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96節(jié)
想到這些,陳奕心中怎能不斗志昂揚(yáng)? 這是他辛苦奮斗半生,不曾有片刻懈怠,日日夜夜都在期待的東西。雖然至今都沒能達(dá)成目標(biāo),可他從來都不曾放棄。 而他也知道,出身寒微沒有依仗的他要想做大,從諸多權(quán)貴大族手里分一杯羹,應(yīng)付各種各樣的官吏利益索取,難如登天。沒有世家貴人相助,那是絕無可能成功。 現(xiàn)實會如他所愿嗎? 眼下陳奕不得不憂慮:趙寧會不會善待他。 畢竟之前讓王沭謀算趙氏族人這件事,是他為鄭氏上下聯(lián)絡(luò)的,乃實打?qū)嵉膸蛢?,不知道趙寧對他是否嚴(yán)重不滿,會不會不計前嫌。 如果趙寧不愿意提攜他,讓他成為趙氏羽翼,他就沒有可能實現(xiàn)這些夢想。 若是趙寧對記恨他之前的行為,也學(xué)鄭玉卿,利用完了就拋棄,那么莫說實現(xiàn)人生抱負(fù),他連活命都是問題! 進(jìn)一步,大道朝天,海闊任魚躍;退一步,立地為牢,生死兩難。 值此人生關(guān)鍵隘口,但凡不是無欲無求聽天由命之輩,心情都不可能平靜。陳奕感受到了自己咚咚作響的心跳,怎么都壓不住。 他回頭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妻子懷抱睡熟的小幼兒,拉著懵懂的大女兒,正憂切緊張的看著自己——看著一家人的天。 陳奕臉上有了溫暖柔和的笑容,示意對方放心。 為了摯愛的家人,為了他們期盼的眼神,再苦再難又有什么好怕的,不過就是咬緊牙關(guān)拼命一博而已。 他轉(zhuǎn)身走到趙寧近前,向這個能決定自己一家人生死與人生命運(yùn)的年輕人,伏地下拜行了大禮,誠摯道: “趙公子,陳奕之前不慎開罪了趙氏,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公子諒解,只求能夠傾盡若能將功補(bǔ)過。倘若公子不嫌棄,陳奕愿為公子牽馬墜蹬,一生效勞,任憑驅(qū)使!” 他這個頗為突然的舉動,讓眾人有些錯愕。 望著跪伏于地的陳奕,方墨淵目光變得輕蔑。男兒膝下有黃金,怎能說跪就跪?再說,形勢也沒到需要他求饒的時候。 趙寧在意外之余,本來也有些看不起陳奕的這種行為。 當(dāng)他眼角余光注意到屋子里,因為陳奕這個毫無尊嚴(yán)的舉動,而禁不住往前走了幾步,咬破了嘴唇,眼眶蓄滿心疼丈夫的淚水的陳奕妻子時,心頭一動。 他對陳奕再無不屑。 一個男人最大的尊嚴(yán),不是自己死要面子,而是能為自己的妻兒撐起一片天。 為了讓家人好好活著,不必卑躬屈膝做人,自己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當(dāng)真不算什么。 陳奕要確保他和家人能安然無恙,主動爭取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坐等命運(yùn)的宣判才是無能。 “我就給你這個機(jī)會。不過你要記住,機(jī)會只有一次?!壁w寧淡淡出聲,宣判了陳奕的命運(yùn)。 他還還用得著陳奕,對方也沒對趙氏的人動手,王沭干掉的都只是他們自己人。 對方能出力讓這個命案對趙氏無害,還可以反噬鄭氏,怎么都能將功抵過。 趙寧雖然不再鄙夷陳奕,但也沒怎么高看對方,甚至談不上多少同情,只是有點(diǎn)唏噓。 生活就是這樣,總是逼得人不像個人樣,尤其對底層平民下起手來格外殘忍。 陳奕這樣的鄉(xiāng)野百姓,生來手里就沒有多少生存資源,為了自己和家人吃飽穿暖都得拼命,還要承受權(quán)貴官員的剝削乃至欺凌。 與之相比,富家官員之子,生來就有豐厚家產(chǎn),錦衣玉食,做什么事業(yè)都有錢財、權(quán)力、人脈等助力,成功難度并不大。就算是做個收租的地主混吃等死,也不缺美酒美食美人。 底層要往上爬,就得向富豪權(quán)貴官員低頭,乃至下跪。就如陳奕對他做的這樣。 生活從未公平過。 但這也怨不得誰。 他身為大齊皇朝將門第一勛貴之家的嫡公子,家主繼承人,未來的鎮(zhèn)國公,眼下能做的,有且只有保住大齊江山,擊敗北胡入侵,讓大家能活著,不必家破人亡。 這是他的奮斗拼搏。 趙寧的話對陳奕來說無異于天籟,后者大喜再拜,“多謝趙公子!” 帶著被寒鐵鏈綁起來的鄭玉卿,趙寧等人出了院門,看了看并無異常的街道,趙寧不無失望的搖了搖頭,轉(zhuǎn)頭對要死不活的鄭玉卿道:“看來鄭氏沒人來救你?!?/br> 垂著腦袋,精氣神全無的鄭玉卿沒有搭話。他能怎么答話,說自己家族無能,沒想到趙寧會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這? 趙寧卻沒有就此放松警惕,他將方墨淵叫到一邊,叮囑了幾句,讓他們帶著陳奕、鄭玉卿等人去都尉府。 “公子放心,若是有人半路劫道,方某定會讓他們知道厲害?!本兔嫦喽?,比趙寧還要俊美幾分的方墨淵微笑說道,顯得胸有成竹,風(fēng)度翩翩。 翻身上馬,趙寧在趙七月等趙氏高手的護(hù)衛(wèi)下,一路疾馳趕往趙氏在石門縣的莊園。 那里有爭搶灌溉水源引發(fā)的命案,死的人比碼頭多,而且事情也比這里兇險數(shù)倍,涉及到的門第力量也更大,趙寧必須盡快趕過去處理。 門第謀算趙氏布置了很多行動,趙寧自然不會都親自處理。依照重要和兇險程度,一般的案子他不會管,時間也不夠。 他只挑選了碼頭命案與莊園械斗案。 石門縣的水源械斗案非比尋常,趙寧也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yīng)對,稍有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 …… 門第們在徐明朗的帶領(lǐng)下,于今日展開了對付趙氏的行動,各方同時出手,力求以火山爆發(fā)之勢,將趙氏一把按死。 巳時下四刻,石門縣滄水河水壩,械斗已經(jīng)停止。數(shù)百人聚集在水壩側(cè)旁的空地上,分成兩方或坐或站,都沒有散去,情緒依然頗為激動。 中間的地方,擺著一排十幾具死尸,格外醒目。 京兆府的官差已經(jīng)趕到,控制住了場面,正在詢問事態(tài),有書吏在做記錄,不時有村民被叫出來問話。 水壩上游的一座青山上,有一群衣衫光鮮,滿身富貴氣的人,遙望著水壩的情形。 為首兩名中年人正在交談,神態(tài)都很輕松,不時露出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指點(diǎn)江山的意味。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趙氏莊園為了爭奪水源,縱容打手、佃戶欺壓百姓,打死十多人,已成無可爭辯的事實?!?/br> 出自門第呂氏的呂征撫須而笑,“食祿之家不得與下人爭利,世家欺凌百姓,這可是一頂大帽子,最是容易引發(fā)輿論與民憤,御史臺可以縱情發(fā)揮了。” “金陵吳氏跟廣陵楊氏,為了爭奪一個獵場,只是造成了各自仆從的死傷,就被朝廷削減了傳世爵位,如今趙氏打殺得可是平民百姓,這罪責(zé)可就大了去?!?/br> 出自鄭氏的鄭郅也是呵呵兩聲,“有吳氏、楊氏珠玉在前,趙氏這回想被從輕發(fā)落都不可能。別的不說,僅是這一樁案子,就夠趙氏失去鎮(zhèn)國公的爵位,讓趙玄極從大都督的位置上下來。 “如此一來,五軍都督府的事,也能沒多大阻礙的順利推行了?!?/br> 第一二九章 山重水復(fù)(上) 趙寧來到滄水河附近的時候,聚集在水壩的村民農(nóng)夫已經(jīng)開始散去,一方在趙氏族人的帶領(lǐng)下回莊園,一方被鄉(xiāng)紳帶著回自家村子。 趙寧立馬一個視野頗佳的土包,手搭涼棚望了一陣,目光最終落在一群被京兆府、石門縣衙役帶著,走上官道往燕平城去的百姓身上。 他們?nèi)藬?shù)很多,超過了百人,除了涉案佃戶百姓,被抬著的死者的尸體,還有趙氏莊園的人,對方村子的村長等,也不乏跟去京兆府看熱鬧、討說法者。 趙寧看了沒多大一會兒,就有趙氏莊園的族人策馬飛奔而至,為首的中年漢子來到趙寧面前,言語簡潔的稟報了具體情況: “對方死了十三個人,傷了二十多個,都是河口村的村民。寧哥兒來之前,京兆府的官吏已經(jīng)做完了初步調(diào)查。 “我們這邊動手殺人的是五個佃戶,三個莊戶,還有四個莊子的護(hù)院。因為很多村民都目睹了殺人過程,所以證據(jù)確鑿。 “因為案件重大,在場的石門縣官吏跟京兆府官吏商量后,決定直接把人帶去京兆府,不在石門縣縣衙審理?!?/br> 話說到這里,莊園的中年管事趙正祥——算輩分也是趙寧的叔伯——面色不見異常的總結(jié)道: “眼下局面對我們自然十分不利。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找殺人者的家屬了,寧哥兒還是先跟我們回莊子吧,去河口村已經(jīng)沒有必要?!?/br> 趙寧微微頷首,沒有作任何評判。 他對整個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很清楚。 趙氏的田產(chǎn)在滄水河?xùn)|面,河口村的農(nóng)田在滄水河西面,雙方的農(nóng)田灌溉都是用滄水河的水。 每年這個時節(jié)都是秧苗成長的關(guān)鍵時刻,一旦降雨不夠,秧苗能否成活,就看能否及時引水壩的水,進(jìn)入農(nóng)田的灌溉溝渠。 關(guān)鍵農(nóng)時就那么一段,超過了這個時間沒有灌溉到位,脆弱的秧苗大片枯死,影響的是一年的收成,沒誰耽誤得起。 但滄水河水流量有限,水壩水庫雖然蓄了一個冬天的水,春日也無法滿足兩岸的農(nóng)田同時引水,否則下游的村子農(nóng)田就沒水可用,所以引水必須要有一個先后順序。 趙氏身為皇朝勛貴,以往的時候,都是趙氏先引水灌溉,而后將后半段時間留給河口村,多年來并未出過什么大問題,河口村也沒哪一年因為農(nóng)田灌溉不及時,而遭受巨大損失。 但今年河口村偏偏不肯等待。 河口村村長的說法是,今年春旱,滄水河水流量格外小,如果等趙氏這邊先引水幾天,水庫的水就沒了,必須同時引水,或者讓他們先用水。 他們言辭鑿鑿,說趙氏已經(jīng)先用了這么多年水,也該輪到他們先用幾年了。 這話聽著沒什么問題,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 如果河口村早些說要先用水,趙氏這邊未必不會同意,可他們事先并未開來協(xié)商,趙氏莊園按照慣例,已經(jīng)早早播種,現(xiàn)在秧苗都長出來了,到了關(guān)鍵時刻,加上今春確實沒有下什么雨,這個時候不趕緊灌溉,秧苗必死無疑。 如果河口村早開口,趙氏莊園晚播種幾天,那自然可以后用水。 有鑒于此,趙氏莊園當(dāng)然不同意,而河口村又態(tài)度堅決,最終就鬧成了百姓聚集到水壩,爭搶水源的局面。 自古以來,每逢春旱,爭搶灌溉水源引發(fā)的村民械斗之事,多不勝數(shù),但基本都發(fā)生在上游跟下游之間,像這種發(fā)生在河流兩岸的爭斗比較少。 究其原因,是因為上游有先用水的天然優(yōu)勢,上游把水截完了,下游自然沒得用。 而趙氏向來家風(fēng)純正,加之愛惜羽毛,自然不會讓東西兩岸同時用水,使這種局面出現(xiàn)。 總而言之,這場械斗案跟碼頭命案不同,后者動手殺人的是王沭,用的手段是栽贓陷害,破解起來相對容易。 械斗案殺人的不僅有趙氏佃戶,還有莊園護(hù)院,趙氏怎么都脫不開干系,頗有鐵案的意味。 沒多時,趙寧等人來到了趙氏莊園。 石門縣也是京畿之地,相交于其它州縣要富庶不少,趙氏的大莊子外面有一條集市街,附近的民居也很多,而且房屋都建得頗為高大,裝修得也體面,可見住在這里的人都家境殷實。 “寧哥兒打算先去哪邊?”趙正祥問。 “煩勞七叔去找護(hù)院的家屬,我去佃戶那邊。”趙寧心中自有打算,“七”是趙正祥在他那一輩趙氏兄弟中的排行。 不出趙寧預(yù)料,他要去的那幾戶人家,位置較為偏僻,據(jù)說房屋也矮小窮酸。路途中,作莊戶人家婦人裝扮的扈紅練,不知從哪個角落鉆了出來,對趙寧道: “地方我們都找到了,相應(yīng)的人也控制了起來,不過情況不是太妙,他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br> 從扈紅練的話里可知,他們是剛剛找到那些殺人佃戶的住處的,并沒有像碼頭市集的蘇葉青、方墨淵等人一樣,早早就對所有情況了如指掌。 這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鄉(xiāng)村不比碼頭市集,這里人流量極少,住的都是彼此相熟的農(nóng)夫莊戶,有陌生人進(jìn)來,大家第一時間就能察覺,陌生面孔在這里活動,也顯得很突兀。 一品樓在這樣的地方出沒做事,還不如趙氏莊園的人自己出面來得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