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230節(jié)
如此一來,暫時化身匪盜的流民們,都相繼停下了進攻的步伐,選擇先觀望一陣,但氣勢不能丟,他們?nèi)匀辉谂e著魚叉木棍叫喊著,讓樓船束手就擒,不要做無謂的抵抗。 幾個差不多填報肚子的漢子,在扈紅練的命令下,從樓船下到小船上,一陣招呼過后,帶著一群漢子上船。 當他們跑著米糧、酒rou再度現(xiàn)身,回到小船上后,震天動地的歡呼聲在各條小船、木筏上響了起來。于是跳板出現(xiàn)在樓船、貨船跟小船上,更多漢子踏著木板來回搬運吃食,場面一下子就井然有序起來。 一種怪異的井然有序。 “多謝公子仗義疏財,我等感激不盡,敢問公子高姓大名,日后若有機會我等定會報恩!” 那個以身試毒的年長漢子,用他的行為贏得了流民的尊重,建立了不錯的威望,在其它流民歡天喜地搬運食物的時候,他帶著之前那幾個漢子向扈紅練打聽到了誰是主人,這就連忙過來拜謝。 這是個胡茬花白,看起來有五十多歲,實際只有四十多歲的男人,黝黑的皮膚布滿老繭的粗糙雙手,以及洗不干凈的指縫,證明他常年面朝黃土背朝天。 向被搶劫的對象道謝,這是個聽起來很諷刺的事,這個名叫張大壯的漢子,卻將這件事做得嚴肅認真,這就更顯得荒誕。 活了四十多年,張大壯眼力勁還是有的,船上青衣人不少,個個都給他莫大的壓迫感,顯然都是殺過人的修行者,如果趙寧不愿意拿出食物,圍攻過來的數(shù)百流民,今夜的下場絕對會很凄慘。所以他知道今夜有收獲,不是他們?nèi)硕鄤荼妼嵙姶髮Ψ脚铝耍瑑H僅是因為趙寧仁慈。 仁慈,或許是,趙寧其實更多的是不想殺人,尤其不想殺一群餓瘋了的底層百姓,與之相比,些許財物不值一提。 他讓張大壯起身,正要問對方一些問題,旁邊忽然傳來楊佳妮不無驚詫的呼聲:“快看那里!” 第二七七章 第一個造反的人(中) 趙寧轉(zhuǎn)過頭,順著楊佳妮手指的方向望去。 河岸上不遠處,村子市集的方向,忽的燃起了沖天火光。 房屋燃燒的輪廓在大火中隱約可見,更大的叫喊聲在彼處響起,夾雜著歇斯底里的哭喊與放肆怪異的大笑,還有急切的狗吠。 火光照亮了影影綽綽的人影,他們在奔跑在械斗,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被燒著。 憑借元神境中期的修為,趙寧嗅到了血腥味。 他這里沒有流血,但相隔不到兩里的地方,此時此刻卻在死人。 大規(guī)模死人。 “這是怎么回事?”楊佳妮有些疑惑,“有人在進攻大戶的莊子?流民在劫掠地主?” 不等趙寧派人過去查看,張大壯已經(jīng)面色復(fù)雜的出聲:“是白溝太歲,他們動手了!” “誰是白溝太歲?”扈紅練皺眉問。她好像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面色不太好看。 “有人說他是行俠仗義的一方豪杰,有人說他為禍一方的河匪強盜,但他的確是官府通緝的要犯,也是白溝河上河幫首領(lǐng)?!?/br> 張大壯咽了口唾沫,提起這個所謂的“白溝太歲”他就面露懼色,見眾人都向他看過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今夜的行動,就是對方領(lǐng)頭布置的!” “白溝太歲”當然是諢號,本名張京,這個人趙寧雖然不太熟悉,但也聽說過——當然是在前世。 前世,差不多也是現(xiàn)在這個時候,對方糾集流民劫掠大戶、攻殺地主莊園,在短時間里發(fā)展壯大了自己的實力,一度占領(lǐng)縣邑攻打州城。 作為皇朝太平盛世中第一個“造反”的人,張京的所作所為引成了不小震動。 造反這種事,最能形成規(guī)模與巨大影響力的,不是什么綠林豪杰、山賊土匪、地方豪強,而是流民。有了成千上萬無家可歸、無糧可食的流民,攻城掠地就有了可能。麾下流民越多,造反就越有可能成事。 “去把‘白溝太歲’張京帶過來?!壁w寧遙望村中大火的方向,頭也不回的向扈紅練吩咐了一句。 “是。”扈紅練招招手,帶著幾名元神境中期高手從樓船飛躍而出。 一品樓眼下雖然還沒有元神境后期,但中期卻有不少,比之去年也增加了幾個。依照如今一品樓的發(fā)展態(tài)勢、財富厚度,再有趙寧的支持,出現(xiàn)元神境后期是早晚的事,就算是王極境也不是沒有可能。 扈紅練帶人離開后,趙寧雙目漸漸變得深邃。 他在鄆州不做停留,朝著汴梁一路趕來,就是因為知道張京會在此時舉事。如今時間剛好,雙方正巧碰上了,他怎么也得跟對方照個面。 不到兩里的平地自然不需要消耗多少時間,扈紅練等人須臾趕制村外。 村子有兩三百戶人家,大體分作三個部分,大火沖天的地方在村子中心區(qū)域,濃煙彌漫在上空,整座村子已經(jīng)完全亂套,雞飛狗跳的場景中,小孩子的哭聲格外喧鬧。 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村民沒有人敢露頭,行動的都是流民。 他們集中在中心起火區(qū)域,激戰(zhàn)聲喊殺聲唾罵聲此起彼伏,靠近的過程中扈紅練等人發(fā)現(xiàn),流民們在一群悍勇青壯的帶領(lǐng)下,正在進攻三座高墻大院,顯然被他們圍攻的都是大戶地主的莊子。 “二姐,你看那里,那座被圍攻的大院是薛家莊,這附近的農(nóng)田有兩成多是薛家家的,白日里我們已經(jīng)打探過了。薛家算是個良善之家,雖然這些年也在兼并土地,但并沒有刻意壓低價格,而且平日里對鄰里也有周濟之舉,幾乎沒有劣跡。” 一名青衣人指著其中一座大院,對扈紅練說道。 彼處戰(zhàn)事激烈,河匪帶著流民已經(jīng)攻進大門,院墻內(nèi)外躺了不少尸體,有流民的也有身著統(tǒng)一家丁服飾的,流民人多勢眾,看樣子薛家支撐不了多久。 扈紅練眉眼一沉,當即直奔薛家莊。 眼下面目兇狠的“白溝太歲”張京,正提著滴血的長刀,站在薛家莊大門前,望著手下帶著流民們進攻大院。 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精瘦漢子,五官說不上英俊也沒啥特點,看起來并不十分起眼,但他既然闖下了“白溝太歲”這個名號,在白溝河一帶呼風喚雨,可見不是易與之輩。 事實上他有些奇遇,機緣巧合之下剛剛成就了元神境,手下也有不少御氣境修行者,這才能一統(tǒng)白溝河流域大小數(shù)股河匪。深山有山賊,草原有馬賊,大海有海盜,河上自然也會有河匪。 既然都是不事生產(chǎn)的強人,不管秉性如何,手下都不會缺少人命。張京今天的地位都是一步一步拼殺出來的,可不容易。 如今他既然已經(jīng)一統(tǒng)白溝河一帶的強人,不可避免就得發(fā)展壯大自己的勢力,人生如逆旅不進則退,這也是誰也無法違逆的規(guī)律,不進就無法解決不斷產(chǎn)生的問題。 張京同樣有他自身的問題,且不說官府沒少找他的麻煩,他要養(yǎng)活越來越多的手下,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最近幾十年來,大齊越發(fā)繁華,天下大戶富人多了,也就代表著騎在平民頭上壓榨百姓的人更多了,所以流民也是越來越多。 中原富庶之地,大小地主本身不少,這些年白溝河一帶的流民也是愈發(fā)增長迅速,張京既然是這里的“綠林”之主,一方豪杰,走投無路之下來投奔他,求一口飯吃的流民,自然也是不少。 張京自恃英雄,面對受苦受難的底層百姓,那是絕對不能不救;面對稱贊他的英明,愿意追隨他出生入死的好漢,那是絕對不能不收。 如此一來,張京麾下的青壯不僅快速增多,青壯身后的老弱婦孺規(guī)模也急劇膨脹。時至今日,他手下可戰(zhàn)之士已經(jīng)多達三千,要是加上婦孺,那就超過萬數(shù)了。 每天清晨雙眼一睜,望著一萬多張等著吃飯的嘴,張京再是自視為英雄好漢,那也是愁得頭發(fā)直掉。 今年又是災(zāi)年,慕名而來的流民一望無際,張京看著那一片片向自己跪下,口呼大王的青壯漢子,不由得豪氣頓生,感覺自己猶如皇帝;再看看那黑壓壓望不到盡頭、面帶菜色的老弱婦孺,他的腰桿就頓時被壓彎,覺得自己只是個背著山巒前行的可憐人。 很多時候,張京都很后悔,當初就不該頭腦一熱就把隊伍擴大,應(yīng)當嚴格控制隊伍規(guī)模的。 但如果真讓他再選一次,他還是會選擇當英雄。被人跪拜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大丈夫活這一世不是就該如此? 總而言之,形勢如此,張京為了給手下一口飯吃,只能發(fā)揮悍匪本色,帶著大家打家劫舍,原本張京很少對地主動手,都是勒索白溝河上過往商船的錢財,畢竟前者更容易被官府針對。 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事到臨頭需放膽,這回出動,張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一票大的,白溝河附近的大村子小鎮(zhèn)子,他打算都洗劫一遍,給水寨一次性弄夠三年的口糧! 這樣一來,他就能過三年不用為糧食發(fā)愁的輕松日子,可以躺在大王椅上美滋滋的喝酒吃rou。想想都愜意。 今天到杏花村來,張京一開始沒打算強攻薛家莊,傷薛家的人命,作為一方霸主,他對自己勢力范圍內(nèi)的各種情況都了如指掌,所以也知道薛家名聲不錯。 他原本的打算,是只要薛家交出一半的糧倉糧食跟庫房錢財,他就放過對方。 但沒想到薛家竟然嚴詞拒絕,只肯給他一千石糧、五百兩銀子!這點東西能干什么?完全達不到預(yù)期。張京跟對方多次交涉無果,不由得惱羞成怒。 這薛家是良善之家不假,可他娘的也是守財奴,既然對方要錢不要命,張京別無選擇,惱火之下只能下令手下進攻大院。 這沒開戰(zhàn)不要緊,一開戰(zhàn)張京就發(fā)現(xiàn),薛家莊的修行者竟然不少,家丁護院也是訓練有素,給他的手下造成了不少傷亡!怪不得對方敢拒絕他的要求。 眼看數(shù)十名手下躺在血泊中哀嚎,還不能攻進大門,張京勃然大怒,親自出手,一連斬殺了對方十幾個修行者,這才讓手下成功攻進大院。 解決了對方的強者,手下得以長驅(qū)直入,張京就回到了大門前。 身為水寨大當家,白溝太歲,元神境強者,那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存在,臨戰(zhàn)出手干掉對方的強者就夠了,若是一直沖殺在前,那就跟馬前卒無異了,太過跌份,有損他的風儀。 張京現(xiàn)在打算靜待戰(zhàn)斗結(jié)束,然后再進去將薛家家主踩在腳下,問對方一句后不后悔。 正如此想著,他忽的沒來由的心頭一跳,渾身毛孔好似都在剎那間收縮了起來!過慣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張京對危險的感知力分外敏銳,當下就意識到不妙,沒有絲毫猶豫,他抬臂揮刀,轉(zhuǎn)身向危險傳來的方向砍去! 第一個時間,張京看到了一張妝容艷麗,眉眼里含著無限風情,嫣紅嘴唇有攝人心魄之美的臉。他的心跳又亂了一拍,如此美人是他生平所僅見。 第二時間,張京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長刀懸在半空再也無法劈下去,他那顆劇烈跳動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第三時間,張京感覺自己的下顎傳來猛烈的撞擊力,接著便是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整個人短暫喪失了意識。 “高手!好美的高手......”這是張京昏迷前最后一個念頭。 第二七八章 第一個造反的人(下) 張京一個機靈。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被澆了一盆冷水,頭上臉上衣領(lǐng)都濕漉漉的。 打開朦朧的視野,他看到了那個美得讓人不禁想起,“君王從此不早朝”這句話的成熟美人。 作為一個豪杰,一個大丈夫,一個雄霸一方的霸主,必然是愛美人的,不愛美人那還能叫男人嗎,還能被稱為英雄嗎?英雄就該難過美人關(guān),英雄就該跟美人成眷屬。 張京一向很喜歡美人,并且把美人當作一生的追求,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就算不能學曹cao建個銅雀臺,至少也得有個才貌雙全的壓寨夫人,是讓手下那些漢子們見了,都要垂涎三尺且納頭就拜的那種。 為此張京追尋了很多年,成為白溝太歲也有不短時間了,好看的皮囊沒見過一千也有八百,但氣質(zhì)如眼前這個美人這般深邃而強悍,妖媚而端莊,成熟而危險,讓人一看就又愛又怕,又想擁有又想膜拜的,他從未碰到過。 張京覺得眼前這個美人,無比符合他身為一個男人的終極夢想。 若是對方愿意,他可以將自己的水寨拱手相讓。 可張京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 美人竟然是站著的。 而且是站在一個人側(cè)后。 這說明這個起碼有著元神境中期修為,且傾國傾城的美人,竟然只是個隨從?! 張京心神巨震,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那個坐著的人身上。 那是一個男人,很年輕的男人,應(yīng)該還沒到及冠之齡,錦衣玉帶風儀卓約,眉宇軒昂穩(wěn)如泰山,僅僅是坐在那里,就給人一種強大的震懾力,初看如劍,再看如刀,細看如槍,認真看如山岳,盯著看如皓月,一動不動的看如流云。 復(fù)雜至極,完全不可捉摸。 跟對方一比,張京覺得自己簡單的就像是一張白紙。 張京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尤其是沒見過這樣的年輕人,至少沒在人世間見過。 如此公子,怪不得那樣的高手美人,都只能站在身后充當個隨從。 身為一個鄉(xiāng)野之人,他不禁自慚形愧。 但作為一方悍匪,張京又本能的感到不服氣,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誰還比誰高貴了? 大家活在這個世界,比拼的是實力,皮囊跟氣質(zhì)有什么用,又不是要做繡花枕頭!大丈夫立于當世,當手提長刀憑借修為實力縱橫四方,難不成還靠著外貌去給貴婦當姘頭? 真有本事,咱倆脫下衣裳,赤膊上陣,真刀真槍博一陣,看看究竟鹿死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