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琪看他神情不對，心頭一跳，連忙追問道：“他怎么了？”

    何大智道：“小師弟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個人看起來恍恍惚惚的，口中說了好幾次……說他對不起師父，又沒做到師父遺命，是他害死了師娘……”

    陸雪琪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覺得全身發(fā)冷如墜冰窖。只要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她便覺得自己體內(nèi)的血液都快要凍結(jié)了一般，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他去哪兒了？他現(xiàn)在去哪里了？”

    何大智搖搖頭，澀聲道：“不知道，小師弟他只說了他要走，便直接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陸雪琪心中一片茫然，轉(zhuǎn)過身慢慢走到了靈堂門口，抬眼望去，只見夜色茫茫，一輪冷月高懸天際。

    清冷月光灑落下來，照在她臉頰隱隱淚痕上。

    這廣闊世間，茫茫人海，那個人究竟是在哪里？

    他還好嗎……

    ……

    狐岐山。

    距離鬼王宗所在的狐岐山十多里外有另一座山峰，這里與光禿禿毫無生氣的狐岐山不同，山上林木茂盛生機勃勃，各種動物數(shù)目繁多，和狐岐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一天晚上，在這座無名山峰山頂處，忽然有一個奇異的女子出現(xiàn)，她有傾國之色，嬌媚天成，正是九尾天狐小白。

    當(dāng)日在狐岐山外她因為厭惡鬼王宗里某些東西，便與鬼厲辭別。不想時隔多日后，她卻又回到了狐岐山附近。

    此刻在她手邊抱著一只小狐貍，不過并不是傳說中天狐一族的純白狐貍，而是一只有著黃褐色皮毛的普通狐貍。除此之外，在小白周圍茂密的山林里，樹梢枝頭停著無數(shù)鳥雀，地面上同樣有許多野獸，都是心懷敬畏地看著那個女子。

    小白則是對周圍的野獸視而不見，只是偶爾用手撫摸一番小狐貍的皮毛，目光則是看著遠(yuǎn)處那座狐岐山。半晌后，她忽然冷笑一聲，道：

    “搞成這個鬼樣子，誰還記得，那里曾是我們天狐一族的老家？”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哪怕是那只小狐貍，看起來也是慧根有限的樣子，疑惑地抬頭望著小白。

    小白又看了一會，隨后坐了下來，隨意地?fù)]了揮手，頓時身后鳥獸散去，只有小狐貍還留在她的身旁，似乎對這個白衣女子有特別的眷念。

    小白輕輕摸了一下小狐貍的頭，默然片刻，道：“也罷，我倒要看看，他們在那山腹里到底做了什么，這兇戾煞氣大得要天翻地覆一般?！?/br>
    頓了一下后，她忽然又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還有那個家伙，怎么一直沒回來呢……”

    ……

    河陽城。

    經(jīng)歷過獸潮劫難的這座大城也是傷痕累累，但萬幸的是城中有很多人在獸妖到來時逃走了?？恐嘣崎T和天下正道的奮戰(zhàn)庇護(hù)，如今浩劫過去，人們又陸陸續(xù)續(xù)回到了這里。

    街頭人來人往，看起來還是比以前冷清了些，不過總還是熱鬧的。長街一側(cè)，有個算命看相的攤子，周一仙拿著他“仙人指路”的牌子笑呵呵地招攬生意，但來往行人也沒什么有意看相。

    攤位之后，小環(huán)和金瓶兒一起坐著，低聲說話聊天。

    小環(huán)和金瓶兒交情匪淺，遠(yuǎn)比其他人更信任這位jiejie，當(dāng)下已經(jīng)將這些日子自己的遭遇都與金瓶兒說了。末了她靠近金瓶兒，輕聲道：“jiejie，你覺得我能信那個鬼先生嗎？”

    金瓶兒千嬌百媚的臉上露出思索之色。剛才小環(huán)向她講述時，說到野狗道人舍命救人時她面色未變神情自若；說到義莊異變時她面露凝重之意。

    唯獨在說到鬼先生傳授小環(huán)鬼道之術(shù)，并給她幾件法寶以及交代她復(fù)活未知魂魄一事后，金瓶兒臉上立刻顯露出強烈的戒備神情。沉吟思索一會后，金瓶兒道：“那件命魂燈法寶呢，你帶在身邊嗎？”

    小環(huán)“嗯”了一聲，將命魂燈拿出來遞給金瓶兒。金瓶兒拿到手里反反復(fù)復(fù)看了一會，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隨即將這法寶還給小環(huán)，讓她收了起來，同時問道：“你相信那人嗎？”

    小環(huán)猶豫片刻，道：“本來我是相信的，畢竟他救了我一命，又傳了我鬼道法術(shù)?？墒恰彼龂@了口氣，道，“我還是覺得，那人和道長的死有關(guān)系?！?/br>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聲音似乎也低沉了些，幽幽地道：“我不信他?！?/br>
    金瓶兒點點頭，道：“你是對的，我也是如此看法。不過現(xiàn)在也不必輕舉妄動?！?/br>
    小環(huán)向她看來，問道：“怎么？”

    金瓶兒道：“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命魂燈這件法寶十有八九是鬼道異術(shù)中的一種秘法，是作為后手保命逃生用的?！?/br>
    小環(huán)吃了一驚，道：“jiejie，你是說他……”

    金瓶兒笑了笑，用手輕輕摟住小環(huán)肩膀，輕聲道：“既是后手，你現(xiàn)在做什么對他都影響不大，反而會驚動了他。不過若是有一天，那命魂燈里果然出現(xiàn)那人所說的異象……”

    兩人目光對視，小環(huán)目光清澈明亮，金瓶兒則是幽深柔媚，隱隱有幾分肅殺之意，片刻后只聽她說道：

    “到了那時，或許便是他最脆弱的時候?！?/br>
    小環(huán)看了她一會，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jiejie?！?/br>
    金瓶兒笑了一聲，面上浮起嬌媚之色，令人怦然心動，正想再跟小環(huán)說些什么的時候，忽然兩人只聽到前邊周一仙像是看到了什么，愕然道：

    “怎么是你？”

    兩人轉(zhuǎn)頭看去，都是一怔，只見前邊街頭上走來一人，肩頭蹲坐著一只三眼灰猴，面色木然神情蕭索，正是張小凡。

    第176章 人心如紙

    青云山，小竹峰。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天地萬物都如芻狗，時光也不會為誰停留。從大竹峰回來后，文敏和陸雪琪都是衣不解帶地侍奉在水月大師身旁。在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后，水月大師再醒來時，雖然還是傷心，但氣色看起來還是好了一些。

    文敏和陸雪琪都松了一口氣。

    水月大師看著她倆也都是滿面疲憊，嘆了口氣后，便讓她們都回去休息。二人還是有些不放心，水月大師便讓她們喚小詩等人過來，兩人這才答應(yīng)。

    不過在出門的時候，水月大師忽然又叫住了陸雪琪。

    關(guān)上門扉，陸雪琪走到水月大師的身邊，道：“師父，有什么事么？”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隨即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陸雪琪看向桌面，見這信封上寫著“水月師姐親啟”幾個字，字跡娟秀工整，很是漂亮。

    水月大師道：“這是你蘇師叔……離世前留給我的，算是她的遺書吧。是昨日去大竹峰時，宋大仁給我的?！?/br>
    陸雪琪吃了一驚，只聽水月大師幽幽說道：“她在信中說了幾件事，一是讓我看顧田靈兒，二是說大竹峰上人丁單薄，也沒什么出色人才，讓我也照顧一下?！?/br>
    說到這里，水月大師頓了一下，看著陸雪琪道：“最后一件事，她為門下弟子宋大仁和張小凡，向我提親了?！?/br>
    陸雪琪身子一震，愕然望向水月大師。

    水月大師苦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眼中有痛苦思念之色，半晌后才低聲道：“我還能說什么呢……等過了這段日子，我都答應(yīng)了便是?！?/br>
    “師父……”

    水月大師又道：“文敏的事問題不大，但你自己這里卻尚有許多波折，哪怕是我應(yīng)允了，也沒那么容易?！?/br>
    陸雪琪強忍眼淚，點了點頭。水月大師面露疲憊之色，道：“好了，此事你知道就好，去吧。”

    陸雪琪應(yīng)了一聲，慢慢退了出去。

    靜竹軒里安靜了下來，水月大師目光落到那封信上，凝視了好一會，伸手將它拿起，抽出信紙又看了起來。

    她的目光掠過那些娟秀字跡，一直看到信紙最后，只見上面寫著：

    “師姐師姐，一世姐妹三生有幸。meimei不肖，數(shù)十載任性癡狂，料師姐定罵我愚頑，可笑可嘆，頓首泣別。盼來生又聚首，共看高臺明月青山淚竹?！?/br>
    那信紙字跡之下，兀自有一片濕痕，如淚珠滴落。

    水月大師放下信紙，仰頭閉眼，兩行眼淚滑落下來。

    低低哽咽之聲，回蕩在這靜竹軒中。

    ……

    河陽城中。

    張小凡茫然停下腳步，看著周一仙等人，目光在金瓶兒面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小環(huán)臉上。

    小環(huán)沒來由地臉一紅，道：“公子，你還好嗎？”

    旁邊的金瓶兒聽著她聲音與剛才和自己說話時語氣大相徑庭，頓時皺了皺眉，向小環(huán)看了一眼。

    張小凡點了點頭，似乎也無意停留，正要向前走去，忽然間似乎想到什么，觸動心思，卻是轉(zhuǎn)身望著周一仙手上拿仙人指路的牌子。

    周一仙有些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張小凡也不理他，走到小環(huán)身前，道：“能看相么？”

    小環(huán)和金瓶兒都是一怔，周一仙卻是眼前一亮，走過來道：“可以可以，多謝紋銀十兩……”

    “爺爺！”小環(huán)立刻出聲打斷了周一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看著張小凡，面色柔和，道，“公子，我給你看相不要錢……”

    周一仙大怒，在一旁正要抱怨，金瓶兒忽然橫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凌厲之意。周一仙嚇了一跳，頓時將話語咽了回去，嘟囔著走到一旁去了。

    只是小環(huán)看著張小凡，過了片刻后卻又露出幾分歉意，道：“可是我本領(lǐng)低微，看不透公子命格面相，對不住啊?！?/br>
    “吱吱吱吱”，這時小灰叫了幾聲，跳了過來。小環(huán)一把抱住了猴子，摟在懷里，嘻嘻笑了起來，用手摸著猴子腦袋。

    金瓶兒在一旁看著小環(huán)居然和小灰這般親近，倒是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隨即又望向張小凡，仔細(xì)看著他面色神情，若有所思。

    張小凡聽到小環(huán)的話，嘴角微動，隨即似乎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走去了。小灰和小環(huán)打鬧玩耍一陣，便咧嘴一笑，跳到了地上，對小環(huán)揮揮手，然后一路追著張小凡去了。

    小環(huán)望著張小凡的身影走遠(yuǎn)，忍不住喊了一聲，道：“公子，你多保重啊。”

    張小凡的背影未停，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灰影掠過，小灰已追上了他，幾下跳到了他的肩頭上。片刻之后，一人一猴的身影邊消失在了遠(yuǎn)處。

    小環(huán)悵然若失，金瓶兒輕輕拍了她一下，小環(huán)這才驚醒，對著金瓶兒強笑了一下。

    金瓶兒微笑問道：“好好的，你叫他保重做什么，我可是聽著你好像有些著急呀？”

    小環(huán)臉上一紅，道：“也沒什么，只是……”她嘆了口氣，道，“我沒法看他的面相，但總覺得他好像有些不太好?！?/br>
    金瓶兒“唔”了一聲，向遠(yuǎn)處也看了一眼，道：“你也感覺到了啊?！?/br>
    小環(huán)一驚，道：“jiejie，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meimei啊，看相算命的本事我比不上你的，不過要說看人心嘛……”

    她笑而不語，小環(huán)聽出金瓶兒語氣中有些不對，愕然道：“jiejie，他怎么了？”

    金瓶兒看了她一眼，隨手拿過一張小環(huán)平日看相測字用的紙張，道：“看到這張紙了嗎？”

    小環(huán)面有疑惑之色，點了點頭。

    金瓶兒手上用力，隨意地將這張紙揉成一團(tuán)，又?jǐn)傞_了，只見皺巴巴的一片。

    她抬眼看向小環(huán)，小環(huán)盯著這張紙，臉色不知為何有些蒼白。

    金瓶兒輕聲道：“還不止哦。”

    小環(huán)猛地抬頭，盯著金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