利益還是顯得不夠看。 魏無羨看著北方的目光沒有收回,雙手籠袖,嘆息一聲,不無惆悵地道: “天元王庭一日不除,我們這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寧,做什么都得束手束腳,實在是不痛快?!?/br> 楊佳妮淡淡道:“可惜的是,想要攻滅天元王庭,中原皇朝就必須先行一統(tǒng),安內(nèi)而后方能攘外。沒有大一統(tǒng)的皇朝,我們除不掉天元王庭?!?/br> 魏無羨默然頷首。 若不是顧忌天元王庭,魏氏與楊氏怎么會坐失眼前這個,對付趙氏的最佳時機? 一旦大晉傾覆、趙氏敗亡,河北、河?xùn)|立馬就會大亂,一直覬覦中原的天元王庭,焉能不趁虛而入? 而魏氏、楊氏與河北之間,不是隔著河?xùn)|,就是隔著整個中原大地。 眼下中原群雄并起,多個有實力的節(jié)度使割據(jù)一方,因為有大晉朝廷在,他們才暫時沒有異動,若是皇朝正統(tǒng)不存,可想而知會是什么局面。 大晉亡了,魏氏與楊氏的兵馬不能立即趕到燕平,反倒是中原的節(jié)度使們很可能趁機擴張,先行進入河北。 屆時天元王庭再殺進來,那就是比國戰(zhàn)時更加混亂的局面。就算天元大軍眼下不比當(dāng)年,但這回中原沒有統(tǒng)一皇朝組織戰(zhàn)爭,后果如何亦是毋庸多言。 一言以蔽之,中原的天下不能沒有趙氏在北面擋著天元王庭。 “寧哥兒在做的事,注定了會讓趙氏舉目皆敵,被地主大戶、權(quán)貴巨富攻訐,今日燕平動-亂,日后還會有河北、河?xùn)|大變,短時間內(nèi)趙氏的地頭安穩(wěn)不了?!?/br> 魏無羨的眉頭擠成了疙瘩,“這么長的混亂期與虛弱期,要說天元王庭會視而不見,半分可能都沒有!蕭燕那娘們兒陰損得很,必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br> 說到這,魏無羨收回眺望北方的目光,凝重地看向楊佳妮:“你說,趙氏穩(wěn)得住陣腳,擋得住天元王庭嗎?” 楊佳妮低頭飲了口茶,不動聲色道:“有可能穩(wěn)得住,也有可能擋不住?!?/br> 魏無羨關(guān)心則亂:“那該怎么辦?” 楊佳妮瞅了他一眼,不急不緩的放下茶碗,認真地道:“現(xiàn)在你總該知道,我們想從他手里分人,不是那么輕松簡單的事了吧?” 魏無羨怔了怔。 他眨眼就反應(yīng)過來。 是的,的確不簡單。 地主大戶、官商權(quán)貴,這些趙氏大業(yè)的敵人,被趙氏棄若敝履的存在,對魏氏跟楊氏而言卻是能快速增強自己的珍寶,他們迫不及待要分走自己那部分。 但拿了趙氏的東西,趙氏虛弱了,他們就得幫助趙氏盯著北境。 一旦天元王庭有異動,河北河?xùn)|有陷入險境、朝不保夕的征兆,他們就得立馬帶著這些高手強者,以及他們麾下的其他精英,幫助趙氏守住北境長城。 在他們沒有統(tǒng)一天下,沒有跟趙氏沙場交戰(zhàn),沒有單獨對抗天元王庭的實力,亦或是趙氏無法自己應(yīng)付天元大軍前,他們得一直這么做! 魏無羨百感交集五味雜陳,既惱火又無奈,末了只能苦笑搖頭:“本以為我們撿了個大便宜,沒想到還是被寧哥兒算計了!” 說完這句話他重重擊節(jié),很是難受糾結(jié),如果趙寧在眼前,他一定會撲上去掐住對方的脖子,跟對方好好打上一架。 楊佳妮沒接魏無羨的話,只是喝干凈了碗中的茶水。 ...... 張廷玉、陳詢相繼拜倒在百官前方時,身著龍袍的趙北望凌空虛步,來到了衣袍破碎的趙寧面前,對他微微頷首,不吝贊美:“干得不錯!” 這是有百官有百姓的正式場合,趙寧向趙北望行了臣禮。 回頭再看張廷玉、陳詢兩人,趙寧暗暗松了口氣。 這場風(fēng)波對他來說并不輕松。 且不說如果燕平百姓愚昧不堪、膽小怯懦,未曾在一品樓、長河船行的帶領(lǐng)下,敢于冒著風(fēng)險挺身而戰(zhàn),形成大規(guī)模的反抗浪潮,他的大計就會徹底失敗,僅是既得利益階層的群起反撲,就是險象環(huán)生的挑戰(zhàn)。 到了此時,燕平、京畿之地的權(quán)貴強者,都沒有成功聚集起來。 如果他們聚集起來了,又會是另外的局面。 趙寧不是不敢大開殺戒,屠戮權(quán)貴階層,而是真的不能。逼得代表既得利益階層的官員權(quán)貴低頭認輸,跟大肆屠殺他們鎮(zhèn)壓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這種事,百姓可以做,朝廷不能。 百姓做了,不過就是新立一個朝廷,改朝換代而已。 趙氏做了,就是大晉的滅亡。 這也是趙寧必須發(fā)動燕平百姓,去攻殺無良權(quán)貴的商行,而不能純粹由自己人動手的原因。 百姓是不怕權(quán)貴階層的憤怒的,他們?nèi)硕鄤荼?,可以改天換地,但身為統(tǒng)治者的趙氏不行。 眼下之所以有這么大的難處,一方面是趙寧手中力量不夠,除了趙氏一族,就只有一品樓、長河船行與反抗軍,而反抗軍還得掣肘禁軍; 另一方面,則是權(quán)貴階層的整體力量,實在是太過強悍。 這兩個方面,是趙寧要現(xiàn)在就開始革新戰(zhàn)爭,而不是等到天下一統(tǒng)后再進行的核心原因。 僅僅是面對京師、京畿之地的權(quán)貴,這場戰(zhàn)爭就進行得這么兇險,要是面對舉國既得利益階層,這場戰(zhàn)爭根本就不可能進行得下去。 就像任何一個朝代,都不可能抑制得住土地兼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