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252節(jié)
這七萬府兵中,老卒約莫只占半數(shù)。 雖說近些年來,府兵大規(guī)模延長戍邊期限是常態(tài),但五年的時間還是太長,乾符七年參戰(zhàn)過的老卒,只占四萬左右。 與之相比,安思明麾下那六萬士卒,是募兵制下的戰(zhàn)士,不存在輪替,故而在乾符七年參戰(zhàn)過的老卒,基本都留了下來。 這六萬精銳,本該是雁門關的防御主力。若有他們在,雁門關的防備就很嚴密。可惜的是,他們都折在了草原。 安思明之后,零星突圍逃回雁門關的士卒,只有幾千人而已。 七萬多人要守住雁門關,其中還只有四萬老卒,這個難度難如上青天,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這就需要援軍。 援軍自然是有的。 日前,宋治已經(jīng)下令,抽調十六衛(wèi)禁軍中的六萬人馬,先期趕赴雁門一線,全部由趙北望統(tǒng)一指揮,其中主力直接到雁門關。 除此之外,各地防御使的軍隊,也在準備趕赴邊關的過程中。 趙寧望著眼前茫茫的鐵甲海洋,不由得想起前世。 前世天元軍進攻雁門關,只用了一天時間就破關而入。 其它各種原因姑且不說,最重要的一點,是當時雁門關沒什么王極境高手坐鎮(zhèn)。 影響戰(zhàn)爭勝負的因素有很多,但決定性條件只有一個。 修行者的強弱。 尤其是雙方最強修行者之間的較量。 乾符七年的鳳鳴山之戰(zhàn),趙寧之所以有那么大發(fā)揮余地,追根揭底,還是察拉罕沒讓天元王極境的修行者,解決掉趙玄極、趙北望等人。 趙寧緩緩呼出一口氣。 這場戰(zhàn)爭,他已經(jīng)做足了準備。 接下來,就是沙場見真章、分生死的時候了。 ...... 最大的那座天元軍營寨中,察拉罕正在角樓上眺望雁門關關城。 “雁門關,雁門關......五年了,整整五年!這五年來,我雖然身在西域,輾轉各地跟隴右軍周旋,心里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踏碎雁門關,滅掉趙氏舉族修行者,率領大軍從這里踏進中原!” 察拉罕目光火熱戰(zhàn)意如熾,他盯著雁門關的眼神就像是看盤中美食,恨不得將對方一口吞下,吃得連骨頭都不吐出來一根。 乾符七年的失敗,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恥辱,迫使他遠走西域,只能在在暗處挑動西域邦國反叛大齊,麾下可用之兵始終沒有超過三萬不說,還讓他在天元部族受盡白眼,尊嚴無存。 而今,他因為在西域的功勛,被天元可汗恢復王爵,終于是帶著數(shù)十萬大軍卷土重來!眼下再面對雁門關面對趙氏,察拉罕發(fā)誓要血洗當日之恥! 他要回報天元可汗的信任,他要向天元可汗證明,讓他來攻打雁門關,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右賢王斗志可嘉。只不過趙氏也不是軟柿子,鎮(zhèn)國之名可不是虛的,不管從哪個方面說,他們都是南朝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另外,根據(jù)可靠消息,趙寧已經(jīng)晉升王極境,堪稱心腹大患。這一戰(zhàn),我們還需要小心行事,萬不能出半分差錯,重蹈鳳鳴山之戰(zhàn)的覆轍。 “這是右賢王的正名之戰(zhàn),也是我的,不成功則成仁,沒有第三條路?!?/br> 說話的人聲音清淡語氣平穩(wěn),言談中有一股洞悉萬物的智慧。 察拉罕轉頭看向身側的人,正色道:“公主只管出謀劃策,小王自會負責沖鋒陷陣。咱們聯(lián)手施為,無論斗智還是斗勇,都會讓趙寧那廝飲恨于此。” 察拉罕面前的人,正是已經(jīng)多年不見的天元公主,燕燕特穆爾! 蕭燕聞言微微頷首:“正該如此。” 五年前,蕭燕因為被趙寧算計,心里受挫,一時瘋癲,修為盡失。自那之后就時而清醒時而渾噩,在天元王庭備受煎熬。 一年前,天元可汗成就天人境,不僅治好了蕭燕的瘋病,還修復了她的修為根基,讓她重新?lián)碛辛诵逓椋?/br> 天人境,是這個世上修行者能達到的最高境界,擁有種種神鬼莫測的手段,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可以常理揣之,甚至不可以看人的眼光看待。 修復修行者被破壞的氣海經(jīng)脈,讓修行者重新?lián)碛行逓?,對天人境而言只是舉手之勞。 這回跟大齊的國戰(zhàn),天元可汗讓蕭燕跟察拉罕走一路,在一旁輔佐對方,是給了他們一起向趙寧復仇的機會。 之前安排美姬謀害達旦可汗,挑起達旦太子與巴圖內(nèi)斗,趁虛而入扶持達旦太子重振旗鼓,兵不血刃吞并達旦部,并且成功伏擊安思明,都是蕭燕的手筆! 察拉罕跟蕭燕并肩看向雁門關。 他們自然能看到城樓上衣袂飄飄的趙寧。 他們眼中的復仇之光亮若太陽。 “太子還在燕平,大戰(zhàn)一開,太子生死兩難?!?/br> “只要我們行動夠快,攻勢夠猛,就能在南朝皇帝殺太子之前,兵臨燕平城下!屆時南朝皇帝就不是殺太子泄憤,還是要將太子恭敬送出,來向我們求和了。” “此言有理?!?/br> ...... 山海關。 將門孫氏家主孫蒙,頂盔貫甲站在關頭,俯瞰關外平地上,一望無際的北胡軍營寨,面容肅殺。 防守遼東兵馬入侵河北的長城關塞中,山海關是頭號重鎮(zhèn)。 自大齊開朝立國時,孫氏家主率領大軍從這里出擊草原,配合趙氏先祖掃平草原開始,孫氏便駐守于此。 現(xiàn)在,他們迎來了使命的大考。 “一百多年了,這還是蠻子第一回 大舉叩關。真沒想到,女真、契丹兩部會這般甲兵鼎盛。草原蠻子向來缺少鐵甲,可眼前這些蠻子,一個個都披甲執(zhí)銳。 “再看他們行軍、扎營時體現(xiàn)出來的默契度,也完全不像是兩支互不相干的軍隊,倒像是一支被統(tǒng)一號令、訓練的部曲?!?/br> 說話的是石崇,他同樣眉眼凝重。 與孫氏一同坐鎮(zhèn)山海關的,是將門石氏。共同戍守一道邊關防線,孫氏跟石氏雖然存在點競爭,但總體關系密切,孫蒙跟石氏家主石崇也私交甚篤。 孫蒙冷哼一聲:“要不是防御使損兵折將在先,導致山海關兵力空虛,這些蠻子敢堂而皇之在關前扎營,我必然會給他們迎頭痛擊,在他們立足未穩(wěn)時,就讓他們?nèi)鏉⑸?!?/br> 這話石崇沒接,只是瞟了身旁另一位將領一眼。 防御使史祿山聞言,不禁面黑如墨。 之前他奉命領軍出擊,結果被女真部王庭精騎當面痛擊,只帶了兩萬多人回來,五六萬將士的折損,的確對山海關防線削弱極大。 但此刻面對孫蒙的發(fā)難,史祿山卻不能忍著,當下反唇相譏:“這么些年來,孫將軍的部曲沒少出擊遼東,何曾取得過拿得出手的大勝? “本將丟的是自己麾下將士,孫將軍的人可是一個沒少,孫將軍要是真想劫營,大可開門出去,本將雖然無能,卻也能為孫將軍掠陣,只要孫將軍不退,本將絕不會早退半步!” 孫蒙見史祿山成了敗軍之將,還敢這么硬氣,頓時大怒,喝道: “什么你的部曲我的部曲,眾將士都是山海關駐軍!你部折損了將士,損害的是整個山海關的戰(zhàn)力!本將告訴你,此戰(zhàn)若是不能擊退蠻賊,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史祿山冷笑道:“大戰(zhàn)還未開始,孫將軍就想著推卸責任,找人承擔罪責了?孫將軍要是沒膽子守關,只管交出兵權,本將自會跟蠻子廝殺到最后一刻!” “混賬!”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石崇連忙將兩人勸開。 他雖然痛恨史祿山,卻沒孫蒙那么大火氣,眼下只想大伙兒能拋棄世家與寒門之間的爭斗、芥蒂,齊心協(xié)力共拒外敵,守住邊關——這也是宋治的詔令,為此,宋治還派遣了禁軍來增援山海關。 只不過,孫蒙跟史祿山對立、爭斗好幾年,石崇只看兩人眼下恨不得互相搏殺的架勢,就知道現(xiàn)在要兩人一下子冰釋前嫌,恐怕沒那么容易。 挑起爭斗容易,要平息爭斗可就沒那么簡單了。不管宋治明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想要寒門跟世家立刻同心同德的愿望,現(xiàn)如今注定沒那么好實現(xiàn)。 第三百零四章 大軍壓境(下) 乾符十二年,八月初七。 浩遠遼闊的天空一片漆黑,東天還未露出那線魚肚白,雁門關內(nèi)外卻已燈火如海。雙方將士披甲出營,如一滴滴水珠匯入海洋。 鐵甲環(huán)佩之音與嘈雜的腳步聲,夾雜著將校奇奇怪怪的方言腔調喝令,在飯食的香味中飄出去很遠,間或有馬蹄呼嘯來去。 黑黯的天空轉為幽藍時,兩軍甲士都已經(jīng)趕赴到各自的位置。 雄偉的關墻與堅固的長城上,站滿了荷刀帶弓的守卒,起伏和緩的大小山包上,滿是亟待進攻的勇士。在所有人都就位后,隨著他們的腳步動作停下來,空氣有片刻詭異的寂靜。 將士們不時抬頭看看天色,有人緊張有人亢奮,有人堅毅有人忐忑,有人期待有人抗拒。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紅日東升那一刻,等明亮的天光普照四野的那一刻,等戰(zhàn)鼓聲響起的那一刻! 金色的陽光落在了戰(zhàn)士甲葉上,熠熠生輝,沉重的鼓槌敲在了戰(zhàn)鼓上,響聲如雷!安靜了片刻的雁門關,乍然成了一鍋煮沸的水,陡然間迎來了狂風暴雨。 的確有暴雨,箭矢如雨。 密密麻麻箭矢砸在關城內(nèi)外,叮叮當當?shù)穆曇舯扔甏虬沤兑ち胰f倍,整個關城都似成了一串被點燃的鞭炮,每一塊石磚每一寸黃土,都似乎要爆裂成齏粉。 當然也有狂風,修行者動若疾風。 御氣境身若虎豹,兔起鶻落,三兩步就能攀上城墻,手中符兵揮動,真氣外放,或是魚鱗般的劍光,或是新月般的刀芒,掀起陣陣腥風血雨。 元神境腳步一錯,背后就有氣爆聲響起,身形一閃,下一瞬便出現(xiàn)在城頭,風聲追趕不上他們的步伐,刀光劍影封鎖不住他們的攻勢。 而后便是從山包、谷口沖出的,蟻群般的普通戰(zhàn)士,在鍛體境修行者的帶領下,以海浪之勢匯聚到城前,架設云梯攀爬城墻,不斷墜落又不斷向上。 戰(zhàn)斗以關城為中心,向兩翼蔓延。 一直到視野盡頭,每一段長城都有修行者拼殺,每一座烽燧都有戰(zhàn)士血拼,尸體漸漸多了起來,在城頭橫七豎八,在城下堆疊成階。 陽光染上了鮮艷的血色,荒山打開了地獄之門,黃泉的入口無處不在。 城樓高聳入云,屋檐下廝殺正酣,場面躁烈殘酷,每時每刻都有許多人倒在血泊中,斷肢殘骸不時在血霧中翻飛,慘叫聲喊殺聲喝令聲,不絕于耳。 屋頂上平靜無聲。 沒有血拼的將士,沒有一個試圖飛躍的修行者,好似這里就是死域,就連鐵箭符矢,在接觸到屋頂三丈范圍時,都會紛紛失去動力相繼落下。 在躁亂的戰(zhàn)場,這是一處格外干凈的地方。 它已經(jīng)被領域覆蓋。 只有王極境能創(chuàng)造領域。 屋頂上站著的王極境不少。 有的站在飛檐上,有人站在屋脊上,有人懸浮在半空。儀態(tài)不同,各有風姿。 只有一人盤膝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