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第148章 天刑

    無字玉壁上竟然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金色古拙字體，此等怪異之事，包括普泓上人在內(nèi)的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未曾見過。只見那玉壁之上時而瑞氣升騰，時而又暗紅閃爍，莊嚴肅穆的金光里夾帶著詭異莫測的血紅光芒，給人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鬼厲在半空之中面容扭曲，似乎極為痛苦，但目光隨即移到那無字玉壁之上，凝望著那無數(shù)翻騰起伏搖擺的字體。在他身體周圍，噬魂的怪異光芒越來越亮，從他體內(nèi)散發(fā)出來的妖力，也隨之越來越盛。

    甚至連眾天音寺僧人，都感覺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涼氣息，從半空中鬼厲身上傳過來，籠罩在他們周圍。經(jīng)過這三日三夜的佛門法陣錘煉，似乎噬血珠的妖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被完全激發(fā)出來了一般，空前強大。

    值此風(fēng)云變幻的關(guān)頭，普泓上人深吸一口氣，決然道：“此人乃普智師弟傳人，更是他一生心血所在，我們不可不救?！?/br>
    說罷，普泓上人重新盤膝坐好，口中誦佛，梵唱之聲又起。隨即眾天音寺僧人紛紛跟上。片刻之后，一片莊嚴肅穆的金色光芒，從天音寺眾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時佛光金芒，卻與前三日那度化鬼厲的佛門法陣不同，在莊嚴之中少了幾分慈悲，多了幾分肅殺。反觀半空之中的鬼厲，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腳下地面之上漸漸泛起的金色光芒，他此刻的精神都被無字玉壁上閃爍的文字吸引了。

    那無字玉璧上出現(xiàn)的文字，乃是《天書》第四卷！

    鬼厲本能地被這些閃爍異芒的文字吸引，那起伏跳動的字句，將他往昔獨自艱辛修習(xí)《天書》異術(shù)的各個斷裂處、不解處都一一展現(xiàn)，如行人面對無數(shù)斷崖絕壁正彷徨無措時，突然間斷崖有路、激流生橋，這是何等的大歡喜，如何還能分心旁顧？

    一時間，修行中眾多艱深晦澀處豁然開朗。凌空立在天際風(fēng)云之間的男子，第一次感覺到，那與天地共呼吸卻又萬物皆忘的感覺。

    喘息，深深喘息！

    從頭到腳，身體每一處都似要爆炸開一般，無數(shù)紛繁怪嘯雜音將他團團圍住。體內(nèi)種種氣息如沸騰一般，似巨浪波濤洶涌澎湃。噬血珠妖力冰涼，玄火鑒純陽之氣則熾烈難當(dāng)；太極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肅穆如山；還有從身軀各處泛起，鬼厲過往修行的三卷《天書》異術(shù)真元之氣，更是勢不可當(dāng)。

    天地變幻，造化玄奇！

    烏云之下，半空中那個人影散發(fā)出來的異光在越來越暗的天幕下越發(fā)光亮，直有逆天之勢。天際雷聲隆隆，隱隱有電芒躥動，似天心已然震怒。云層之中，狂風(fēng)大作，云幕慢慢開始旋轉(zhuǎn)，就在鬼厲上方，漸漸現(xiàn)出巨大旋渦的模樣。

    而鬼厲目光仍然被吸引在無字玉壁之上，對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上梵唱之聲大盛，肅穆金光沖天而起，登時將半空之中的鬼厲籠罩其中。這金光集結(jié)了數(shù)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豈是尋常，頓時將鬼厲身上散發(fā)出的妖力異光壓了下去。

    金光一起，籠罩鬼厲之后，天際雷鳴電閃之威勢似乎受到了牽制，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緩緩成形的那個詭異巨大旋渦，也漸漸有消退之勢。

    普泓上人眺望蒼穹，緩緩松了一口氣，正欲說話，忽然身旁傳來一陣sao動，不少人輕呼出聲，同時法陣之中亦傳來詭異氣息，他連忙抬頭望去，頓時臉上變色。

    原本在天音寺眾僧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陣鎮(zhèn)壓護持下，鬼厲身上的妖力已經(jīng)被壓了下去，盡數(shù)包裹在金光法陣中。天際那神秘風(fēng)云找不到對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厲身上被鎮(zhèn)壓到微弱至極的道道光芒，突然間再度明亮了起來，而其中洶涌之勢，竟似更勝從前。

    “轟隆”，一聲驚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響。

    狂風(fēng)獵獵，雷聲之中，鬼厲再一次仰天長嘯，周身光芒閃爍，青、紅、金、赤諸道光輝流轉(zhuǎn)不止，最后緩緩匯聚融合，竟是轉(zhuǎn)化為最簡單之黑、白二氣，只是這黑、白二氣也頗為古怪，時而盡數(shù)為白，時而盡數(shù)為黑，變化莫測。但其力量之龐大，卻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覺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結(jié)著數(shù)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陣，竟然有些抵擋不住鬼厲身上新生真法的沖擊，慢慢減弱下來。與此同時，天幕中風(fēng)云滾滾，巨大的旋渦再度現(xiàn)身，而且速度更勝從前，急速成形，壓在鬼厲上方。

    從地面向上空望去，只見那云層旋渦之中，電芒瘋狂躥動，雷聲隆隆，更有怪異絕倫的“咝咝”怪嘯之音，如猙獰大口，正欲擇人而噬。

    地面之上眾僧人臉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之色，維持這金光法陣已經(jīng)越來越吃力，此刻不但鬼厲在法陣之中抗擊金光，天幕之上，那神秘旋渦之內(nèi)，竟也有一股不可抵御的大力，緊緊抵觸著金光法陣。

    腹背受敵的金光法陣，光芒迅速減弱下去，普泓上人等一眾人盡皆驚駭。便在此刻，但見天際轟然雷鳴，從那旋轉(zhuǎn)不休、深不見底的旋渦深處，一道粗大電芒自天穹轟然擊下，打在了金光法陣之上。

    巨響聲中，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軀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紛紛面現(xiàn)潮紅，有的已然吐出鮮血。金光法陣搖曳閃動，終于頹然散開，化于無形。

    普泓上人心頭煩悶，身為陣法住持的他所受震動極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來。

    金光法陣既散，鬼厲再也沒有壓制，身上壓力瞬間消散，但覺得周身為之一輕，體內(nèi)新生之真元氣息片刻周轉(zhuǎn)，生生不息，竟是無比暢快。

    然而，還不等他有所動作，驚擾天心的他，只望見天際黑云深深之處，滾滾天雷轟鳴聲中，一道光柱從天而下，勢不可當(dāng)，直欲貫穿天地一般，轟然擊下，正是向他而來。

    所過之處，熾烈無比，光柱周邊哧哧之聲不絕于耳，竟將周邊所有事物都熔化了。而鬼厲面對的，便是這天地巨威，避無可避，躲無處躲……

    眼看鬼厲就要被巨大光柱擊得粉身碎骨之時，眾僧人都不忍再看，紛紛轉(zhuǎn)過頭去，閉上眼睛，普泓上人更是心頭傷痛，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要度化鬼厲，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氣，怎么卻變成這個結(jié)果，引發(fā)了這道傳說之中的“天刑厲雷”！

    光柱轉(zhuǎn)眼即至，還未及身，鬼厲已面容慘白，在巨響和狂風(fēng)之中張口大呼，卻任何聲音也沒有傳出來，一切盡數(shù)被湮沒在那天地巨威之中。只見他在天地神威籠罩之下，七竅流血，面上凄厲絕望，便是往日一直忠心護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對天刑，竟也被壓制得暗淡無光了。

    一切，仿佛都將結(jié)束！

    巍巍蒼穹，仿佛也傳來幽幽挽歌，回蕩天際。

    突然，鬼厲身后原本已經(jīng)漸漸暗淡的無字玉壁，似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無數(shù)閃爍的字體再度閃爍起來，尤其正中那十個大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更是發(fā)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看那勢頭，竟是也隱隱帶著一絲不可一世的桀驁氣息。

    就算是，面對著無數(shù)世人頂禮膜拜的蒼天，那仿佛永不可戰(zhàn)勝的天刑，玉壁之上的光芒，也不曾有絲毫的退縮！

    無字玉壁之上的光芒在瞬間亮到了極點，仿佛最燦爛的星火瞬間被點燃，再沒有人能望見其中光景。那仿佛瘋狂一般的光芒，頃刻間鋪天蓋地地沖來，從下往上，將鬼厲全身盡數(shù)罩住，而同時更有巨大無匹的光輝，沖天而起，那無盡氣勢，竟是直沖著天際那神秘的巨大旋渦而去。

    “轟！”

    “轟！”

    “轟??！”

    ……

    天幕蒼穹，雷聲震耳欲聾，聲聲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激怒了一般，瞬間，那威勢無比的天刑光柱移動了幾分，離開了鬼厲身子，正劈在無字玉壁沖天而起的那桀驁不馴的光輝之上！

    兩股熾烈光柱，在天地之間轟然對撞，地面山脈盡數(shù)震動，無數(shù)巨巖石壁紛紛開裂，雷聲隆隆之中，萬獸哀嚎，如人間末日到來。

    那天地間，不可直視的耀眼光輝！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無字玉壁之上，原本光滑如鏡的石壁，從正中，“噗”的一聲脆響，裂開了一個小口，隨即無數(shù)細縫從這個中心處向四面八方延伸開來，越來越大。終于，在紛紛擾擾的尖嘯聲中，一聲轟然巨響，這塊巨大的山壁亂石飛走，頹然倒塌！

    天際，巨大的光柱緩緩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發(fā)泄，狂風(fēng)漸漸止歇，雷聲也慢慢停了下來。隨后，天地仿佛一下子回復(fù)了平靜，黑云漸漸散開，那平和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

    一個身影，從半空中緩緩落下，正是鬼厲。此刻他血流滿面，昏迷不醒，而護持他的，卻是那淡淡的神秘光輝，在他身體落地之后，搖曳幾下，終究是輕輕散了去，再不見絲毫蹤影。

    天音寺眾僧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面前這崩塌了的無字玉壁，望著在天刑之中竟然僥幸逃生的鬼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

    這一睡，仿佛又是悠遠的沉眠。

    仿佛在這其中，有許多人在身邊走來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邊說話，聲音時大時小，似乎有的時候，竟還有人爭吵的樣子。但是更多的時候，還是安靜。

    他在平淡的沉靜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隱約里有些感覺，卻終究沒有醒來。

    腳步聲響起在門外，禪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連忙站了起來，對著門外走進來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禮。普泓上人點了點頭，向仍然睡在禪床上的鬼厲看了一眼，低聲道：“他還好嗎？”

    法相點頭道：“從那日回來之后，張施主就一直這么昏迷不醒。只是他氣息緩和，并無異象，而且周身也無其他傷勢，按理說早就應(yīng)該醒來了，但不知怎么，就是這么昏睡不醒?！?/br>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僥幸在天刑厲雷之下逃生，已是極其幸運了。想那天刑乃萬年難見之天威，不想竟會發(fā)生在他身上?！?/br>
    法相臉色一變，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只見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并無其他異色，這才將突然懸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

    半晌過后，普泓上人緩緩道：“無字玉壁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寶，更是祖師流傳下來的佛跡，此次毀于天刑，都是因我私心之過。我已決意在張施主醒來之后，便向辭去方丈之位，從此面壁參悟佛理，以贖我的罪過?！?/br>
    法相臉色大變，驚道：“師父，你不必如此……”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道：“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說了。”

    法相啞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鬼厲床前向他細細看了幾眼，點了點頭，道：“看來他氣色已經(jīng)大好了，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這幾日便可醒來，你要好生照看于他。”

    法相合十道：“師父放心就是?！?/br>
    普泓上人點頭，又看了鬼厲一眼，轉(zhuǎn)身便要走出門去。

    就在他要踏出房門那一刻，忽地，禪床之上的鬼厲身子動了一動，口中發(fā)出了一聲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師父，他好像醒過來了?！?/br>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過來，坐在鬼厲床沿。在師徒兩人的目光注視之下，鬼厲的雙眼輕輕動彈，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

    數(shù)日后。

    悠揚的晨鐘又一次敲響，回蕩在須彌山脈之間，在薄霧山風(fēng)里回蕩著。它穿過了無數(shù)光陰歲月，日復(fù)一日，從未停歇。

    晨光中，鬼厲站在山道上，側(cè)耳傾聽鐘聲，良久后長出一口氣，向山上走去，不多時便到了小天音寺禪房之外。

    他上前敲了敲門，片刻后聽到普泓上人的聲音傳了出來，道：“請進。”

    鬼厲走了進去，只見普泓上人盤膝坐在禪床上，正微笑著望著他，法相則站在一旁。鬼厲走過去行了一禮，道：“方丈大師?！?/br>
    普泓上人看了鬼厲一會，頷首微笑道：“短短時日內(nèi)施主道行大進，可喜可賀！”

    鬼厲笑了笑，沒有說話。法相卻是吃了一驚，在旁邊細細打量鬼厲。

    隨即鬼厲道：“前幾日損毀了無字玉壁，我心中實在不安?！?/br>
    普泓上人搖搖頭，道：“小事而已，不足掛齒?！?/br>
    鬼厲微怔，道：“無字玉壁是貴寺鎮(zhèn)寺之寶，豈非珍貴？”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輪轉(zhuǎn)，誰又知得身后事。今日珍而重之，豈知他日若何？施主不必放在心上?！?/br>
    鬼厲沉默良久，隨即點頭道：“是。今日前來，我是想向方丈大師辭別的?！?/br>
    普泓上人面上并無意外之色，道：“施主欲去，老衲不敢阻攔。只是有幾句話，還是想和施主說一說?！?/br>
    鬼厲道：“大師請說?！?/br>
    普泓上人道：“張施主，你這半生劫難重重，卻終能一一破解，闖了過來。我看施主心頭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厲沉吟片刻，道：“大師慧眼，我劫后余生，多有感慨。”

    普泓上人合十道：“施主是大智慧之人。何不看穿這俗世情懷，歸入我佛門下？佛門清凈，正合施主所愿?！?/br>
    鬼厲搖搖頭，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道：“我知大師點化愚頑，只是于我而言，俗世情懷，卻是割舍不得的。”

    普泓上人搖頭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萬物，恩怨情仇，不過皆一‘色’字罷了。困人心志，擾人清靜，施主何必太過執(zhí)著？”

    鬼厲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搖搖頭，面露笑容，道：“色即是空，那空也是色。大師要我看破世情，卻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身處天地之間，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靜，卻哪里知道，那看穿之后的我，可還是我嗎？”

    說完，他笑著搖頭，向普泓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

    辭別了普泓上人，法相送他出來到了天音寺外，請他在這里等待片刻。

    “吱吱吱吱”，一陣熟悉的猴子叫聲，讓鬼厲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只見法相含笑走了過來，身旁還跟著一只灰毛猴子，正是小灰。

    小灰這時也看到了鬼厲，頓時高興起來，連蹦帶跳竄了過來，三兩下就爬到了鬼厲肩頭，然后咧嘴大笑。

    鬼厲笑著摸了摸小灰的頭，然后對法相行了一禮，道：“多謝法相師兄?！?/br>
    法相微笑道：“這猴子是當(dāng)初在青云山救你時跟過來的，本該早讓它與你相見，只是這些日子它有些頑劣，便先讓它在寺院外山林間玩耍，今天你要走了，便帶它過來。”

    鬼厲本想笑著道謝，忽然想到法相涵養(yǎng)是極好的，加上天音寺跟自己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非比尋常，一般來說，普通“頑劣”他根本就不會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