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舅母娘就是一個鄉(xiāng)下老太太，完全不知道小人書跟小人書不一樣，貓蛋狗蛋屋里的小人書都是新出的武俠系列精品，市面上買不到的。

    她想著，何桂枝家的情況也怪可憐的，既然人家提出來了，那就給拿幾本吧。

    于是她就借著看姥姥的機(jī)會，進(jìn)了貓蛋狗蛋屋里，拿走了幾本小人書，并且把書給了何桂枝。

    好巧不巧，這幾本小人書里就藏著貓蛋狗蛋的壓歲錢。

    所以倆孩子發(fā)現(xiàn)小人書不見的時候，才會哭得這么傷心，他們哭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文化珍藏，還在傷心丟失的壓歲錢。

    千藏萬藏，自以為選了個最穩(wěn)妥的地方，沒想到卻被姥姥給人了。

    四舅母娘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然后又試圖和稀泥，“給都給了，這事就算了吧?！?/br>
    “那不行，我壓歲錢還在里頭呢，再說了，就算是那幾本小人書里沒有壓歲錢，我也不想給別人看。”貓蛋梗著小脖子，倔強(qiáng)的說。

    “你這孩子，咋這么獨(dú)呀？那幾本書你不是都看過了嗎？給別人看看咋了？

    你大勇叔家啥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小孩多可憐，就當(dāng)幫幫他又咋了？”四舅母娘覺得自己很善良。

    四舅母二話不說，回到院里，把四舅母娘的新棉襖新棉褲都給拿出來了，她把這些東西交給貓蛋，

    “這是你姥姥的棉襖棉褲，你姥姥想發(fā)善心做好事，你拿她的棉襖棉褲去給何桂枝，把小人書換回來?！?/br>
    貓蛋狗蛋兒一聲歡呼，跳起來就要跑。

    四舅母娘氣壞了，“你瘋了啊，為啥拿著我的東西給人？”

    四舅母看著娘，十分失望，“你還知道不能拿別人的東西給人？那你為啥拿貓蛋狗蛋的小人書做人情？”

    理兒是這么個理兒，但四舅母娘總覺得不至于，貓蛋狗蛋還是小孩子呢，他能跟大人比嗎？

    “我說親家，在我們家大人小孩都一樣，別說是貓蛋狗蛋的東西了，小雯小雨還有大花的東西，都不能動。

    妮兒說了，孩子雖然小，但也有自尊心，答應(yīng)給人家的東西，那就是人家的，咱可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自己打自己的臉?！崩牙鸭泵竦馈?/br>
    鄉(xiāng)下的育兒觀跟城里不一樣，主要是因為窮，第二是因為固執(zhí)，父母長輩自覺老子天下第一，你一個小孩的憑什么倔倔？

    雖然大家都這么說，但四舅母娘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看她還想說話，四舅母爹趕緊給勸住了，

    “這事是你做的不對，就算你跟何桂枝以前關(guān)系好，那也是你倆之間的事，你同情何桂枝，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棉襖棉褲送給她，為啥要拿貓蛋狗蛋的東西給人？

    貓蛋狗蛋的東西是你出錢買的嗎？那是咱閨女女婿掙錢買來的，你一個當(dāng)姥姥的，啥都沒給外孫子買，你還拿倆孩子的東西給人，這就是你不對?！?/br>
    四舅母娘沒想到老頭子也這么說話，臉頓時紅了，“我沒想那么多，我就想著幾本書，不至于……”

    大舅母笑了笑，“您老人家初來乍到，可不知道這小人書有多貴，這小人書不是咱這邊印刷的，這是香江印的，妮兒大老遠(yuǎn)從香江帶回來，光路費(fèi)就花了不少?！?/br>
    “這個系列的小人書，只有我的小人書店有，好些個小孩想出雙倍的價格買，我都沒有賣?！崩褷攲嵲拰嵳f。

    因為見識短淺的緣故，很多以為不值錢的東西，其實很值錢。

    四舅母娘也沒想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兒，得罪了全家人，她面紅耳赤，“這事是我辦的草率了，學(xué)兵，你知道何桂枝家在哪兒吧？”

    “知道?！?/br>
    “那你給我?guī)€路，我現(xiàn)在就跑一趟，把貓蛋狗蛋的小人書要回來?！?/br>
    一聽說要把小人書要回來，貓蛋狗蛋跳了起來，他倆也要跟著去。

    害怕何桂枝面子上下不來臺，四舅母娘還裝了幾個雞蛋，畢竟是年節(jié)期間，就假裝過去探病吧。

    幾人心里有事兒，很快就到了陳大勇家門口，是何桂枝給開的門，“哎喲，怪不得我聽見枝頭喜鵲叫，原來是貴客上門了?！?/br>
    四舅母娘尷尬的笑笑，“這不大勇剛出院嗎？我過來看看他。”

    老隊長去醫(yī)院干活了，陳大勇還在床上躺著，聞言就要坐起來，被四舅母娘攔住了。

    閑話了幾句之后，四舅母娘就指了指貓蛋狗蛋，對何桂枝說道，“我給你拿了幾本小人書，貓蛋狗蛋死活不依，我得把書拿回去?！?/br>
    何桂枝立刻就變臉了，“給出來的東西，咋還能要回去？”

    第415章 變臉

    貓蛋一直惦記著小人書和壓歲錢，一見著何桂枝變臉，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是我的小人書，是我的壓歲錢，你還給我……”

    被一個小孩兒追著要東西，擱正常人都受不了，陳大勇立刻扛不住了，他掙扎著爬起來，把何桂枝兜子里的東西全都倒在了桌上，

    “貓蛋別哭，奶奶逗你玩兒呢，她一個大人，咋會要你小孩的東西？”

    陳大勇這么說，是想給何桂芝留點(diǎn)臉面，要是貓蛋到處跟人說，何桂枝騙他的東西，那何桂枝以后就沒法做人了。

    何桂枝訕訕點(diǎn)頭，“貓蛋，奶奶就是跟你開個玩笑，看你大方不大方?！?/br>
    村里經(jīng)常有人這樣開玩笑逗孩子，貓蛋見對方這樣說了，也就沒再揪著，而是跟狗蛋一起翻找起小人書來。

    四舅母娘一直冷眼看著，不由得對何桂枝十分失望，曾經(jīng)的閨蜜怎么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她能看出來，如果不是貓蛋現(xiàn)場哭起來的話，何桂枝還想抵賴呢。

    貓蛋和狗蛋很快就找到了小人書，一共八本，兩人立刻破涕為笑，“就是這個，這個是最好看的，咦，我的壓歲錢呢？”

    “我的也不見了?！?/br>
    何桂枝臉上的神情忽閃了一下，然后笑著說道，“差不多就行了，不興沒完沒了的，你們姥姥只給了我?guī)妆拘∪藭铱蓻]見到什么錢。”

    “我就把錢裝在了這本書里，一張五塊的，還有一張外國錢?！毙『⒆幼钫J(rèn)真，貓蛋立刻大聲反駁。

    “你這孩子怎么這樣，小孩還能誣陷大人？誰教了你的？是不是看我家窮了好欺負(fù)？”

    “桂枝，要不你再好好找找，我把小人書給你的時候，并沒有沒掉東西。”四舅母娘皺眉問道。

    “孩子不懂事，你大人也不懂事？怎么還誣陷人啊？”

    何桂枝瞪圓了眼睛，正要大吐苦水，突然陳大勇一把掏向她的口袋，從里面摸出幾張錢來，花花綠綠的，里面果然有外國錢。

    “你們看看，是不是這個？”陳大勇喘了口氣，他雖然能下床活動，但不能時間太長，這會兒都冒虛汗了。

    四舅舅急忙扶住陳大勇，“大勇……”

    他都不知說什么好了，考慮到陳大勇的病情真不該上門來，但如果不來的話，貓蛋狗蛋這一關(guān)過不去。

    貓蛋狗蛋拿著錢歡呼起來，“就是這個，妮兒姐說了，一美元值好幾塊呢?！?/br>
    何桂枝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還是厚著臉皮說道，“那啥，順手裝的……我怎么把這茬忘了呢？”

    四舅母娘不想再跟她虛以委蛇，她讓貓蛋狗蛋把小人書和錢收起來，“貓蛋狗蛋，這事是姥姥做錯了?！?/br>
    話是沖著貓蛋狗蛋說的，其實里面有兩層意思，一層是再也不動孩子們的東西，讓倆孩子有絕對自主權(quán)。

    另一層意思是說她識人不清，不應(yīng)該把何桂枝當(dāng)朋友。

    陳大勇眉眼黯淡，嘆口氣，把幾人送了出去，“我媽歲數(shù)大了，做事糊涂，你們別跟她一般見識?！?/br>
    “不存在，咱都是老鄉(xiāng)，如果不是倆孩子鬧騰，我也不會跑這一趟?！?/br>
    等回到了胡同里，貓蛋狗蛋兒回家顯擺去了，四舅娘不好意思露面，回到了四舅舅家里，悄悄的躺下。

    四舅母爹走進(jìn)來，在老伴身邊坐下，“把小人書要回來了？”

    “要回來了，虧我還可憐何桂枝呢，看她那樣子，如果不是找上門，她都不愿意把東西還我。

    就這還差點(diǎn)昧下貓蛋狗蛋的壓歲錢，你說這人心是咋長的，我把她當(dāng)朋友，她把我當(dāng)傻子？”

    “你倆小時玩的好，后來各自有了家，來往的也少了。”

    “話是這么說，我可沒少幫她，她一點(diǎn)舊情都不念？”

    “是你自愿幫她的，幫了就別圖人家回報，你忘了，以前何桂枝她男人當(dāng)大隊長的時候，咱也找過她幫忙，她沒準(zhǔn)還覺得，是咱們欠她的人情沒還完?！?/br>
    人的心，海底針，永遠(yuǎn)都琢磨不透，所以但凡做事，只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就行，要想讓旁人滿意，那是永遠(yuǎn)不可能的。

    淑梅站在門口悄悄的聽著，突然有人在她背上拍了一下，淑梅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卻發(fā)現(xiàn)是自己大姐，她不由得臉紅，不管咋說，偷聽爹媽墻角，這不大合適。

    四舅母拉著meimei進(jìn)了自己房間，又給她沖了杯麥乳精，“淑梅，來了有些日子了，你還習(xí)慣吧？”

    淑梅慌張地把麥乳精推開，“我不喝這么金貴的東西，你留著給貓蛋狗蛋喝吧，他倆還小，要長身體?！?/br>
    “這玩意兒吧，就是喝起來香甜，其實沒多少營養(yǎng)，貓蛋狗蛋沒少喝，都快長蟲牙了，這杯是給你的，你喝了吧?！?/br>
    自從來了京城，四舅母的談吐見識都不一樣了，淑梅心里暖洋洋的，接過麥乳精，慢慢的喝了起來。

    “今天這事，是爹媽做的不對，他們老一輩人都這樣，不把孩子當(dāng)回事兒，我記得以前你也有個存錢罐，是不是也被他們收走了？”

    四舅母坐在床沿上，一邊細(xì)細(xì)的打量淑梅，一邊跟她嘮起了家常。

    大家都說淑梅年齡小不頂事兒，但四舅母知道，淑梅還沒有灶臺高的時候，就踩在小板凳上，開始給一家人做飯了，如果沒這個meimei，娘的身體根本調(diào)養(yǎng)不過來。

    淑梅跟jiejie長得很像，都有一張溫和而耐看的臉龐，就是臉色蠟黃，身子骨也細(xì)溜，一看就營養(yǎng)不良。

    聽大姐問起往昔的事情，淑梅笑了笑，“記得呢……”

    淑梅曾經(jīng)擁有過的，并不是城里孩子那種洋氣的小豬存錢罐，而是一個白鐵皮罐子，四面全都焊死了，只留了一個小口。

    剛拿到存錢罐的時候，淑梅還是一個小孩子，比貓蛋大不了多少，娘對她說，只要能把存錢罐兒存滿，就給她買一個綠帆布書包和洋鐵皮鉛筆盒。

    村里小孩沒什么來錢的路數(shù)，但信念的力量是無窮的，只要一有時間，淑梅就坐下來編筐編席子。

    也不知道編了多少竹筐和席子，她的兩根手指頭從來就沒好過，上面滿是斑斑的血痕和傷疤，就這樣，終于把存錢罐塞滿了。

    四舅母那時已經(jīng)出嫁了，還真不知后續(xù)如何，就笑著問道，“罐里到底有多少錢？你買書包了嗎？”

    淑梅的表情空洞，“打開了，但存錢罐里根本就沒有錢，里面裝的都是碎瓦片……”

    第416章 都是窮鬧的

    往事不堪回首，說多了都是眼淚。

    淑梅還記得當(dāng)時的情形，本以為帆布書包到手了，結(jié)果卻看到了一罐子碎瓦片，滿懷的希望化作泡沫碎裂，那種失望和心痛難以用語言表達(dá)。

    她像瘋了一樣，拿著裝滿瓦片的罐子去質(zhì)問娘，這東西藏的隱秘，只有娘知道在哪里，所以也只有一種可能，是娘拿走了洋鐵罐子里的錢，然后用瓦片替換了。

    “娘，你不是說，只要我存滿了這個罐子，就讓我買書包和鉛筆盒，你把錢弄到哪里去了？”

    淑梅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家里拖累大，娘身體又不好，所以從來不提要求。

    可鐵罐子里的錢，是娘主動說要給她的，既然答應(yīng)了，為何又出爾反爾？

    如果娘當(dāng)初不作出承諾，淑梅也不會像個傻驢似的，不管寒來暑往，都在不停的編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