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謀 第44節(jié)
不過因為獻王與燕北王府沒有什么利益沖突,那些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風(fēng)浪,燕北王府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且當(dāng)時他的祖父認為獻王留在燕北對他們今后未必就沒有用處。 雖是如此,獻王和獻王世子卻都是無爭的閑散性子,即便這種閑散是只是個表象,他也不認為他們能猜出來老燕北王的布局。 外頭的雨聲越發(fā)的急了,室內(nèi)卻是靜謐而沉悶。 冬生的聲音也漸漸沉穩(wěn)自信了起來:“可是小的不認為這是一個好辦法。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自己的,換了手就是換了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這個道理。說句不好聽的話,吳蕭和即便是燕北王府的女婿,可是他并不姓蕭,任蕭家與吳家的交情再好,最終也拗不過一個‘利’字當(dāng)頭。時間久了,誰又能說得清了?退一萬步說,即便吳家與蕭家一直同進同退,吳家自始至終以蕭家馬首是瞻,萬一吳家到了身不由己的時候又能如何?我朝武職雖然可以世襲,吳蕭和的總兵一職就是承襲自他的父親吳侯淳,可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也有旦夕禍福。世襲的位子并不代表就能一直固若金湯。與其將希望寄托在盟友身上,到不如將力量握掌握在自己的手里?!?/br> 蕭靖西的眼神莫測中帶了一抹深意,嘴角卻依舊掛著淺淺的笑,不說話也不表態(tài)。 冬生說到這里暗自打量蕭靖西的神色,卻是什么也看不出來,不由得又有些不安起來。 這時候一陣風(fēng)從開著的窗戶吹了進來并帶來了濕潤的水汽,蕭靖西蹙眉輕咳了起來。 冬生發(fā)現(xiàn)眼前的少年即便是咳嗽,也有一種平常人沒有的閑適優(yōu)雅的儀態(tài)。 他這才想起來蕭家二少爺身體一直就不好,上一次離京的時候聽說病得快要死了,年前回來后雖然身體好了不少,卻依舊需要時不時的靜養(yǎng)。 可是冬生從進來見到他之后卻好像就忘記了他是病人這件事情,蕭靖西身上有一種無以言喻的神采,這種神彩能吸引人的所有注意,讓別人忽視他的弱勢。 這會兒冬生打量他才發(fā)覺,蕭靖西的容貌果然是出色的,卻也沒有世人傳揚的那樣“絕色”,只不過他一舉手一投足,他的眼神,他的聲音語調(diào)所散發(fā)出來的屬于蕭靖西的獨特韻律才是吸引人無法離開目光的原因。 冬生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不由得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眼,暗罵自己魔怔了。 蕭靖西雖然出色,卻是屬于男子的那種出色,而他也確定自己沒有任何怪癖,所以對于自己看一個男人看呆了的事情,冬生有些郁悶。 蕭靖西咳了一會兒,候在外頭的那個叫同賀的小廝忙在外頭急急問道:“公子要小的進來伺候嗎?” 蕭靖西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他收了帕子,淡聲道:“不必了。” 外頭便沒了聲音。 冬生見窗戶還開著,不由得道:“我?guī)湍汛皯絷P(guān)了吧?有雨水吹進來了?!?/br> 蕭靖西神色淡然安寧地看了看窗外,目光靜謐如深流之水,他笑著搖頭:“不必,悶著更不舒服。” 冬生便又退回去站好了。 蕭靖西又將視線投向他,溫和地道:“抱歉,你繼續(xù)?!?/br> 冬生想了想,便又接著道:“所以小的以為,燕北的軍隊只有待在燕北才能發(fā)揮它最大的威力和作用。分而化之是極其冒險的舉措?!?/br> 蕭靖西看下和冬生靜靜微笑道:“或許你說的沒錯,可是我還是那句話,君命不可違?!?/br> 冬生想了想,直言道:“公子的意思是燕北暫時還沒有與朝廷正面對抗的打算么?”這句話就極為直白了,將蕭靖西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揭露了個徹底。 蕭靖西年也沒有生氣,笑而不語。 冬生也微笑道:“這就是小的今日來見公子的目的。小的雖然想求公子庇佑小的,可是小的也不會白受您的恩惠。這就跟吃飯都要花錢一個道理?!?/br> 蕭靖西輕笑出聲,聲音依舊低柔暗?。骸安环烈谎裕羰悄苷f得動我,我就保你與你家主子安然無恙?!?/br> 他語氣親和隨便,就像是玩笑話,卻給人一種篤定的安心感。 冬生不由得一喜,他自然是聽說過蕭靖西這個人的,但凡他允諾的話必定不會食言,很有一言九鼎的君子之風(fēng)。 他磨嘰了這么半天,不過就是為了聽他這么一每承諾。 于是冬生毫不猶豫地道:“公子說的對,朝廷要裁軍,燕北不應(yīng)該與之硬碰硬的硬抗。否則就會站在天下那些整日將禮義廉恥掛在嘴邊的讀書人的對立面。雖說書生造反三年不成,但是這些書生加在一起饒起舌來誰也抗不住。所以燕北應(yīng)該順勢而為?!?/br> 不等蕭靖西問,冬生就自覺道:“公子您看如今我們燕北最富有的是誰?” 蕭靖西聞言微微一愣。 冬生笑道:“小的覺得不是蘇家,任家,林家,云家…等等任何一家世家,而是”冬生說著指了指自己腳下之地,又指了指天。 “而是這佛門清凈之地。百姓常言,時間財富十分,佛占七分。” 蕭靖西略微偏頭想了想,微微一笑,顯然他也并不反對這個說法。 “整個燕北的大小寺廟大約有八百來個,就拿這白龍寺來說,它名下記錄在冊的田產(chǎn),香客信徒的捐地,加上開墾出來沒有上報的荒地每年就能養(yǎng)活至少兩三千人,這還不包括其他的收入。而整個燕北與白龍寺一般大小的寺院燕北大概有二十來個?!?/br> 第71章 易主 佛教傳承于天竺,中原的僧人過的卻不是天竺僧人流行的那種乞食生活。 大周人大多數(shù)篤信佛教,自前朝起,朝廷就對佛教寺院大力扶持,賜建寺院,供養(yǎng)僧人,賜予土地和特權(quán),十分常見。 經(jīng)年積累下來,大周朝的寺廟都十分富裕。 幾乎每一個大寺廟都有一批佃農(nóng)為寺廟耕地,寺廟除了出租土地、院落和法器佛經(jīng)外,還會對外放債,收取利錢。 如此便出現(xiàn)了佛祖與百姓與朝廷爭利的情況,也難怪民間會出現(xiàn)“世間財富十分,佛占七份”的說法。 冬生原本就是當(dāng)做主子的貼身小廝培養(yǎng)的,這種人都很機靈,口才也好。 這么說著說著,他原本站在蕭靖西面前的莫名緊張感便消退了許多,口齒也越發(fā)靈敏起來,“小的以為,燕北王府倒不如在朝廷裁軍令正式頒布之前,率先將軍隊整頓一遍,讓一部分人‘卸甲歸田’。反正我們燕北有這么多的寺廟在,也不怕養(yǎng)不起這些能挑能抗的將士。” 蕭靖西有些玩味的看著他道:“你就不怕佛祖降罪” 冬生聞言,正色道:“都是佛祖座下信徒,他老人家不會厚此薄彼?!?/br> 蕭靖西不由得輕笑出聲。 冬生看著他,目光又帶了些緊張,“蕭二公子您看可行嗎?” 蕭靖西微微斂眸,修長白凈的手指在面前的棋盤上輕輕敲了敲,冬生的心里也跟著七上八下。 只見蕭靖西忽而淡淡一笑:“雖然有些異想天開…不過認真部署一番倒也不是不可行?!?/br> 冬生眼前一亮。 “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蕭靖西漫不經(jīng)心的問。 冬生看了蕭靖西一眼,低頭道,“是小的想的?!?/br> 他總不能把表小姐牽連進來。 蕭靖西微微偏頭,玩味的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遍,柔和的笑容如同冬日暖陽又似乎帶了些讓人無法看透的意味在,他慢悠悠的道:“如此的話,那你今后怕是不能再回你主子身邊伺候了?!?/br> 冬生聞言臉色先是一白,看了蕭靖西一眼,又有些不確定的道:“蕭二公子的意思是?” 蕭靖西莞爾一笑,淡然的道:“你既然有膽量來向我獻策,那以后自然就是我身邊的人了,忠臣不事二主不就是這個道理?” 冬生沉默了片刻,然后果決的低頭,單膝跪在蕭靖西面前恭謹?shù)溃骸靶〉亩?,見過主子?!?/br> 他原本就抱了必死的決心,如今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至少主子不會再受他的牽連,而他的命也沒有丟。只是想到自己伺候了這么些年的主子李天佑,他心下還是有些黯然。 蕭靖西倒是對他的果斷驚訝了一下,隨機微微一笑,柔和的道:“回去與你家主子道個別吧,明日過來找我身邊的小廝同賀。” 冬生順從的應(yīng)了一聲是,恭謹?shù)耐肆讼氯ァ?/br> 窗外雷雨交加,空氣里充斥著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冬生毫不猶豫的走進了雨中,雨滴打在他的頭臉上他似無所察,并不算強健的背影堅定果決,很快便消失在了視線里。 “來人?!笔捑肝鞯暤馈?/br> 他的聲音不大,很容易就被外邊的雨聲淹沒了,可是不過片刻,小廝同賀就推門走了進來,“公子,有何吩咐?” 蕭靖西拿起之前冬生放在炕桌上的那封信,看也不看就遞給了同賀,同賀忙躬身接過。 “交給同德,讓他處理了?!笔捑肝麟S意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 “是?!蓖R應(yīng)了一聲。見蕭靖西沒有別的吩咐,便又退了出去。 蕭靖西轉(zhuǎn)頭靜靜的看向窗外,漆黑如同墨玉一般的眸子里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冬生從蕭靖西別院出來之后,卻是沒有立即回去,而是先去了一趟白龍寺。 任瑤期當(dāng)時正好用完了晚膳,與任瑤華坐在西廂的房里沉默喝茶。 聽見大太太派去守門的婆子道舅老爺派人來找五小姐的時候,任瑤期立即想到冬生那里可能有消息了。 她放下茶碗,吩咐那進來通報的婆子道:“領(lǐng)他去前面的南房,我片刻后就到?!?/br> 任瑤華看向任瑤期道:“你托了他給你辦什么事?你身邊沒人了嗎?” 任瑤期搖搖頭:“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要他幫我尋些小玩意罷了,他在外頭方便,家里的那些人未必能買到我想要的。我去去就回?!?/br> 任瑤華便也不再管她。 任瑤期帶了兩個丫鬟沿著回廊走去南房,這里原本還坐了幾個當(dāng)值的婆子,見任瑤期進來忙起身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冬生全身都濕透了,他卻渾不在意,上來行禮的時候任瑤期還差點被他袖子上的水給濺到了。 打發(fā)了蘋果和桑葚兩人去門口守著,任瑤期示意冬生跟她去里間說話。 出門在外,人也帶的少,便也沒有那么多的繁瑣規(guī)矩。 “你去見過蕭靖西了?”任瑤期看著他那一身狼狽的模樣,直言問道。 冬生沉默的點了點頭,“屬下照著您說的話說了一遍,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助我們遮掩這件事情?!?/br> 任瑤期高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面上也不由帶了些喜色,“他覺得可行?” 任瑤期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冬生的時候,也不確認計策能否可行,她不過是賭一把罷了。 冬生點了點頭,“蕭二公子說仔細部署的話,并非不可行。” 任瑤期心中大石放下之余也發(fā)現(xiàn)冬生神情有些不對,她敏銳的道:“還有什么不順利的?” 冬生搖頭,神色黯然道,“沒什么不順利的,不過…我以后不能在爺身邊伺候了,蕭二公子要我以后跟著他。” 任瑤期聞言一愣,有些奇怪道:“你要當(dāng)蕭靖西身邊的隨從?” 冬生依舊是點頭:“他好像是這個意思,他問我那計策是誰想出來的,我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回答說是我自己想的,他便說我以后不能再在主子身邊伺候了?!?/br> 任瑤期想了想,輕嘆道:“那也總比丟了性命好,舅舅那邊” 冬生抿了抿唇:“這件事本來就是我自己惹出來的,如今既已解決了,我不想讓主子勞神。五小姐,這件事能否不要對主子們提起?就讓他們當(dāng)我死了吧。我原本也只是也身邊的一個小廝,只會些伺候人的活計,功夫也差,少了我,主子身邊也不會有什么變化?!?/br> 任瑤期聞言沉默。 上一世冬生就是一聲不響的離開的,這一世他是到了蕭靖西身邊,上一世不知是一副什么境遇。 她知道外祖家的這些人大多數(shù)其實是沒有簽賣身契的,所以去留隨意,只是他們卻不會輕易背離。 “你要回去與他們道別嗎?”任瑤期問道。 冬生點了點頭:“我還要去給主子磕頭,以后不能在他身邊伺候了,我總要…總要說一聲?!边@么說著冬生這個大老爺們就突然哽咽起來了。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用自己濕淋淋的袖子遮住了臉,好一會兒才恢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