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老太太手疾眼快，迅速把紙張從窗欞子上揭了下來。

    揭下來的紙張，都交到元妮手里，一字排開，放在不見光的地方晾曬。

    “這必定是永樂大典正本，你看紙張，這是特制的竹漿紙，里頭還加了蠶繭的，要是木漿紙，那早都朽了，經(jīng)不得燙。”

    “嗯，你手底下輕著點?！?/br>
    “老東西，要你說？”

    對于耿老爺子耿老太太之間的對話，元妮只當(dāng)聽不見，她一個孫女輩的人，可評判不了爺爺奶奶之間的事。

    這是個細致活，三人一口氣忙到了傍晚，才把紙張從窗欞子上取了下來。

    然而，糊窗欞子并不是一格一張紙，而是層層疊疊摞在一起，這些紙還得繼續(xù)細分。

    “這都是有字兒的，再分就不能用蒸氣了，明天我們再帶東西過來?！惫⒗咸嗔巳嗨嵬吹募绨颉?/br>
    元妮幫耿老太太按肩膀，“吃了飯再走?！?/br>
    晚上吃的是小米綠豆粥，煎餅卷菜。

    姥姥坐在桌邊陪著，“不知你們得忙到幾點，我們已經(jīng)吃過了?！?/br>
    耿老太太喝了一大口粥，“讓孩子們先吃，他們年紀(jì)小禁不住餓，唉，孩子們呢？”

    耿家人丁不算稀薄，但沒法子跟陳家比，耿老太太最羨慕姥姥那一群大孫子。

    “嗨，看電視去了，不是放排球女將嗎？不光孩子們愛看，老四和老四媳婦也愛看，吃過飯，他們就帶著孩子們走了。”姥姥十分無奈。

    姥爺蹲門檻上磕噠煙袋鍋子，其實不是他跟姥姥不愛看電視，而是那院里的人太多，里三層外三層。

    他倆老眼昏花站后排，壓根看不清楚，所以才沒湊這熱鬧。

    “嗨，瞧瞧這些天忙的，你們還沒添個電視??？”耿老太太看向堂屋的五斗柜，上面空空的。

    “前些天不一直忙著嗎？四舅母已經(jīng)去百貨大樓問了，人家說要票?！痹荽罂诔灾盹?。

    “我那有票，你明天就去買吧，別讓孩子們?nèi)ト思覕D了?！惫⒗咸蠓降恼f道。

    其實前陣子就是忙，再給元妮兩天時間，她也能倒換到票，但耿老太太不是外人，她既然主動給，那元妮兒就接著。

    “那我就拿著了？”

    “拿著拿著，明天我就給你把票帶過來?！?/br>
    耿老太太說話算話，第二天果然拿過來一張彩電票。

    元妮手里是有錢的，上次來京城出差，她賣了幾件寶貝，這些錢都還存著呢。

    耿老太太說，“百貨大樓全是國產(chǎn)彩電，價格都不一樣，就看你想要多大的，大概就是一百塊錢一寸。”

    貓蛋和狗蛋兒天天去王大爺家看電視，對電視的價格十分清楚，十七寸熊貓牌彩電，買到手大概需要一千八百塊錢。

    “咱們買個十七寸的就差不多了?！痹荻苏鲁?。

    彩電這個東西，一年比一年便宜，再說了，他們是外來戶初來乍到，不宜太惹眼。

    耿老太太也明白這個道理，“真沒必要買太大的。”

    姥姥姥爺聽說要買電視，已經(jīng)是呆了，哪管多大的呢？哪怕是九寸黑白的，他們也覺得挺好。

    大花拍著手，“看電視……”

    大家伙商量了一番，買彩電的錢由元妮來出，買彩電的任務(wù)，則交給了四舅舅和四舅母。

    腰里揣著一千多塊錢，手里拿著電視票，四舅舅和四舅母激動的滿臉通紅，“放心，我們一準(zhǔn)挑個好的買回來?！?/br>
    兩人像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一樣，一人騎著三輪車，另一人坐后邊，戴上草帽就出門了。

    貓蛋狗蛋急的心發(fā)癢，盡管百般不情愿，還是被小雯小雨拽著耳朵去學(xué)習(xí)了。

    等家里人都散了，耿老太太才拿出今天要用的工具，是一把老式電吹風(fēng)。

    今天的活十分細致，要用電吹風(fēng)軟化紙張上的漿糊，然后再把紙張揭開。

    這是個細活，必須要眼疾手快，還不能用蠻力，否則容易把紙撕破。

    “慢慢分，等把紙分出來咱們再做鑒定，如果真是永樂大典正本，那可是稀世珍寶。”

    “奶奶，紙分出來之后，上面的漿糊怎么辦？”

    “放心，我有辦法，咱一步一步來?！?/br>
    “這些紙張都是講春種秋收的，這本必定是農(nóng)書，可惜不全，剩下的紙張不知去哪里了?！?/br>
    “哎喲，那可太稀罕了，副本里最缺的就是農(nóng)書了，這些紙張可能是孤本?！?/br>
    元妮好奇問道，“編纂永樂大典很費功夫吧？為什么不多印幾本？”

    永樂大典是百科全書，卻只有正本和副本存世。

    正本遺失之后，副本又歷經(jīng)戰(zhàn)亂，有好幾卷都找不到了，以至于這部千古奇書是殘缺的。

    在元妮想來，既然編纂永樂大典如此費事，那當(dāng)初就該多印幾本，分別存檔。

    耿老太太噗嗤笑了，“怎么可能多??？你竟不知這永樂大典編來是干什么的？讓我告訴你吧，這書啊，是專門寫來……”

    第240章 精神生活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是古代帝王的統(tǒng)治思想。

    意思就是，讓老百姓按照安排好的路走就行了，沒必要讓他們知道為什么。

    古代設(shè)置官吏是為天子牧民，為什么要用牧這個字呢？

    其實在天子眼中，百姓就是比牛羊高貴一些的生物，只要乖乖聽話乖乖納稅就好，沒必要知道那么多。

    百姓知道的越多，想法就越活躍，什么都不知道，越愚昧越好管。

    在皇權(quán)之下，知識是為統(tǒng)治階層服務(wù)的。

    “永樂大典可不是為老百姓編的，它是專門編給皇帝看的，所以只有正本和副本?！惫⒗咸托牡目破?。

    元妮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永樂大帝會耗費人力物力，編撰這樣一部奇書。

    編撰好了卻又不大規(guī)模印刷，原來這是為皇帝準(zhǔn)備的科普讀物，人家根本沒想過讓老百姓看。

    “現(xiàn)在多好呀，還有圖書館，只要想學(xué)習(xí)就可以學(xué)習(xí)，古代可沒這條件。”耿老爺子嘆了口氣，繼續(xù)揭書頁。

    不說別人，就說耿老爺子和耿老太太吧，他們得到的教育資源就很有限，若不是兩人性子執(zhí)著，一邊干一邊學(xué)，實踐出真知，根本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元妮點頭，龍國上下五千年，歷史博大精深，越是接觸古玩，越是覺得自己知識匱乏。

    想到那些知識盲區(qū)，元妮越發(fā)慶幸考了大學(xué)，且有的學(xué)呢。

    三人一邊聊著，一邊分紙，連中午飯都沒有吃，到了下午兩三點，總算是把所有的紙張都分開了。

    耿老太太捶著酸痛的腰，“老嘍，沒有年輕時耐折騰了?！?/br>
    耿老爺子用放大鏡挨個檢查紙張，“是農(nóng)書，可惜缺頁了。”

    元妮想到了那袋子字紙，希望缺頁的紙張在袋子里。

    不過，也不能抱太大的指望，畢竟陶師傅說了，他把字紙給老娘，就是讓老娘引火用的，不知道陶老娘燒掉了多少無價之寶……

    “這些紙張就這么晾著，明天我們再帶東西來，把粘在紙上的糨糊去掉?！?/br>
    元妮點頭，行家就是行家，經(jīng)耿老爺子耿老太太處理過的紙張，沒有一絲痕跡，再去掉漿糊，根本看不出是從窗欞子上扒下來的。

    “爺爺奶奶，歇會兒吧，洗手吃飯……”

    元妮話音剛落，就聽院子里有人吆喝起來，“娘，貓蛋，狗蛋快開門。”

    這是四舅舅的聲音。

    元妮還沒反應(yīng)過來，貓蛋狗蛋已經(jīng)歡呼著沖出去開門了，“彩電回來嘍?！?/br>
    這代人生活在文化荒漠之中，吃飽肚子以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存錢買電視。

    只有豐富多彩的電視節(jié)目，書籍和電影，才能滿足精神需求，給干涸的思想帶來一絲慰藉。

    四舅舅推著三輪車進了門，三輪車上放著個大紙箱子，四舅母小心翼翼的扶著。

    “你們都別伸手，讓我抱?！彼木司松仑埖肮返敖O腳，把他倆都給喊開了，然后一口氣把紙箱抱進了堂屋，放在地上。

    元妮鎖了屋子，和耿老爺子耿老太太一起出屋。

    “四舅舅，買電視還順利吧？”

    “順利的很，就是排隊的人太多了，輪到我們的時候，營業(yè)員都不愿給試，幸虧我們咬死了要試看，他才給電視通了電?！彼木司诵χf道。

    錢難掙好花，一千多塊錢就這么給出去了，萬一買回的電視有問題怎么辦？所以必須要試看。

    因為之前看售貨員擺弄過，所以四舅舅知道怎么捯飭電視機。

    他把電視機從紙箱里取出來，一腳踢開泡沫塑料，“就擱五斗柜上吧？”

    姥姥姥爺早就騰過東西了，“行，就放那上邊?！?/br>
    五斗柜比方桌稍微高一點點，但又不太高，不用仰著脖看。

    把電視機安放到位之后，四舅舅就開始擺弄天線，“這玩意兒可重要了，放不好天線，就收不著臺?！?/br>
    元妮笑盈盈看著。

    既然把買電視的任務(wù)交給了四舅舅和四舅母，就由著他們倒騰吧，這樣才有成就感。

    四舅舅沒怎么讀過書，但動手能力特別強，要不然也修不了自行車，他很快就擺放好了天線，然后給電視通了電。

    “我這就開電視了啊？”四舅舅興奮的搓手手。

    幾位老人已經(jīng)坐到沙發(fā)上了，他們一起說，“開吧。”

    貓蛋狗蛋，小雯小雨早就搬了小板凳過來，“下午要重播排球女將，正好可以再看一遍?！?/br>
    現(xiàn)在電視節(jié)目有限，頭天黃金時段播過的電視劇，第二天下午還要再播一遍。

    四舅舅顫抖著手打開了電視……

    彩電不負眾望，呲啦呲啦響著，給大家呈現(xiàn)了一片雪花。

    “嘿嘿，還得調(diào)天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