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248節(jié)
“如果說趙寧扳倒劉氏、龐氏等家族,是借了陛下給予的時勢,那么這兩件事,就完全是趙寧個人所為。 “蕭燕的手段有多高明勢力有多龐大,我比你們?nèi)魏我粋€人都了解,她敗的時候,半點兒預(yù)兆都沒有,臨覆滅之際,大廈傾覆了,才反應(yīng)過來。 “而北胡軍有多強悍......西域打了這么多年,王師雖然屢有勝績,但連蔥嶺都沒越過,一直處在平定反叛邦國的過程中,現(xiàn)在天元軍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而在遼東,防御使的軍隊雖然勝多敗少,但我仔細分析過軍報,可以很確定的說,他們連女真部王庭大軍、真正的精銳都沒有碰到過!殺傷的只是女真部轄境內(nèi)的那些中小部落,而山海軍......不說也罷!” 言及此處,趙玉潔沉默下來,面色愈發(fā)低沉。 藍瑛細細一想,也是心下駭然。 別的不說,戰(zhàn)爭形勢的深淺就足夠讓人脊背生寒。 藍瑛當然不會質(zhì)疑趙玉潔對戰(zhàn)爭的見解,對方在鎮(zhèn)國公府那兩年,沒少接觸軍隊的事,彼時她就掌握了足夠多這方面的知識,培養(yǎng)出了非凡見識。 綜合趙寧過往的事跡,不難順勢得出一個結(jié)論:趙寧絕對不會真的閑著!這不是一個甘于寂寞的人! 他看起來悠閑自在,年年游山玩水,好似什么都沒做,但他也很可能什么都做了! 恐怖的地方正在于此。 往往事情爆發(fā)的時候,旁人才能意識到他之前到底干了什么,做了哪些準備與謀劃。就像雷霆一擊挖出蕭燕的細作勢力一樣。在蕭燕敗亡前,大家都不知有北胡細作這個勢力存在,誰又能知道趙寧到底做了多少事? 而對于趙玉潔來說,于公于私,她跟趙寧都是死敵。雙方之間的爭斗,只有在一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時候,才會結(jié)束! 除此之外,絕不會有第二種情況。 趙玉潔必須知道趙寧在做什么。 “娘娘從一無所有、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市井底層,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付出的心血與努力不計其數(shù),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縱觀古今,青史留名的大丈夫大英雄也鮮有能及者。 “現(xiàn)在,娘娘好不容易成為大齊皇朝,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權(quán)勢的人,近乎站在了群峰之巔,正是該大展宏圖的時候,絕不能因為一個世家公子而失去這一切!” 藍瑛想到這里,忽然意識到一個奇特的問題:大齊皇朝之內(nèi),滿朝文武之中,世家寒門之列里,就只出了一個趙寧。 也唯有趙寧,能夠真正威脅趙玉潔的地位與生命,且還對她抱有不死不休之志。 天下若無趙寧,趙玉潔豈不是可以扶搖直上? 又或者說,倘若趙寧不是敵人,而是朋友,那趙玉潔豈非無人能擋? “如果娘娘能跟趙寧聯(lián)手,這天下還有誰能是敵手?想要什么不能得到,想要怎樣的局面不能實現(xiàn)?若是當初娘娘沒有跟趙寧反目成仇......” 藍瑛鬼使神差的說到這里,驟然意識到不好,連忙捂住了嘴。 道理雖然是這么個道理,但當初趙玉潔跟趙寧反目,可是源于前者的背叛——雖然趙玉潔至今都打死不承認這一點,但公道自在人心,哪怕是在藍瑛看來,趙玉潔當初算計趙寧、反出趙氏,都絕對不能說問心無愧。 果不其然,藍瑛這句話,頓時讓趙玉潔的臉上覆上了一層寒霜。 但在藍瑛拜伏在地惶恐謝罪,以為趙玉潔要嚴厲處罰她時,后者并沒有如何。 趙玉潔只是冷冷道:“這種話,以后不要說了!” “是。”藍瑛暗暗大松一口氣。 其實她也明白,除非時光倒流,否則趙玉潔跟趙寧之間,絕無媾和的可能。別的不說,現(xiàn)今趙玉潔在謀劃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廢除趙七月這個皇后! 揮揮手,讓藍瑛退下,在大殿空無一人后,趙玉潔安靜坐著,目光投向窗外,望向碧藍如洗的天空,蹙著眉頭默然良久。 歲月是個好東西,只要當事人擁有足夠的智慧,它就能讓人看清一切;但歲月也是最無情的存在,多年之后當人們看清了往昔,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頭重來。 時至今日,趙玉潔隱約覺得,當初自己的選擇,或許是錯了。 錯誤的核心,在于對趙寧的認知出了偏差。 進入鎮(zhèn)國公府后沒多久,她便自認為看清了趙寧。對方在她眼里,不過是一個不務(wù)正業(yè)的紈绔子弟。 因為看不起趙寧,不認為在世道的艱苦磨難與風云變幻中,對方擁有跟她風雨同舟,為她遮風擋雨的能力,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要跟對方生活一輩子,她所謀求的,是從趙寧這里得到足夠多,能讓她自己更加強大的好處。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是獨行者,生來孤獨死的時候同樣孤獨,在這中間的時候更是孤獨奮斗。而個人又是依托人群的存在,所以絕大部分人總是本能的追逐溫暖的歸宿感。 男人婆娘孩子熱炕頭的夢想,女人想要嫁一個良人強者呵護自己。 自從母親病死,在事實上流落街頭,趙玉潔對歸宿感的需求就變得很少。 她無論走到哪里,都只把那地方當作暫時的棲身地,很少去想要把自己奉獻給誰,成為什么府邸什么家族的一份子,她更多時候只相信自己,只追求自身的強大。 雖然絕大部分女人,天生就有依附強者良人尋求庇護的本能,但趙玉潔那時就已經(jīng)有了別的想法: 屬于自己的才是真實的,自己強才是真的強。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會產(chǎn)生許多不確定性,有被背叛被拋棄的風險,愚蠢無比。只有自己不會背叛自己,只有自己能真正保護自己。 未對趙寧傾心,反出趙氏,根結(jié)在于,趙玉潔不認為趙寧跟趙氏,有能力庇護她一生一世。一個風流紈绔的人性品德,值得相信嗎?趙玉潔不想自己年老色衰后,被趙寧“打入冷宮”。 但是現(xiàn)在,趙玉潔發(fā)現(xiàn)她當初對趙寧的認識有問題。 首先,她低估了趙寧的能力。 這已經(jīng)無需多說。 其次,她也錯判了趙寧的品性。 十六歲之后,趙寧就再也沒有沾花惹草,一心為家族奔走,時至今日,趙寧都沒有娶妻,唯一的妾室是他的通房丫鬟夏荷。這不是一個目光短淺的好色紈绔,而是一個有雄心有抱負的端正之人! 前者表明,趙寧能給她一生周全。 后者表明,趙寧不會背棄、冷落自己的女人。 “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鎮(zhèn)國公府,哪里需要顛沛流離、多處輾轉(zhuǎn),跟蕭燕為伍,與徐明朗那老匹夫逢場作戲?”想到這,趙玉潔眉宇間煞氣如劍。 到了今日,她連宋治都看不起,認為對方品性有問題,不值得托付終生。 雖然自己不是什么好鳥,但趙玉潔覺得那都是生活所迫。而宋治身為帝王卻目無蒼生,則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冷血無情。 她的路,已經(jīng)越走越孤獨。 “往事不可追?!?/br> 良久,趙玉潔深吸一口氣,收斂了亂七八糟的思緒。 要說對自己在鎮(zhèn)國公的所作所為,有沒有后悔之意,要說對自己錯看了趙寧,有沒有覺得自責——那必然是有的。 但她的后悔,也只是衡量利害關(guān)系之余的后悔,無關(guān)感情。 感情或許難以放下,但如果只是利害關(guān)系,那就沒有過多沉浸的道理。 人與事皆不可回頭,人與事都只能向前走。 而現(xiàn)在,她的前方,唯有兩個字:大權(quán)。 “我已經(jīng)走到了現(xiàn)在,絕對不可能后退。彌補往日過錯與遺憾的唯一方法,就是繼續(xù)向前,擁有更好的人生?!壁w玉潔站起身,面容堅毅。 片刻后,她來到養(yǎng)心殿,到了宋治面前。 她要在今日,把廢后之事確定下來。 造勢的工作已經(jīng)做完,接下來,就是把趙七月從皇后之位上趕下去,取而代之。 成為皇后,是她執(zhí)掌乾坤的道路上,極為關(guān)鍵的一步。 邁出去了,成為大齊的女皇帝也不是沒有可能——若能如此,她就真正站在了天下之巔,再也沒有人可以左右她的命運,可以對她橫眉冷目,可以讓她卑躬屈膝,可以讓她跌落塵埃、一無所有、朝不保夕。 邁不過去,她始終只是宋治手里的棋子。 然而,趙玉潔還未開口,宋治便將手里飛魚衛(wèi)的密折遞給她,神色肅殺的說了一件,讓廢后之事不得不暫緩的事。 難掩憤怒與意外的皇帝,飽含殺氣的道:“戰(zhàn)爭要爆發(fā)了。大戰(zhàn)!” 第三百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上) 燕來樓。 “你為何這么有把握?這臭婆娘現(xiàn)在可是風頭正勁?!壁w寧關(guān)于趙玉潔不會成為心腹大患的論斷,讓魏無羨頗感意外。 “原因再簡單不過?!壁w寧道,“我已經(jīng)得到確切消息,北胡大軍正在大舉集結(jié),國戰(zhàn)即將爆發(fā)?!?/br> 魏無羨心神一震,“天元部、契丹部、女真部同時出動?” “當然?!?/br> 魏無羨不由得神色一凜。 但他很快就平靜下來。 國戰(zhàn)遲早會爆發(fā),這一點不僅是趙寧的預(yù)測,也是魏無羨的。西域局勢早就暴露了天元軍的實力、手段與野心。 如果以天元部、契丹部、女真部早就是一體為基礎(chǔ)進行思考,那么很容易就能得出必有國戰(zhàn)的推斷。 反之,如果思考的前提是天元、契丹、女真三部,仍舊是相互獨立的王庭,那么認為天元部沒有膽子、實力、條件,挑戰(zhàn)大齊這個龐然大物,也是必然會得出的結(jié)論。 “你有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皇帝老兒?”魏無羨緊接著問。 “沒有?!壁w寧搖搖頭。 在魏無羨訝異不解的目光中,趙寧補充道:“不需要我來說,陛下自己就會及時得到這個情報。 “天元軍向西擴張,在西域奮戰(zhàn)的隴右軍——包括防御使的新軍,一直都沒有越過蔥嶺,遼東的戰(zhàn)局雖然規(guī)模相對要小,勝果不少,但女真部也沒有認輸投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陛下肯定會廣遣眼線,密切關(guān)注草原。 “眼下北胡大軍集結(jié)的動靜,瞞不過陛下。” 魏無羨點點頭,“確實應(yīng)該是這樣。” 想了想,他眉眼肅殺道:“國戰(zhàn)既已開始,以北胡現(xiàn)如今的戰(zhàn)力,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各個被逼得沒有辦法的世家大族,之前都在基業(yè)所在地,秘密招募了私軍作為退路,且不論各世家原本打算用這些私軍來做什么,接下來,只怕都得投入到國戰(zhàn)戰(zhàn)場?!?/br> 說到這,魏無羨深一口氣,“這場國戰(zhàn),是世家大族建功立業(yè),維護自身權(quán)位的最佳機會,也是最大挑戰(zhàn)!做得好了,戰(zhàn)后憑借功勛就能站得穩(wěn),做得不好,或者舉國傾覆,或者世家就此徹底走上絕路!” 趙寧微微頷首。 魏無羨的這個想法,往后會成為絕大部分世家大族的想法。 見趙寧沒有多說什么的意思,魏無羨遂繼續(xù)道:“你的人有沒有打聽清楚,北胡是怎么安排進攻路線的?既然是國戰(zhàn),北胡必然盡起大軍,屆時百萬雄師大舉南下,必然有前后左右的順序?!?/br> 趙寧喝了口酒,“這不難推測,畢竟地形擺在那里。 “無論北胡大軍在細節(jié)上怎么安排,大方向上的路線不會有太多意外:兵分三路,西攻隴右,中攻雁門,東攻山海關(guān)。 “這三路大軍,每條路線具體怎么細分,哪里是主攻地帶,哪里負責策應(yīng),兵力如何分配,就要等到后面才會揭曉。” 魏無羨握了握拳,“我現(xiàn)在請命回隴右,去西域抵擋天元軍,陛下會不會同意?” 趙寧放下酒杯,搖搖頭,“只怕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