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看見，他突然咬住了唇，那么用力，那么深！

    ……

    蕭逸才飛回通天峰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入夜時分了，通天峰上一片燈火通明，原來的青云門眾多長門弟子，再加上近日擁入青云的無數(shù)正道中人，將這個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也變得有些擁擠和世俗了。

    蕭逸才來到后堂一處靜室，定了定神，剛想舉手敲門，房內(nèi)已經(jīng)傳出了道玄真人的聲音：“是逸才嗎？進來吧?！?/br>
    蕭逸才恭敬地應(yīng)了一聲，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十分寬敞，所有擺設(shè)多帶有書卷氣息，除了簡單的桌椅床鋪，更多是兩邊書架上的書籍，其中許多已經(jīng)古舊的書，也整整齊齊地放在書架之上，看得出是被主人翻閱了無數(shù)次。

    道玄真人就坐在書桌旁邊，手上拿著一本古卷正在讀，看見蕭逸才走了進來，道：“剛回來嗎？”

    蕭逸才行了一禮，道：“是，師父?！?/br>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蕭逸才道：“已經(jīng)詢問過各脈首座師叔，天機鎖都沒問題?！?/br>
    道玄真人沒有再說話，房間里安靜了下來，蕭逸才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過了一會后，只聽道玄真人開口道：“天機鎖乃是青云秘密，向來只有各脈首座才能知曉，你也不能泄露此事?！?/br>
    蕭逸才立刻道：“弟子知道?！?/br>
    道玄真人看著他，道：“我將此事告訴你，并讓你前往其他六脈去見各位首座，你可明白其中含義？”

    蕭逸才默默點頭，隨即低聲道：“師父，你春秋正盛……”

    道玄真人打斷了他，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蕭逸才愣了一下，隨即恭謹行禮，低聲道：“是?！闭f完慢慢退了出去。

    道玄真人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隨后默默地放下手中書卷，過了一會，也走了出去。

    雖然已是夜深時候，但通天峰后山祖師祠里，長明燈依然燃燒著，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词刈鎺熿籼玫睦先诉€沒有入睡，正站在供奉青云門列代祖師靈位的供桌前，凝望著黑暗陰影之中的那些名字。

    遠處，有低低的蟲鳴聲。

    夜風吹過，長明燈的火焰一陣晃動，仿佛喘息一般顫抖。老者慢慢轉(zhuǎn)過身子，走到長明燈旁，用手輕輕擋住吹來的風，燈火很快安靜下來，重新開始穩(wěn)定燃燒。老者凝望著這點光亮，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他眼眸深處也燃燒著兩團火焰。

    夜色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老者的眉頭皺了一下，仔細聽了一下，便轉(zhuǎn)過身來道：“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到這里來了？”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清晰，走進了這座祖師祠堂。

    昏黃的燈火下，他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都是沉默不語。過了片刻后，道玄真人走過那老者身旁，來到供桌前，站在青云門歷代祖師那些如小山一般的威嚴靈牌下，慢慢挺直了身軀。老者走到他的身后，也抬頭看去，同樣一聲不吭。

    黑暗中，無形的威儀從陰影中緩緩散發(fā)，帶著歲月也抹不去掀不開的沉重。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從供桌上拿起三炷細香，走到燭火處點著了，雙手鄭重其事地握著，恭恭敬敬向祖師牌位鞠了三個躬，然后踏上一步，將細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幽幽輕煙，從香爐中裊裊飄起，散發(fā)在半空之中，讓前方的那些靈位更加朦朧不清，好似一雙雙眼眸，冷冷地望著兩位老人和這個世界。

    “夜半燒香，有什么難事嗎？”那老者問道，語氣平淡。

    道玄真人沒有回頭看他，他的眼睛一直都凝望著輕煙背后的那些威嚴的靈位，片刻之后道：“你說，將來你我過世之后，后人祭拜我們，又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對你，自然是滿懷崇敬。至于我，難道還會有人記得嗎？”

    道玄真人對老人微帶諷刺的話并未在意，平靜地道：“獸潮將至，生靈涂炭，傳說那獸神乃是上古妖魔，法力通天，這一戰(zhàn)我也沒有把握?！?/br>
    那老人眉頭皺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是來向我訴苦的吧？這可不像你的性子?！?/br>
    道玄真人看了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來，嘆息道：“果然還是只有你最明白我?！?/br>
    那老人搖頭道：“沒什么好想的，難道咱們還能跑不成？天下蒼生在后頭，青云山在這里，宗門祖殿在這里，誰都可以逃，誰都可以退，莫非我們可以也能退么？”

    “退？”

    道玄真人笑了笑，面上平靜卻有傲然之色，道：“千年之下，青云門歷代祖師從未退讓過，今時今日，我會退么？”

    “我無路可退！”

    “也不想退！”

    那老人凝視他片刻，轉(zhuǎn)過身看著那些祖師靈位，半晌道：“你要小心誅仙劍。”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片刻后同樣抬起頭，看著那片深沉的黑暗陰影，那片沉默的威儀，似也在黑暗中無聲冷笑。

    第130章 鬼道

    隨著時間流逝，除了三大正道門派外，也有很多正道人士也都來到青云山，不管是為了庇護還是為了盡一份力，青云門總是盡量安置妥當了。隨著越來越多的正道之士匯聚于此，一時間倒也氣象非凡，頗有天下正道與獸潮這千年大劫決一死戰(zhàn)的氣勢。

    青云山下，逃難而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河陽城逐漸不堪重負，青云門開始派遣門下弟子來此維持秩序，同時引導安排人們往北方逃避。不過也有很多人不肯離開河陽城，或者說他們是不愿離開青云山，同時開始有越來越多的難民往青云山脈中逃去。

    青云山脈七座主峰險峻挺拔，普通凡人是上不來的，但地勢低平的山野當然還有很多，許多人就這樣躲進了青云山中。

    此刻的河陽城中人滿為患，街頭巷尾都已經(jīng)擠滿了人，周一仙、小環(huán)和野狗道人三個人也擠在街頭一處角落里，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眼下局勢險惡艱難，對接下來該怎么辦，三個人也有了分歧。

    小環(huán)主張離開河陽城，繞過青云山北上，盡量遠離獸潮；周一仙則覺得最好躲進青云山脈中，等青云門等正道擊敗獸潮后，則危難自解。

    至于平日甚少發(fā)表意見的野狗道人，這次卻也有了自己的主張，勸小環(huán)和周一仙隨他另辟蹊徑，躲到空桑山萬蝠古窟去。那里荒無人煙，地窟深不見底，煉血堂覆滅后也被廢棄，只要躲到那邊應(yīng)該足夠安全?？梢哉f，除了距離河陽城太遠外，就沒有缺點了。

    周一仙對野狗的提議嗤之以鼻，嘲笑了他的愚蠢然后和小環(huán)爭得面紅耳赤。只是就在這個時候，河陽城的南邊，遠遠地從那片人群中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驚恐尖叫，聲音凄厲至極。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回頭望去，旁邊滿街百姓也齊齊轉(zhuǎn)頭。

    站滿人的大街上人頭攢動，高聳的城墻上本也站滿了人，但此刻突然都尖叫著到處亂跑，天空中響起一聲凄厲鳥鳴聲，隨即一只雙眼閃爍血紅光芒的巨大怪鳥張開雙翅，從天空直撲下來。遠遠看去，這怪鳥那雙翅展開竟有半座城門之寬，身軀之龐大令人咋舌。

    巨大的風聲被這只巨鳥帶動，狂風襲來，城墻上的桅桿被凌厲勁風吹過，發(fā)出一聲悶響，直接折斷然后重重摔在城頭，又翻滾著掉落下來，砸到人群中。城墻上下的人們驚恐萬分，四處奔跑，但那巨鳥從天而降，巨大鋒利的鳥爪如惡魔之手一般，直接抓住了兩個人，隨即沖天而起，在凄厲可怕的叫聲中，轉(zhuǎn)眼間便消失在天際。

    整座河陽城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許久之后，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大聲驚叫：“獸妖，是獸妖來了，我們完了啊……”

    剎那間，整座城池之中陷入一片混亂：無數(shù)人大聲號泣，哀聲四起，一片混亂。

    ……

    低沉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遠在青云山兩百里之外的平原之上，越來越多的南疆怪異猛獸出現(xiàn)聚集，不斷有怪獸向天長嘯怒吼。夾雜在獸群之中還有十余只身形尤其巨大，遠遠超過了周圍普通猛獸的獸妖，正站在獸群中轉(zhuǎn)首低吼，周圍的獸妖對它們似乎也特別地畏懼。

    天空中烏云越來越厚，在幾道閃電劃過云層后，終于有“隆隆”雷聲傳來。

    黑壓壓的天地人間，說不出的壓抑肅殺。

    天際閃電掠過，映出了一道矯健影子，剛剛從河陽城頭歸來的巨大怪鳥從天而降，憑借著閃電余光，獸妖們都看到大鳥的爪子上抓著兩個人。一時間，遠近數(shù)百頭的獸妖都大聲咆哮起來，聲勢之盛，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怪鳥在獸群的上空盤旋一會兒，忽地雙爪一松，兩個人影如石頭一般落了下來，摔進了獸群之中。地面的獸妖吼聲瞬間高漲，切齒聲此起彼伏，片刻間便有數(shù)十道猛獸身軀躍起撲去，隱約望見幾點血色，很快又消失不見。

    天空中盤旋的巨鳥尖嘯兩聲，雙翅一收，從天而降，向密密麻麻的獸群深處落去。它巨大的身軀就要落地時，寬大的翅膀再度展開，發(fā)出“呼”的一聲，強大的勁風將身下附近的許多猛獸都吹倒在地，“嗚嗚”直叫。

    一陣強風吹來，巨鳥就這么在獸群上面飄翔過去，一路上有無數(shù)獸妖敬畏地低頭閃避，其間遇到同樣強大的那幾只巨大獸妖，彼此也是互相瞪眼，毫不示弱。

    最后，它在獸妖群中的最深處落了下來，在黑壓壓的一片怪異猛獸中，有一片空地，坐著一個身著華麗絲綢衣衫的少年，手中拿著酒壺、酒杯，正自斟自飲。在那少年身旁的，顯得有些困倦的惡獸饕餮趴在巖石之上，此刻看到巨鳥落下，饕餮也只不過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周圍的獸群發(fā)出不安的嘶吼，巨鳥落到地上，口中“呱呱”叫了兩聲，巨大雙翅一揮，登時將原來地方的十幾只獸妖扇了出去。一時驚吼怒叫聲此起彼伏，不過卻沒有見哪一只獸妖敢上來挑戰(zhàn)的。巨鳥向周圍左右橫了一眼，樣子倨傲，似乎對這些獸妖不屑一顧，隨即轉(zhuǎn)過頭來，面對那個少年，它的神態(tài)又變得特別恭謹起來。

    “呱呱，呱呱呱……”對著那個少年，巨鳥叫了一陣，那少年似乎聽得懂鳥語，緩緩點頭。巨鳥又叫了幾聲，便站在原地不再發(fā)聲。

    雷聲漸漸大了，眼看著似乎就要下一場大雨。那少年一杯接著一杯，沒有停頓過。只是偶爾出神，怔怔望著遠方片刻，然后默然低頭，又再度喝酒。只是無論喝了多少烈酒，他的臉上從來沒有絲毫酒意。

    終于，那壺酒喝完了，那少年隨手將酒壺就被丟開，站了起來。周圍的獸妖一陣聳動，向后退去，露出異常敬畏的神色。只是在那少年眼中，這無數(shù)猛獸似乎都如無物一般，此刻只默默望著天際黑云沉沉。

    饕餮低低叫了一聲，在他身邊站了起來。

    那少年轉(zhuǎn)過身輕輕拍著饕餮腦袋，許久方道：“你也覺得寂寞嗎？”

    饕餮低吼，卻終究沒有人知道它的意思，那少年仰首看天，許久許久，再不發(fā)一言。

    ……

    河陽城中因為獸妖的出現(xiàn)而人心大亂，更倒霉的是很快又下起了大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雨水中淋了個透心涼，只覺得前途茫茫，生死兩難。

    野狗道人拿出帶的雨傘遞給小環(huán)，小環(huán)撐上了，看著這漫天雨絲心事重重，嘆了口氣。

    周一仙勸道：“別多想了，生死有命。等雨停了，我們就躲到青云山里去，總比在這城里好。獸潮要是殺過來的話，這城中一個人都別想活了?！?/br>
    小環(huán)與野狗都是默默點頭，小環(huán)忽然道：“爺爺，你說他……血公子他不會有事吧？”

    此言一出，野狗道人面上便抽動了一下，看起來越發(fā)兇惡了。

    周一仙擺擺手，道：“你放心好了，鬼厲那廝要道行有道行，要法寶有法寶，論鬼氣只怕他比那鬼先生更陰森，真是想死也難。你擔心什么？”頓了一下，他又道，“再說了，你十年前不是給他看過相了嗎？當年就說了，此人乃是萬中無一之‘亂魔相’，主一生多磨難波折，卻非短命夭亡之命，那你還擔心什么……”

    “怎么，你曾給我看過相嗎？”忽地，一個聲音從身邊冒了出來。三人大驚，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鬼厲不知什么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身旁，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從雨水中閃出來的一般。

    小環(huán)等三人都是怔了一下，隨即小環(huán)大喜過望，忍不住輕聲叫道：“是你……”

    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同時都皺起眉頭。周一仙哼了一聲，居然也說了同樣的話：“是你！”

    鬼厲不去理會周一仙兩人，先是看了小環(huán)一眼?？粗樕嫌酗@而易見的真心歡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絲溫暖，微微點頭，道：“是我?！?/br>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因為雨水淋濕了毛發(fā)的猴子小灰也向小環(huán)“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看起來也十分高興。

    小環(huán)喜笑顏開，對小灰道：“你還記得我呀，呵呵?！闭f著，她抬頭看了一眼鬼厲，遲疑了一下，“前些日子你獨自離開了，沒事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我沒事?！?/br>
    小環(huán)這才放下心來，多看了鬼厲兩眼。忽地不知怎么，臉上便是一紅，目光隨即轉(zhuǎn)到小灰身上，微笑著張開雙手，道：“小灰，過來我抱抱?！?/br>
    小灰“吱吱”傻笑兩聲，雙腳一蹬，離開了鬼厲肩頭，徑直跳到小環(huán)懷里。小環(huán)嘻嘻笑著，只覺得猴子身上濕漉漉的，正想拿出一塊布給它擦拭一下，不料猴子似乎也覺得身上難受，此刻突然全身抖動，登時將水珠甩得四處飛濺。小環(huán)驚叫一聲，卻又不愿將猴子丟下，只得趕忙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后臉上、身上衣襟處都被這只猴子弄濕了。

    小環(huán)睜開眼睛，瞪了小灰一眼，猴子三只眼睛眨呀眨的，一動不動。小環(huán)哼了一聲，雙手一拋，將小灰丟回鬼厲身上，小灰三腳兩腳爬到鬼厲肩頭，看著小環(huán)忙不迭地整理衣物，忍不住又“吱吱”笑了出來。

    小環(huán)哭笑不得，咬著下唇偷偷看了鬼厲一眼，隨即低頭整理衣裳。鬼厲轉(zhuǎn)身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心中有些發(fā)虛，道：“喂，臭小子，我可沒惹你，你別亂來啊。”

    鬼厲道：“你剛才說看到鬼先生了？”

    “哦，”周一仙聽鬼厲是問這個，頓時松了一口氣，給他指了個方向，道，“就在那邊的小巷子進去，走到底有個義莊，里面有幾個棺材的屋子，我們是在那里看到他的。”

    鬼厲眉頭微微皺起，沉吟片刻后向野狗道人看了一眼，野狗道人下意識地想挺起胸膛，但心里一陣發(fā)虛，又把身子縮了縮。

    鬼厲也沒理他，目光重新落在小環(huán)身上，道：“你早點離開這里吧，一切小心。”

    小環(huán)“嗯”了一聲，看鬼厲轉(zhuǎn)身要走，突然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襟，道：“你……你多保重啊?！?/br>
    這一幕看在旁邊周一仙和野狗眼中，都是臉色微變，鬼厲則是腳步一頓，對小環(huán)笑了笑，隨即便帶著小灰身子閃動兩下，瞬間消失在前方風雨之中。

    小環(huán)原本還想再說些什么的，這時卻是欲言又止，只能輕嘆一聲。

    便在這時，忽然一只白皙如玉的美麗手掌摟住了小環(huán)肩膀，一個柔和甜美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道：“meimei，你想對他說什么呀？”

    小環(huán)一怔，隨即大喜轉(zhuǎn)頭，只見身旁女子美艷動人，嬌媚無限，一身鵝黃衣裳，正是金瓶兒。

    她一把抱住金瓶兒，笑道：“jiejie，我想死你了。自從上次在死亡沼澤之后就不知你去哪兒了？”

    金瓶兒嘻嘻一笑，輕輕摸了一下小環(huán)的臉，但目光卻越過她的發(fā)梢，看向鬼厲遁去的方向，眼中有些許思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