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大師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柔聲道：“雪琪，回頭是岸，只要你斬斷情絲，沒有什么了不起的，至少，還有師父，還有小竹峰，還有青云門可以容納你的。”

    陸雪琪猛然抬頭，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讓人為之一驚。只見她清麗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凄然之色，連聲音也似帶有一絲顫抖：“可是師父，我斷不了！”

    水月大師面色大變，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聲重重打了陸雪琪一記耳光。陸雪琪沒有躲避，沒有后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咬緊了唇。

    “你說什么？”水月大師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也在顫抖，但話語間滿是怒意，“你這個逆徒！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陸雪琪面無血色，但是她迎著水月大師的目光，仿佛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般，決然道：“師父，你自小收養(yǎng)了我，將我撫養(yǎng)長大，教我養(yǎng)我，恩深無過于此。雪琪不孝，令恩師動怒傷心，罪該萬死……”

    她白衣飄動，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師的面前，道：“雪琪寧死，也不敢背叛恩師正道。來日若與張小凡相見，弟子自當(dāng)竭盡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在他手上罷了……”

    水月大師開始滿臉怒意，聽到陸雪琪說到不敢背棄正道，要與張小凡決一生死，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陸雪琪接下來的話，卻再度令她臉色大變。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來，望著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著自己的心，緩緩道：“但這一縷罪孽情絲，卻是弟子斬不斷，斷不了的！”

    房間里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連呼吸聲都停頓了下來。

    第128章 望山

    狐岐山，寒冰石室。

    鬼厲默默注視著安詳?shù)靥稍诤_上的碧瑤，在裊裊煙中沉眠的女子，嘴角似乎永遠(yuǎn)都帶著那么一絲笑意。

    她此刻可還有感覺嗎？

    在她心里有沒有后悔過？

    冰涼的噬血珠妖力在他體內(nèi)游蕩著，如揮之不去的幽靈，等待著最后的時機(jī)與他同歸于盡。不過鬼厲對此并沒有太放在心上，他與噬血珠相伴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了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

    “這里要封山了，而且還不知道要封多久?！惫韰栞p聲道，“我不能留在這里什么都不做，總是要去外面找一找的，你放心，我一定能救你?！?/br>
    他望著碧瑤笑了笑，然后轉(zhuǎn)身走出了這間寒冰石室。輕煙飄蕩，在他身后如輕紗。

    “轟??！”

    沉重的石門在身后緩緩合上，狐岐山山腹之中，此刻到處都是機(jī)關(guān)響動的聲音，而在山腹之外已不見人影。

    不過眼下除了鬼厲以外，居然還有一個人和他一起離開了鬼王宗總堂。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雙臂伸起，伸了個懶腰，嘴里還打著哈欠。鬼厲則是望著站在前方的鬼先生，那個人身上的陰氣似乎比他還要更濃，像鬼多過像人。

    鬼先生也在看著鬼厲，過了片刻后道：“副宗主這是要去哪兒？”

    鬼厲反問道：“鬼先生呢？”

    鬼先生“嘖嘖”陰笑了兩聲，道：“我要去看看獸潮。”

    鬼厲瞳孔微縮，忽地冷笑一聲，道：“去看它們?nèi)绾螝⑷藛?？?/br>
    鬼先生搖搖頭，道：“你不懂?！?/br>
    鬼厲凝視他片刻，沒有再多說什么，一翻手青光泛起，噬魂魔棒祭出，載著他一人一猴，直上青天，離開了狐岐山。

    而在鬼厲離開這里以后，鬼王宗山腹的大門忽然又再度打開，片刻后鬼王、幽姬帶著一隊(duì)精銳手下走了出來。

    “轟隆隆隆……”最后的一道石門緩緩合上，將這個巨大的山腹遮蓋起來，其中還夾雜著隱約的“啪嗒”聲，那是機(jī)關(guān)反扣的聲音。日后若是來人不知道如何開啟此處機(jī)關(guān)，單想從外面強(qiáng)攻進(jìn)去，面對這上萬斤的巨巖，那非得要有如神仙一般的道行才行。

    鬼王走到鬼先生身旁，也抬頭向天空望去，道：“他走了？”

    鬼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道：“宗主先去蠻荒，我去河陽城一趟，不日便會趕來?！闭f完，他又向狐岐山那邊看了一眼。

    鬼王似乎知曉他的心意，擺擺手道：“這里有青龍鎮(zhèn)守，我很放心?！?/br>
    鬼先生便沒有再多說什么。

    鬼王仰首望天，微微瞇上眼睛，片刻后忽然笑道：“只盼青云山那邊，都多死些人才好?！?/br>
    鬼先生與他身后的幽姬都是沉默不語，狐岐山前，便只剩下了鬼王爽朗輕快的笑聲。

    ……

    毒蛇谷，萬毒門。

    經(jīng)過一段時日的休養(yǎng)，秦?zé)o炎的傷勢好像終于穩(wěn)定了下來，不過鼎鼎大名的毒公子如今可以說是病公子了，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病懨懨的模樣。

    雖然前段時間奪去了秦?zé)o炎的手下和權(quán)力，不過毒神還是對這個關(guān)門弟子上心的，時不時的還會來看看他，出手幫他控制一下體內(nèi)的詭異邪力。

    這一日毒神便又到了秦?zé)o炎的住處，支開手下，房間里便只剩下師徒二人。

    皓首老人與年輕病人對視著，好一會都沒說話，氣氛略顯尷尬。

    秦?zé)o炎等了一會，見師尊今天的情緒有些奇怪，便試探地問道：“師父，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可是我那三位師兄膽大包天竟然要暗害你么？”

    毒神嘴角抽搐了一下，瞪了秦?zé)o炎一眼，道：“逆徒！你就不能想點(diǎn)好事嗎？”

    秦?zé)o炎想了想，眼前一亮，道：“莫非是三位師兄內(nèi)斗，現(xiàn)在已斗死了一兩個人了？”

    毒神仰首嘆息一聲，面有感慨之色，過了一會才道：“他們都還活著?！?/br>
    秦?zé)o炎嘆了口氣，面有感慨之色。

    毒神道：“南疆獸潮大劫，眼下已進(jìn)入中土，這件事你知道了吧？”

    秦?zé)o炎點(diǎn)點(diǎn)頭。

    毒神道：“聽說獸潮中，為首的獸神乃是絕世妖魔，妖力之高舉世無敵，手下還有十幾個妖力極強(qiáng)橫的妖王。最可畏的是獸潮中無數(shù)蠻荒異族和變異野獸，兇悍殘忍可力敵修士不說，數(shù)量之多也是不可計數(shù)。”

    毒神說到這里，眉頭也是皺了起來，道：“如今獸潮所過之處，死傷狼藉十室九空，連焚香谷都被嚇得跑到青云山去了，怕是不好對付啊?！?/br>
    秦?zé)o炎看了毒神一眼，道：“師父您可有定奪？”

    毒神沉吟片刻，道：“你素來聰明，我做決斷前想聽聽你的看法。”

    秦?zé)o炎想了想，道：“正道那邊且不管他們，鬼王宗和合歡派如何？”

    毒神道：“鬼王宗聽說是封門了，他們總堂在狐岐山山腹中，易守難攻，真要封閉不出的話，獸潮一時間確實(shí)奈何不了他們；至于合歡派那邊，聽說金瓶兒趕回逍遙澗與三妙夫人深談后，三妙夫人已決定將全派北遷，進(jìn)入蠻荒以避獸潮鋒芒，只留金瓶兒在中土觀望形勢。”

    秦?zé)o炎臉色微變，道：“合歡派竟如此不看好局勢么？”

    毒神也是面色難看，點(diǎn)了點(diǎn)頭。

    秦?zé)o炎道：“我看師父您似有遲疑之意，可是不愿舍棄這毒蛇谷基業(yè)？”

    毒神道：“畢竟經(jīng)營多年了嘛。”

    秦?zé)o炎看了看毒神，忽然道：“師父，我的意思是獸潮兇悍不可力敵，但毒蛇谷基業(yè)經(jīng)營多年，也不好輕棄。不如您先帶領(lǐng)部分菁英弟子北歸，留三位師兄在此鎮(zhèn)守基業(yè)，同時觀望局勢。若情勢果然不可應(yīng)付，到時再令三位師兄北遷就是了。”

    毒神看著他笑了一下，道：“那你呢？”

    秦?zé)o炎道：“弟子病弱傷殘，留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望師父大發(fā)慈悲，就帶上我一起走吧。”

    毒神凝視著他，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

    青云山下，河陽城。

    最近這些日子來，河陽城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而且仍然還在不斷增加著。不止是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的百姓，還有更遠(yuǎn)地方包括從南方各地逃難的人數(shù)也為數(shù)不少。

    人多了，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也都能看見，千年未見的蒼生大劫就在眼前，人心惶惶下，誰也沒心思去多管閑事，只擔(dān)憂著劫難臨頭時，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蒼松進(jìn)了河陽城，他仍然身著道袍，當(dāng)然上面不會有青云門的標(biāo)記，城中人頭攢動，也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到一個不起眼的道人。

    這是十年來，他第一次回到這座城池，也是第一次回到了青云山脈附近。站在河陽城喧囂熱鬧的街道上，可以很輕易地看到遠(yuǎn)方那座巍峨屹立的巨大山脈，和記憶中的青云山?jīng)]有任何的變化，依然那樣的雄偉高大，睥睨人間。

    他站在街角，靜靜地眺望著那座山，一動不動，站了很久。

    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一行三人從蒼松道人身邊路過，向著前頭走去。手上仍然拿著“仙人指路”牌子的周一仙對身邊的小環(huán)抱怨道：

    “沒想到河陽城里竟然有這么多人，如今找了一圈，連住的地方都沒了?！?/br>
    小環(huán)道：“沒辦法啊，大劫降臨，誰都知道青云山就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闭f著，她回頭對跟在后頭的野狗道人問了一句，道，“道長，你在這城中能找到住的地方嗎？”

    野狗道人搖搖頭，道：“這地方是青云門的地方，以前我是不來的。”

    周一仙皺眉道：“難道要露宿街頭？或者咱們再出城找個僻靜地方過夜？”

    小環(huán)立刻道：“爺爺，可不能出城了。咱們來之前不是都聽說了嗎？獸潮里這里可不遠(yuǎn)了，大概就差個幾百里地了，萬一有幾只跑得快的獸妖到了城外，咱們出城豈非危險？”

    野狗道人連連點(diǎn)頭，看得出來對小環(huán)的意見非常同意，周一仙也說不出什么反對的話來，摸著白胡子皺眉苦思了一會，忽然間眼睛一亮，道：“我想起來了，這城里有一處地方或許可以過夜。”

    小環(huán)與野狗道人都向他看來，小環(huán)奇道：“是什么地方？”

    周一仙看了看他們二人，卻沒有明說，只笑著道：“你們先跟著我來吧?！?/br>
    這河陽城中如今聚集的人著實(shí)不少，當(dāng)下周一仙指點(diǎn)方向，野狗道人前頭開道，仗著他身強(qiáng)體壯面容兇惡，力氣小的人被擠了開去，強(qiáng)壯的人回頭一看野狗道人那副尊容，大多也不敢多說什么。周一仙和小環(huán)緊跟野狗道人，勉強(qiáng)前行，好不容易才穿過了這條大街，拐入了河陽城西頭一處小巷之中。

    三人向里走著，往日十分僻靜的小巷里居然也站了不少人，讓路徑更先狹小擁擠，也讓周一仙口中不停低聲抱怨著。

    這條小巷十分悠長，曲曲折折，越往里走人就越少，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三人才走到小巷盡頭。此處已經(jīng)看不到逃難人群了，因?yàn)榍胺骄尤皇且惶幜x莊。不過這座小小義莊門庭殘破，連木板門都有一半掉落在地上，另一半則無影無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了去當(dāng)柴燒。

    三人站在這座義莊前，小環(huán)和野狗面色復(fù)雜地看著前面這棟破敗的義莊，都是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過了片刻，小環(huán)對周一仙道：“爺爺，你說能過夜的地方就是這里？”

    周一仙咳嗽一聲，道：“你就說這里是不是沒有人吧？”

    說罷，他先義莊里面探頭看了一眼，然后走了進(jìn)去，小環(huán)和野狗道人對視一眼，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進(jìn)來。走進(jìn)義莊，只見小小庭院中雜草叢生，隨處可見凌亂掉落的木柱殘梁，還有些白色的東西在草叢中若隱若現(xiàn)，也不知是不是骸骨？小環(huán)的臉色有些發(fā)白，情不自禁拉住了周一仙的衣服。

    周一仙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安慰道：“莫怕，真有鬼就讓野狗上?！?/br>
    小環(huán)臉色好了一些，野狗道人在后面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么。

    庭院前面就是義莊的門房了，周一仙走上前去，只見房門上落滿灰塵，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到過這里。他皺了皺眉頭，伸手推開了房門。

    “吱呀……”木門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緩緩向里面退了進(jìn)去，一股霉氣涌了出來?；璋档墓饩€下，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三具棺材，但棺材蓋子都已經(jīng)散落到一旁了。除此之外，前頭一張舊供桌，地上還散亂掉落著不少破舊靈位的木牌，看起來這里已經(jīng)被廢棄很久了。

    一股說不出的凄涼和陰森氣息在這個屋子中散發(fā)出來。

    房間中一片寂靜，誰都沒有說話。周一仙探頭張望了一陣，終究是不敢走進(jìn)去，便回身對小環(huán)和野狗道人道：“算了，咱們就在這院子中對付一晚上吧。”

    說著，他便和野狗道人走到院子中，不過小環(huán)站在那房門口倒是沒有離開，目光掃過幾口棺材后，又落到了地上那些靈位木牌，面上浮現(xiàn)出幾分猶豫之色。

    掙扎片刻后，小環(huán)終于還是鼓起勇氣走進(jìn)了這間義莊屋子，先雙手合十向那三口棺材拜了拜，然后蹲到地上，伸出手將那些靈牌撿起，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塵，然后放在供桌上。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屋外的院子里有徐徐陰風(fēng)吹過，站在庭院里的周一仙和野狗也發(fā)現(xiàn)了小環(huán)的舉動，一時面面相覷。

    散落在地上的木牌大概有八九個，小環(huán)很快都撿了起來，放在供桌上，看著上面那些或清晰或已經(jīng)模糊的文字，小環(huán)嘆了口氣，又雙手合十拜了拜，輕聲道：

    “打擾啦?！?/br>
    陰風(fēng)幽幽吹過，無聲無息。

    周一仙翻了個白眼，掉頭看向別處，忽地身子一滯，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小環(huán)和周一仙似也感覺到了什么，幾乎是在同時向義莊的門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