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108節(jié)
“若不是你們,還能有別人不成?你們范式本就是將門,半路出家進入了文官序列,我看你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代州之事之所以會敗,不就是因為你們? “要我看,當時你們就跟趙氏串聯(lián)在了一起,有意讓行動失敗,把消息暴露,好給將門反撲、攻訐我們的借口!” 范鐘鳴被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豁然起身,血紅的雙眼瞪著呂氏家主: “若是范式?jīng)]有泄密,呂公又當如何?今日范某就以項上頭顱跟你對賭,如果范式?jīng)]有走漏消息,呂公敢不敢把人頭給范某?!” 范鐘鳴態(tài)度如此悲憤且強硬,呂氏家主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了,畢竟他不可能真的把頭顱拿出去作賭。范鐘鳴如此表態(tài),多少能印證他的心跡。 但呂氏家主不能就此認輸,沒了氣勢,遂鼻孔朝天道:“若是世間事,用人頭作保就能確保自己的清白,那你我跟三歲小孩何異?” 兩人一時爭吵得不可開交。 鄭澤賢本來也想加入進去,終究是想到家族的處境,不愿浪費這個精力。就算范式是叛徒又如何,現(xiàn)在能改變鄭氏的處境嗎? 念及于此,鄭澤賢向徐明朗看去,卻見后者仍在閉目養(yǎng)神,并沒有阻止爭辯,讓話題回到正題上,解決眼下困境的意思。 鄭澤賢忽的一頭一動,聯(lián)系徐明朗瞥范鐘鳴那一眼的目光,心中咯噔一聲,大感不妙。 徐明朗這是在干什么?很明顯,他是故意拋出范式是泄密者的誘餌,轉(zhuǎn)移議事的話題! 這說明了什么?說明徐明朗在轉(zhuǎn)移眾人視線和注意力,讓大家都去抓內(nèi)jian,去逼迫范式付出代價! 徐明朗為什么要這么做? 原因只有一個。 眼下門第面臨的困境,徐明朗根本解決不了! 作為這回行動的主事者,徐明朗卻無法處理任務失敗的局面,他不想承認也不愿大家認為他無能,所以把過錯有意無意推到了范式這個“內(nèi)jian”頭上。 范式實力最弱,又有無能的“前科”,還是將門“反叛”過來的,無疑是被丟出去承擔責任的最佳人選。 這樣一來,徐明朗既找到了為行動失利負責的人選,又能避免自己威信掃地的窘境!這......這是上位者的慣用把戲。 鄭澤賢面如死灰,精氣神一下子消散大半,頹然坐在那里,六神無主。 徐明朗都無法解決眼下的困境,這就是說,鄭氏的傾頹已經(jīng)無法挽救,無可避免!鄭氏,是真的要完了...... 鄭澤賢絕望得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 ...... 一家一品樓名下的普通酒肆里,趙寧坐在桌前吃飯。 有人跟他同坐一桌,卻沒有動筷子。 不僅沒動筷子,還正襟危坐。 正襟危坐,并非有多么畏懼趙寧,而是習慣使然。 這是個長相普通的女子,五官端莊,身材倒是很苗條,看起來既不柔弱,也沒太多惹人注意的地方。 若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只需要坐在那里,旁人就可以感受到這是一個嚴肅認真的人。 這位年輕女子,正是范式年輕一代最杰出的子弟,范翊。 趙寧今天沒怎么吃飯,午時在都尉府本來可以吃一頓的,結(jié)果張文錚闖進來壞了他的好事,而后的時間里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憂憤,也一直沒有進食。 這會兒終于可以敞開吃,趙寧就沒什么顧忌,桌子上的三菜一湯,很快就被他風卷殘云大半。 若是魏無羨在這里,一定會伸出大拇指,敬佩說一句“你竟然能比我的吃相還難看,實在是厲害?!?/br>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世家貴族的基本禮儀,不過趙寧卻沒有這種顧忌,前世十年國戰(zhàn)的時候,常常需要邊吃干糧邊商量戰(zhàn)局,沒有時間給他安靜進餐。 “這么說來,這回聯(lián)合出動的門第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徐明朗的帶領下,積極主動出了能出的所有力氣?”趙寧喝了口湯,頭也不抬的問范翊。 去年秋獵的時候,因為范翊跟陳安之的暗中協(xié)助,趙寧最終才能成功奪旗。這些時間,趙氏跟范式的隱秘聯(lián)系,多是通過對方。 對這個范式巾幗,趙寧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熟悉。 “龐氏作為徐氏的姻親家族,這回行動中頗為小心謹慎,顯得有些異常,他們更多只是在明面上,動用京兆府的力量配合,并沒有深入?yún)⑴c行動?!?/br> 范翊說話的聲音很想念書,一板一眼,這讓她看起來很有文人的文靜氣質(zhì),所以她一開口,就有一股子別樣的魅力。 說到這里,范翊頓了頓,補充道:“以下是我的推測:我覺得,龐氏私底下可能還有別的行動?!?/br> “哦?”趙寧微微挑眉,“說說看?!?/br> 其實徐明朗并沒有冤枉范式。這回門第的行動之所以被趙寧掌握得這么透徹,的確是有范式從中泄密的緣故。范式知道的事情,趙寧基本上都知道。 多個門第謀劃了四十多件案子,行動龐雜,涉及的人物太多,一品樓雖然勢力大,但也不是萬能的,難免些遺漏。 正是靠著范式的幫助和查漏補缺,趙寧才能準確掌握所有案子。 “龐氏跟徐氏雖然是姻親家族,但龐氏明顯不甘愿只做龐氏附庸,也想壯大自身。徐氏因為北胡公主的年年進奉,家族得到了很大增益,這事劉氏知道,龐氏也不會沒有察覺。 “既然徐氏能這么不擇手段,龐氏不甘人后,為什么不能效仿?我隱約察覺到,龐氏還有一股暗中的力量,可能會針對一品樓有所行動! “他們或許在走劉氏的老路:控制江湖和燕平城地下勢力?!?/br> 聽到這里,趙寧不僅沒有覺得心驚,反而還有些欣喜。 徐明朗從將門手里奪走兵部后,雖然安插了很多自家族人進去,但為免分贓不均和皇帝忌憚,還是將大部分官職都讓了出來。 他自己已經(jīng)是宰相,族人再擔任兵部尚書也不合適,但這個利益必然不能落在普通門第手里,所以現(xiàn)在的兵部尚書就是龐氏家主。龐氏對兵部有很大掌控力。 為了接下來的戰(zhàn)爭大局,趙寧要幫助將門奪回兵部,那就不得不對龐氏下手。 至于龐氏暗中的力量,范翊因為知道得事情少,有些情況不明白,趙寧可是很清楚,龐氏那所謂的暗中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四三章 眾生(7) 范翊之所以懷疑龐氏另有圖謀,是因為范式在跑腿的過程中,龐氏不允許他們靠近自家的勢力范圍。這就導致范式對龐氏在做什么,幾乎是一無所知。 龐氏雖然表現(xiàn)的是看不起范式,不屑于跟他們來往,但這種行為怎么看都有欲蓋彌彰之嫌。 作為徐氏的姻親家族,在普通人看來,龐氏應該唯徐明朗馬首是瞻,然而門第聯(lián)姻本就是利益聯(lián)合,要完全一條心很難。 楊氏作為趙氏的姻親家族,之前因為降爵的事,也是跟趙氏有過一段矛盾。 若非趙寧在秋獵上展現(xiàn)出非凡實力,讓楊氏懷疑趙玄極心中有大藍圖,也不會那么快就冰釋前嫌。 趙寧跟范翊簡明扼要的談完事情,安排了一些接下來的行動后,范翊就從后門離開了酒肆。有一品樓的伙計從旁相助,她也不用擔心行蹤會暴露。 范翊前腳剛走,魏無羨后腳就踏進了門檻。他在趙寧面前坐下來,見趙寧已經(jīng)吃喝得差不多了,連忙招呼伙計上菜上rou。 今天晚上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酒是喝不成了,這讓他頗有些不習慣,咂摸了好幾次嘴。 “情況如何?”趙寧邊吃邊問。 “不簡單。” 魏無羨頗有些凝重的說道,“他們的力量不弱,比我們之前預計得強很多,一個個全都是經(jīng)驗老到的精銳。 “莫說一品樓這種江湖組織,眼下還無法對付,我?guī)е鴱能娭刑暨x出來的斥候、探子精銳,親自盯了這么久,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了一些他們的破綻,自身也是差點兒被察覺。 “眼下正是我們最忙碌的時候,各方人手出動得不少,破綻也比尋常時候多,他們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可謂是老謀深算。 “若非燕平是我們的京城,我們在這里根基深厚,否則我還真沒有把握——不,不是沒有把握,是絕對做不成這件事,說不定我自己還會搭進去!” 趙寧點點頭,魏無羨既然這么說,就說明事情辦得符合之前的計劃,沒有出什么岔子。他眼下只需要知道這最關(guān)鍵的一點。 在一大碗陽春面端上來后,魏無羨拿起筷子,卻是半響沒動,末了喟嘆道: “寧哥兒,我之前真沒想到,這些人竟然如此大膽,又如此難纏!大齊承平太久了,無論是朝堂諸公,還是軍中銳士,都怠惰了太多,這很危險!” 趙寧沒說話。 這樣的事實,他前世親眼見得已經(jīng)太多,無需置評。 ...... 子時。 皇帝宋治得到了大理寺的幾次稟報,對趙氏案子的情況有實時了解。 “雖然各個案子還沒有完全查清,也無法在今明天就早早結(jié)案,但依照現(xiàn)有的情況來推測,最有可能出現(xiàn)的結(jié)果是,今天這些針對趙氏的案子,基本都是門第的陰謀陷害?!?/br> 站在風雪亭屋檐下的宋治,負手望著燈火闌珊的燕平城,腰背挺得筆直,整個人如同一柄鞘中寶劍,氣度華貴而內(nèi)斂。 他接著道:“就眼下已經(jīng)查得差不多的十多個案子來看,門第中的鄭氏、呂氏等家族,要在事后付出嚴重代價,大體會重蹈劉氏覆轍。 “其余的士人門第,不會傾頹,但也多少會受到將門詰難。這一陣,趙氏跟將門,勝得很干凈利落。”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平穩(wěn),沒有任何感情,分辨不出好惡情緒。 陪同在側(cè)的大內(nèi)總管敬新磨,俯身低聲道: “老奴也沒想到,門第這回的行動會這么大,露出了這么多把柄!他們勝了固然可以將趙氏直接弄沒,但眼下敗了,損失可就太慘重了些?!?/br> 宋治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大伴的意思是,朕應該保一保門第?” 敬新磨不動聲色道:“國家大事,自有陛下圣裁,老奴豈敢多言。 “老奴只是覺得,鄭氏、呂氏倒了也就罷了,若是門第受損太多,只怕將門勢力就會完全回潮。屆時將門在朝堂上壓著門第欺負,朝局又會是亂糟糟的。 “只有雙方實力均衡,誰也不能奈何誰,朝堂上才能安靜些,于國家社稷有益。” 宋治微微頷首,“大伴說得不錯。” 他沒有太多的言語,敬新磨也就無法揣測他心底的想法,只能靜靜站在一旁。 作為皇帝心腹,要維持自己的地位,當然得為君分憂,所以有些皇帝不方便說的話,敬新磨要幫皇帝說出來。 但眼下皇帝高深莫測,他也就不敢再輕易有什么言語,生怕說出來的話不合皇帝心意。 “傳令給大理寺卿,審案的時候注意分寸,鄭氏、呂氏就不用管了,其它門第涉及的案子,就不要查得那么清楚?!被实圩詈笙铝藳Q斷。 “是。” 敬新磨躬身應是。 皇帝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不能讓趙氏和將門太過得勢。 敬新磨下去安排事情的時候,宋治凝望著金碧輝煌的雄偉皇城,與無邊無際秩序井然的燕平城,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呢喃道: “事情總是要一步一步做的,越是大事越需要慢慢來,步子邁得大了就容易露出破綻,被人察覺自身意圖......這可不是明主所為?!?/br> ...... 夜已深,人未靜,穿著官袍的龐凖,從京兆府側(cè)門出來,看到了一輛等候在街邊的典雅馬車,車身雕刻著鹿鳴圖案,那正是龐氏家族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