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334節(jié)
第三九六章 挽狂瀾于既倒(6) 陳詢慷慨激昂、決心如劍的樣子,倒是讓陳安之意外的怔了一怔。 在他的印象中,父親性子沉穩(wěn)嚴守禮法,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如規(guī)矩畫出的方圓一樣,不會有任何出格之處。 不過旋即,陳安之便只剩滿心勇氣,繼續(xù)盯著陳詢道:“父親且說,兒往下具體該怎么做?” “挑選族中精銳修行者,即刻出城,去張京防御使營中報道,隨他一同北上迎擊北胡大軍!”陳詢立即給出答案。 這下陳安之徹底愣住了,張了好幾次嘴,才勉強組織好語言:“大軍要出戰(zhàn)?這個時候竟然有大軍愿意主動出擊?皇后娘娘還允許陳氏參戰(zhàn)?” 陳詢臉上有了由衷的笑意:“豈止是允許陳氏參戰(zhàn),皇后娘娘還給了你都指揮使的軍職,這可是一營主將,可以統(tǒng)率五千兵馬的?!?/br> 陳安之更加疑惑了,迷茫道:“皇后娘娘怎會如此大方?前面這些年,趙氏的門生故吏,可是經兒的手處置了不少,皇后娘娘應該怨恨陳氏才對...... “難道說,皇后娘娘讓兒出征,是為了讓兒送死? “是了,這個時候,北胡兵鋒正銳,元木真隨時可能出現(xiàn),大軍出動迎擊,有敗無勝,一旦兒戰(zhàn)死了,陳氏損失慘重,皇后娘娘便給世家出了口惡氣,便能收服眾世家人心..... “父親,兒愿出戰(zhàn)!只要能夠稍贖陳氏罪孽,讓世家重新接納陳氏,兒何懼一死?!” “胡說八道!” 陳詢見陳安之越說越離譜,氣得把手邊的茶碗抄起來,對著他的腦袋就丟了過去。 避過茶碗的陳安之,對陳詢的反應納罕到無法理解,呆呆道:“父親,您這是......” 陳詢抖了抖衣袖,恢復了威嚴正派的坐姿,好似剛剛向親兒子丟茶杯的不是他,而后一板一眼道: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那是心懷坦蕩胸有日月的皇朝女主人!豈會使這些上不來臺面的權術算計,用你的性命去換她的權威穩(wěn)固? “實話告訴你,你此番出戰(zhàn),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殺敵建功!至于元木真,你且放心,這廝已經在晉陽被擊敗了,斷然不會出現(xiàn)在軍前要你性命。 “而出戰(zhàn)的防御使張京,麾下十萬驍勇皆是精銳,為父早就查明白了,他們這支軍隊,在汴梁駐軍中戰(zhàn)力最強! “所以你這回出戰(zhàn),是皇后娘娘重用,你要銘記皇后娘娘的厚恩,而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白壞了我陳氏數百年的清貴之名!” 陳安之嗔目結舌,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這模樣,跟陳詢聽了趙七月那番交心之言后,是完全相同。 “皇后......皇后娘娘,為何要這么做,為何對我陳氏這般不計前嫌......”陳安之精神又有些恍惚。 陳詢不答反問:“你有多久沒見你的兄弟了?” “兄弟?”陳安之反應過來,陳詢說的必然不是陳氏的手足,“魏蛤蟆回京后,兒還沒去見過他,實在是沒有臉......有幾回碰到,他也是根本不看兒...... “至于寧哥兒,他游歷天下完了后就去了雁門關,兒也是幾年沒見了?!?/br> 說到這,陳安之有些回過味來,“父親為何忽然問這個?” 陳詢喟嘆一聲:“你有個好兄弟??!世間難覓的好兄弟?!?/br> “父親此言何意?” “皇后娘娘之所以對陳氏不計前嫌,還愿意用陳氏,全是因為趙寧跟她說過,你是他的兄弟?!?/br> 陳安之:“......” 他坐在那里無法動彈,只覺得四肢僵硬又渾身熱血洶涌。 他原以為,就憑經他的手辦下的,諸多損害趙氏的親朋故舊的案子,趙寧也早就像魏無羨一樣,眼中再也沒有他這個兄弟。 沒想到,趙寧雖然人不在京城,卻能體諒他身不由己的痛苦與無奈。 到了而今,更是不用他主動去說什么去求什么,便仍是以手足之情來對待他,愿意因為他一人,而救整個陳氏一族于生死存亡之境! 大丈夫在這個爭權奪利、物欲橫流的險惡世道里沉浮,能有這樣的兄弟,夫復何求? 好半響,雙手壓抑不住顫抖的陳安之,雙目通紅滿眼濕潤的低著頭呢喃了一聲:“寧哥兒......” 陳詢等陳安之緩過勁兒,這便站起身來,前所未有的鄭重道:“國戰(zhàn)至今,風云變幻,大勢已然漸有更該之狀。 “我兒,身為世家,陳氏在陛下的大勢里注定沒有未來,而現(xiàn)在,天下有了另一種大勢的苗頭,既然你有機會,便自當借風奮起,萬勿辜負你兄弟的一片好意! “這個天下,終究是你們這些年輕俊才的,有手足兄弟有同袍摯友,所謂的潮流大勢,你也未必不能去爭一爭! “我陳氏雖然是末流門第,但我陳氏俊才,又豈能甘做隨波漂流的浮萍,而不努力去拼一個弄潮兒的身份?! “為父之意,你可明白了?” 這番話含義深遠又鼓舞人心的話,讓陳安之如聞震中暮鼓,好似被醍醐灌頂,霎時間只覺得眼前一片明亮,渾身的熱血再度熊熊燃燒起來。 他站起身正了神色,奮發(fā)而又認真的長揖道:“兒明白了。父親今日教導,兒必將銘記于心,不敢稍忘!” ...... 指揮大軍二度進攻鄆州的是木合華,左賢王博爾術還在魏州大本營里。 他當然不是在偷閑,而是元木真離開魏州前去汴梁時,給他設下的刑罰還在持續(xù),這段時間他連大帳都沒出,一直在受苦。 受苦的日子不知何時是個盡頭——至少已經痛苦到神智模糊的博爾術,自己看不到盡頭。 他在西河城吃了敗仗,損兵折將近四萬,追根揭底是他自己不頂事。而一旦元木真出動,必然是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 借著元木真的威勢,大軍定能高歌猛進,攻無不取,在這種情況下,他這個左賢王可謂是可有可無。 一個可有可無的罪人,即便貴為左賢王,在天元可汗心目中,也是無需放在心上,甚至可以隨意拋棄的存在。 蒙赤是元木真的親兒子,而且貴為太子,當年吞并達旦部失敗,不也是說被丟到燕平做人質就做人質了? 元木真對蒙赤都不曾手軟,更遑論他博爾術。 博爾術不敢怨恨也不會怨恨元木真——凡人怎么會有對神人不敬的心思呢?博爾術只是自責慚愧,認為自己丟了元木真戰(zhàn)無不勝的威名。 在此之余,才是對自己人生命運的痛惋。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是完了。 平心而論,機會并不是沒有,當年鳳鳴山戰(zhàn)敗后,回到王庭的右賢王察拉罕,起初也是備受折磨,連賢王的爵位都被剝奪。 但沒用多久,大軍西征,蒙哥那里需要一個資歷、威望、才能都不一般的宿將,去充當助手,幫助他建功立業(yè),察拉罕這便迎來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西征那幾年,察拉罕雖然堪稱忍辱負重,但最后也恢復了爵位,可謂失之東隅得之桑榆。 博爾術也希望像察拉罕那樣,有一個重頭來過、戴罪立功的機會。 但他知道這幾乎沒有可能。 他深深明白,只要元木真一出手,天元王庭就不會再有頑敵,所有攔路的修行者與軍隊,都只會在元木真手下灰飛煙滅! 這場戰(zhàn)爭,南朝注定是要被滅國的,現(xiàn)在元木真親自出手了,這個進程便會被無限加快,戰(zhàn)爭——馬上就會有結果! 博爾術絲毫不懷疑這一點。他對天元可汗無條件的信心,是建立在二十多年來,天元可汗橫掃草原如卷席的戰(zhàn)績上。 他親眼見過天元可汗毫不費力斬殺了一個又一個,對他而言根本無法匹敵的強大對手,輕而易舉摧毀了一支又一支,在他看來不可戰(zhàn)勝的精銳之師。 跟著天元可汗征戰(zhàn)這些年,他從一個年輕后生到了春秋之年,也從一個普通戰(zhàn)士成長為左賢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元可汗有多么強悍、可怕! 而過往那些歷歷在目的,血流漂櫓尸覆草地的場景,還是發(fā)生在天元可汗沒有成就天人境的時候! 不是天人境的天元可汗,姑且能夠無敵于四方,如今他成就了天人境,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擋住他征服四海的腳步?! 一場已經有了結果,已經即將大勝的國戰(zhàn),哪里還有他博爾術的用武之地,哪里還需要他在陣前奮戰(zhàn)? 博爾術悵然扼腕。 他覺得可惜覺得不甘,唯獨沒有怨言。因為元木真給過他機會。 是他沒能盡到職責,沒有統(tǒng)領三十萬雄兵迅速攻滅大齊,反而還在小小的西河城慘敗一場,丟了天元部族勇士的臉,也讓天元可汗顏面無存。 博爾術黯然神傷,禁不住熱淚奪眶。 齊人喜歡說,男兒兩行淚,一行為蒼生一行為美人。 可對他博爾術而言,他心中真正敬畏仰望的對象,只有元木真一人,辜負了對方的信任與重托,是唯一會讓他落淚的恥辱。 不知何時,周身沉重如淵的壓迫陡然一空,無窮無盡的真氣雷鞭消失不見,博爾術如夢初醒,心神震顫之下,恍惚的神智恢復了清明。 而后,他便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了面前主座之上,那道熟悉的,強悍如天高的威嚴氣息——跟往常毫無二致! “罪臣參見大汗!”博爾術顧不得傷痕累累的軀體,連忙伏地行大禮。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元木真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在他的想象中,此時元木真應該在大顯神威,將南朝頂尖強者屠豬宰羊一般滅殺,而后指揮千軍萬馬攻城掠地,將南朝的萬里江山頃刻間據為己有才對。 但元木真卻偏偏忽然回來了! 難道說...... 第三九七章 挽狂瀾于既倒(7) 博爾術心頭一震。 難道說...... 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大汗已經殺敗了所有南朝頂尖高手? 博爾術左思右想,只找到這么一個可能。 若非如此,天元可汗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只能是處理完了該處理的對手,這才快速凱旋! 如此說來,從今往后,大軍征戰(zhàn)必是一片坦途。 這南朝的天下,萬里錦繡江山,數不清的繁華城池,迷人眼的無數財富,都將是天元王庭——不,天元皇朝的囊中之物! 念及于此,博爾術再也控不住心中的敬仰之情,聲音顫抖的歌功頌德: “大汗神威無雙,殺南朝高手如屠狗,令天下齊人聞風喪膽,讓我軍將士如沐神光,天元皇朝必將威加海內!罪臣,為大汗賀!” 博爾術心潮澎湃。 可讓他意外的是,這番話說出來,他沒有聽到任何回音。 帳中竟然詭異的安靜了片刻。 就在他覺得奇怪,忍不住懷疑自己在天元可汗眼中,是不是已經沒有資格恭賀對方、恭賀天元部族的時候,天元可汗終于開口了。 依然是慣常的,仿佛從云端傳下的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