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77節(jié)
第一百零六章 進身之路 宰相府。 地下室里,望著眼前的巨大棋盤,徐明朗面色陰晴不定。良久,他抬起手,將代表劉氏的棋子一顆顆撿起,丟進了腳邊的棋簍里。 棋子落下時的噼啪碰撞聲,每一下都像是敲擊在他心頭,讓他心脈的跳動都因之紊亂,面色也更顯低沉。 撿完最后一顆劉氏棋子,攻入楚河漢界那頭將門地盤上的力量,就空了一大片。徐明朗重重一拳砸在了棋盤上。也虧得是棋盤夠大夠堅固,否則必定崩壞不可。 劉氏大廈傾頹,這是門第實打?qū)嵉膿p失。除非劉氏族人之前擁有的官職、族產(chǎn)、勢力,全都被其他跟徐明朗一條心的門第收入囊中,否則,這份損失就無法彌補。 沒了劉氏那些棋子,此消彼長,將門棋子之勢怎么看都像是壯大了幾分。 徐明朗閉上眼,雙手交叉放在腹前,手指不斷攪動,思考如何才能扳回局面。 這段時間,為了讓自家族人填補劉氏官員消失后留下的空白,各個門第都在緊鑼密鼓的活動。 徐明朗為此召集那些門第家主們,商議了好幾回,直到前幾日,才勉強定下各家瓜分到的官職名單。 在此基礎(chǔ)上,各家紛紛上了奏折,互相推薦族人出任這些官職,想要在朝廷封印前,把官職定下來。 可事情并不順利。 第一個問題,出在以陳氏為代表的三四個門第身上,他們沒有來參加徐明朗私下主持的議事,還就一些主要官職上書推薦了另外的人選。 第二個問題出在吏部。徐明朗等門第推薦的不少官員,吏部左侍郎拒不同意,理由是這些官員績考達不到升遷標準。 第三個問題,便是皇帝至今沒有給出決定。 “陳氏這些門第,向來愚頑不化,不識時務(wù),不肯聽從老夫的號令,還常常跟老夫唱反調(diào),早就該解決掉的!”徐明朗恨恨的想。 就像趙氏無法統(tǒng)領(lǐng)所有將門,孫氏另立了山頭一樣,門第內(nèi)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徐氏同樣有對頭。 整個將門、門第的世家,大致可以分為三部分,其一是大都督、宰相家族的鐵桿盟友;第二部 分跟大都督、宰相關(guān)系不近不遠,有時候聯(lián)合有時候相爭,看具體的事情而定,這部分比較獨立,也是大多數(shù);最后就是大都督、宰相家族的對頭,例如孫氏之于趙氏,陳氏之于徐氏。 徐明朗作為宰相主政的這些年,門第在打壓將門的過程中連戰(zhàn)連捷,成效顯著,徐明朗也積累起了巨大威望和影響力。 結(jié)果就使得“第二部 分”中的許多門第,現(xiàn)在都買他面子,很多事都愿意聽他拿主意。而“第三部分”中的一些門第,也不敢再事事跟他相爭,只能避其鋒芒。 這是徐明朗成為皇朝第一權(quán)臣的原因。 相比較而言,趙玄極這個軍方第一人,因為沒能保護將門利益,不少“第二部 分”中的將門,就對他有怨言、失望,漸漸疏遠了他。 有的甚至向趙玄極的對頭靠攏,依附孫氏,希望能由孫氏帶著,保全家族利益。 在此之前,趙玄極和趙氏處境堪憂,更是無法跟徐明朗相抗衡。 但如今不同了,扳倒劉氏后,趙玄極和趙氏聲威大震,很多“第二部 分”的將門,開始重新思考自身定位。 這無疑是徐明朗最不愿意看到的。 “因為老夫沒能護住劉氏,吃了虧,陳氏這些門第,就以為看到了希望,迫不及待蠢蠢欲動了!這要是放在以前,他們怎敢大張旗鼓推薦這么多人?” 想到這,徐明朗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吏部左侍郎,科舉出身的寒門進士,也是庶族地主中的顯赫人物,但之前不過是沒有依附門第而已,怎敢明著跟老夫?qū)χ??還有京兆府的唐興、周俊臣這些人……真是豈有此理!” 徐明朗打心眼里瞧不起寒門官員。 從古至今,世家大族都是朝廷中堅力量,從舉孝廉到九品中正制,門閥士族一直把控皇朝權(quán)柄,寒門士子就算偶爾會出幾個人才,也并不影響根本大局。 “有陳氏和寒門官員出聲,陛下這才沒有立即定下此事,看來老夫得向陳氏出手,不能再等了!”徐明朗拿定了主意,攘外必先安內(nèi),這事兒已經(jīng)迫在眉睫。 從地下室里出來,徐明朗去了趙玉潔的院子,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滿府上下,也只有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聰慧靈動的趙玉潔,能每每為他消解心頭煩悶。 到了今日,趙玉潔初入府邸時的新鮮感已經(jīng)消退,單一美色起顯著效果的時間也就這么長,若是別的女子,徐明朗早就不會再過多理會,慢慢也就忘了對方的存在。 這個時候,只有知心識意,以及其它美色之外的內(nèi)在靈秀,才能讓徐明朗這樣不缺絕色美人的大人物,繼續(xù)對她保持興趣。 而在這方面,趙玉潔無疑是徐明朗生平所僅見。 到了常坐的臨湖軒室,徐明朗先是讓趙玉潔撫琴一曲,略解煩悶,而后便讓對方來給自己揉肩按摩,消消身體上的疲乏。 喝了半壺酒,瞇著眼半醉半醒的徐明朗,心情放松了很多。 “管家跟我說了,交給你打理的那些商鋪,你都做得很好,這才兩個月,收益足足提升了三成,很是了不起。府中那些個管事,可是羞紅了老臉啊,哈哈!”徐明朗笑著說起閑話。 一些商鋪而已,他其實不在意,也不緊要,不過趙玉潔有這個能力,就會顯得與眾不同,這才是讓他感興趣的地方。 到了他這個層次,一無所長的愚笨女人,他只會瞧不起,興致也淡。 趙玉潔謙虛兩句,沒有過份否定自己的功勞,見徐明朗心情已經(jīng)好轉(zhuǎn),便問起他今日心情不暢的原因。 這樣的問題,徐明朗的其他小妾是不敢問的,因為這只會讓徐明朗心情又變差。而趙玉潔卻是想要看看,這里面有沒有她展現(xiàn)自己的機會,她也有信心為徐明朗分憂。 “朝堂上的事,都是世家爭奪?!?/br> 徐明朗隨便敷衍一句,本來沒打算多說,但轉(zhuǎn)念一想,以趙玉潔這些時日表現(xiàn)出來的聰慧,說不定會有一些局外人的有用見識,左右也是閑著,便簡單說了說。 趙玉潔聽得聚精會神,每個字都細心品味。她知道,這是她的一個大機會,所以分外用心。 眼下她手里雖然有了幾個不小的商鋪,但這遠遠不能滿足她的渴望,她必須從徐明朗這里得到更多。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表現(xiàn)自己有獲取更多東西的價值。 聽完徐明朗并不仔細的講述,她問了一些問題,在徐明朗失去耐心前,絞盡腦汁思索半響,終于,因為之前就旁聽過那些門第家主在宰相府的議事,加之平日里沒少琢磨,眼前一亮,福至心靈。 “妾身倒是覺得,寒門官員也是一股不小的威脅。妾身生長在市井,這些時日打理商鋪,也聽過很多市井議論,對平民百姓的想法多少知道一些。他們對科舉可是評價很高,認為這是陛下給平民百姓改變命運的機會,乃無上恩賜,而且平民百姓對寒門書生也頗有好感呢,就像……天然帶著親近?!?/br> 徐明朗聽得皺起了眉頭。 趙玉潔試探著看了徐明朗一眼,咬咬牙繼續(xù)道:“有百姓支持,還有陛下提攜,寒門官員如今雖然比不上門第勢力,但也在日復一日在壯大,將來必為大患!” 徐明朗沉默良久。 他想到了很多。 趙玉潔說的內(nèi)容,他冷靜下來后,并非就完全想不到。只是因為瞧不起寒門,潛意識不愿高看他們。這下趙玉潔來自市井的視角,正好點醒了他,起到了晨鐘暮鼓的效果。 徐明朗豁然站起身,快步離開了軒室,還沒出門就吩咐管家備車。 趙玉潔看著徐明朗消失的背影,長長吐了口氣,隨后綻放出一個無比明麗的笑容。 她知道,她做對了。 …… 從這一天起,趙玉潔開始在宰相府與聞機密,接觸政事。月余后,儼然已成徐明朗心腹書吏。 …… 趙寧從地下室出來,已經(jīng)是二更時分,喝了口水,不由得感到腹中饑餓,喚了夏荷兩聲,打算讓她去廚房弄些吃的來。 看到揉著惺忪睡眼進門的小妮子,趙寧有些無奈,還是決定自己親自跑一趟廚房,要是讓這家伙半路把飯菜摔了,只怕是還要多等一會兒。 “那奴家先去暖被窩了?!毕暮纱蛄藗€大大的哈欠,睜著半只眼睛,搖搖晃晃進了里間,一點兒也沒有勉強自己。 “都慣壞了了啊?!壁w寧腹誹一句,卻沒有訓誡自己的丫鬟,搖著頭出了門。前世對方跟著他吃了不少苦頭,顛沛流離的,這輩子早就打算由她去了。 來到廚房外的時候,趙寧發(fā)現(xiàn)里面燈火大亮,還有炒菜的聲音,聞著很香,不禁陶醉的深吸了口氣。 趙寧邁步進門,心里還在想著,是哪個廚子這么有靈性,知道自己要來找吃的,竟然早早做上了——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廚子在給自己加餐。 第一眼,看到灶臺前的小板凳,趙寧心里就咯噔一聲,頓覺不妙,一抬眼,果然就看到了站在上面,拿著鍋鏟轉(zhuǎn)頭望過來的趙七月。 “這么晚了,老姐還在鉆研廚道?”趙寧干笑兩聲,心里默默祈禱,最好是自己見過的菜品,湊近了往鍋里一瞧,再也忍不住,悲從心來。 完了…… 是新菜式! 第一百零七章 年紀 都尉府附近的酒樓里,石珫跟吳紹郴在雅間飲酒。氣氛有些沉悶,起初兩人都沒怎么說話。直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彼此的談性才上來幾分。 石珫嘆息道:“記得你剛來都尉府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fā)。彼時,咱們都尉府雖然沒什么大案要案,但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你也迅速做出了了不起的成績,這才能在短短兩年之內(nèi),連升兩級,成為都尉府總旗?!?/br> 吳紹郴悶聲道:“不過是些販夫走卒的小事而已,有什么好說的?!?/br> 燕平城富庶的街坊,之前都被京兆府牢牢把控,一些油水稀薄的地區(qū),京兆府就沒有看在眼里,都尉府主要是在那些地方活動,管管販夫走卒、市井小幫派之間的事。 河水淺,大魚大rou自然沒有,可終歸有些小魚小蝦,數(shù)量多了,也能刮到不少油水,就是事情繁雜些。那時候,京兆府常常嘲諷都尉府是南城最大的市井幫派。 吳紹郴抬頭看了石珫一眼,略顯陰陽怪氣地道:“因為趙寧那廝,如今都尉府名聲大震,咱們的走在哪里,京兆府的人都要退避三舍。 “尤其是劉氏的案子后,京兆尹因為監(jiān)管地方民生不利,背上了失職失察之罪,正在被彈劾,京兆府的官吏們火燒屁股自顧不暇,就更是不敢與都尉府官吏爭鋒。 “都尉大人現(xiàn)在哪怕是下了差,去平康坊逍遙快活,也沒哪個不長眼的老鴇子敢收大人的銀子,反而還要主動叫當紅的清倌兒作陪,并奉上厚禮吧?” 石珫被吳紹郴說到了心事,又是尷尬又是得意,在此之前,這可是京兆府顯赫官員才有的待遇,如今轉(zhuǎn)移到了自己身上,石珫分外享受,樂在其中。 “都尉府今時不同往日,我自然高興,可人嘛,總是難免得隴望蜀。能得到更多,為何不爭取一番?”石珫撫著短髯輕笑。 “大人若有什么吩咐,但說無妨?!眳墙B郴眼觀鼻鼻觀心。 石珫喝了一杯酒,定了定決心,看著吳紹郴正色道:“趙寧那廝,眼下在都尉府威望日盛,趙氏出頭扳倒劉氏后,下面的人都對他更加敬畏。 “現(xiàn)如今,衙門里的大小事,但凡是趙寧想做的要做的,那些勢利之徒竟然完全不向我稟告,自作主張就給趙寧辦了。前日趙寧去庫房領(lǐng)取一百瓶丹藥,這么多的數(shù)量,倉曹居然直接把東西給了他,事后才拿著文書來向我稟報,這是把本都尉當作畫押的傀儡了?真是此有此理! “再這樣下去,都尉府到底是他趙寧做主,還是本都尉做主?本府衛(wèi)威嚴何在?” 說完這些,石珫呼吸變得頗為急促。 看他的樣子,好像寧愿都尉府是從前的樣子,雖然在外面沒什么尊嚴,沒多少油水,雖然被京兆府壓得抬不起頭,處處受氣,但至少關(guān)起門來后,他的權(quán)位毋庸置疑,是無可爭議的都尉府第一人。 吳紹郴眼神閃動,石珫把話說到這份上,跟掏心掏肺差不多,目的自然是要他也毫無保留,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否則他必然被石珫記恨。 但吳紹郴并未表白心跡,而是反問道:“前些時候,都尉大人不是已經(jīng)對趙寧變得親近有加了?下官還以為,都尉大人已經(jīng)打算跟趙寧和睦相處,認可他在都尉府的超然地位了。” 石珫咬牙道:“之前我以為我能容忍,但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容忍不了自己手里的權(quán)力縮水!” 吳紹郴沉默下來。 石珫的意思很清楚,希望他倆聯(lián)起手來,一起在都尉府壓制趙寧的權(quán)勢。 態(tài)度明顯,變相的也很強硬,作為上官,石珫也沒有給吳紹郴拒絕的余地。 這是因為石珫堅定的認為,在趙寧面前受過大辱的吳紹郴,必然會同意。 為什么不同意?吳紹郴一定對趙寧恨到了骨子里,日日夜夜想著報仇雪恥! 但石珫失算了。 吳紹郴道:“都尉大人,我跟趙寧的恩怨,早已結(jié)束了。如果都尉大人要對付趙寧,我?guī)筒簧鲜裁疵Α.斎?,我也絕對不會做對都尉大人不利的事。希望都尉大人能體諒下官的難處。” 說完,吳紹郴連干三杯酒,以示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