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巫妖停下了。 那幽光在黑暗中輕輕閃爍,明滅不定,似召喚、似誘惑、似渴望、似譏笑…… 風吹動了他黑色的衣襟,許多年前他也曾這樣站在這里,可是那個時候他的身旁還有兄弟,還有一個仿佛可以遮擋天地的身影。 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人”了。 “娘娘……”他垂下頭,口中低聲喚了這么一句。 然后,他向前飄去,投向那個幽光,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決絕。 …… 幽光大盛,古洞之中的陰風陡然猛烈起來。光亮從那處緩緩散開,將周圍慢慢照亮。 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到處掉落著腐朽的白骨,有人也有猛獸。巨大的洞壁,堅硬的巖石,在幽光照耀之下顯現(xiàn)出了無數(shù)條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裂痕,像是被人生生撕扯開來一般,觸目驚心。 黑暗中有個聲音,就在那個幽光的最深處,帶著冰冷寒意飄蕩起來。 “你回來了……” 尾音很長,回蕩在這個古洞巖壁之間。 巫妖沒有說話,他站在那處光亮之中佇立片刻,目光落到了自己身前腳下的地面。那里有一具身材高大的骷髏,骸骨碎成了六塊,兩只已經(jīng)化為白骨的手掌上,仍然死死抓著朽壞的武器??斩吹镊俭t眼眶里,正對著洞xue深處的黑暗,仿佛無數(shù)光陰過后,他仍然沒有屈服。 巫妖默默地移開目光,讓自己的身體飄得離這具骸骨遠了些,也許站得太近就會有刺痛的感覺。然后,他從黑衣中伸出手臂,在他手上正是鑲了骨玉的黑杖。 “吼!” 一聲咆哮,突然如驚雷乍響,在古洞之中沸騰起來。周圍的黑暗瞬間退卻,那片幽芒深處,轉眼間閃爍出刺目光芒,如惡魔無數(shù)的觸手,向著巫妖,向著那兩個圣器,呼喊狂嘯。 就連古洞周圍千萬年的石壁,此刻也開始不停動搖,大石小石紛紛落下。 尖銳凄厲的陰風,此刻聽來就像是充滿渴望的粗重的喘息聲。 “你還記得娘娘的模樣嗎?”巫妖看著就在自己身前張牙舞爪的那片刺目光芒,突然說了一句。 漫天呼嘯可怕閃爍的光芒,突然凝固了一下。 巫妖一身的黑衣,在強烈的陰風中獵獵作響。 就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這么飄忽不定:“她的石像,還站在外邊的洞口前……” 那片光芒深處,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有伸縮不定的光線,將巫妖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 巫妖沒有再說什么,緩緩飄了上去,飄進了光芒深處。 一處開闊的平地在他面前顯現(xiàn),這里與外邊截然不同,堅硬的石壁大都完好無損,而在地面之上,卻多有巨大骨骼,而且大都完好,細數(shù)之下,竟有十三具之多。 這十三具形狀各異、散發(fā)出妖氣的骨骼,距離不等地繞成一圈,都是面內(nèi)背外。陰森森空洞的眼洞之中,仿佛有冰冷的目光。 巫妖的身影忽然出現(xiàn),開始接近這個怪異的圈子。忽地,陰冷的風中出現(xiàn)了令人齒寒的“簌簌”聲,這些白骨之上,赫然有幾具頭顱竟然開始轉動,慢慢轉了過來,向著巫妖的方向望去。 在這幾乎令人心跳停滯的可怖時候,巫妖卻似乎毫不在意這些,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只望著一處。 在這十三具白骨圍成的圈子正中。 一具真人大小的白骨,安靜地躺在一座白玉石臺上。與周圍那些骷髏不一樣的是,這具人形骨骼上還蓋著絲綢,也不知經(jīng)歷多少歲月,在幽光照耀之下,那絲綢的顏色竟仍是鮮艷無比。 而這周圍所有的光亮幽芒,甚至連呼嘯的陰風,都是從這具白骨之上發(fā)出的。 巫妖慢慢飄近了這具白骨。 光芒流轉,詭異的光線時長時短,仿佛冥冥之中,有雙眼眸正注視著他。 周圍,十三具白骨突然全部發(fā)出“簌簌”聲,幾乎像是一齊復活一般,頭顱轉動,深邃的眼洞紛紛盯著巫妖的身影。 下一刻,那一張絲綢騰空而起,飄在半空。 仿佛有一聲低吼,剎那間耀眼的光芒從絲綢之下照耀而出,如勢不可當?shù)碾x弦之箭,向著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嗚”的一聲,巫妖甚至感覺到那光線帶著澎湃洶涌的妖力,從自己耳邊沖了過去。 劇烈的風聲,夾雜著陰森的冷笑,在這個古洞之中回蕩。 那十三具骷髏,突然一起張口怒吼,恐怖的音浪洶涌如潮,向天呼嘯著。 這一片詭異氣氛中,巫妖緩緩在白骨面前落了下來。白光中,那具真人大小的骨骼上有五處斷裂的地方,分別是在右手、左腳踝、喉骨、頭骨,還有就是他的整個脊椎沒有了。 此刻,映著骨骼發(fā)出的光芒,他的右手處放著一顆白珠,左腳踝處是一面玉碟,而喉嚨斷裂的地方,擺放著一只圓環(huán)。 巫妖緩緩地將鑲在黑杖之上的骨玉,一點一點地拔了出來,然后將它輕輕放到白骨的頭顱之上。那里的前額正中,正好有一個破裂的小洞,骨玉不偏不倚,剛好放了進去。 黑暗中,像有個什么聲音,遠遠地呼喚了一聲。 巫妖身子忽然顫抖了一下,整個人搖了搖,光芒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兩團燃燒的白色火焰。 那火焰燃燒的,是誰的靈魂與軀體? 他仿佛輕輕叫了一聲,可是誰都沒有聽清,他口里說的是什么。下一刻,他將那柄黑杖,放在了白骨的中間,脊骨的地方。 突然,一切都靜止了。 呼嘯的陰風停止了,耀眼的白光消失了,黑暗如無邊的大海,洶涌的波濤無聲地湮沒了一切! 是誰,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那是最深的黑暗,還是幻想的曙光? 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就像亙古也不曾改變的荒涼寂靜,白骨停止了呼喊,沉默了下去。 一個聲音,在黑暗與寂靜的最深處,悄悄地響起! “怦!” “怦!” “怦怦!” “怦怦怦怦怦怦……” …… 那是心跳的聲音,緩慢卻有力,從無到有,一點一點從慢到快。 它洋溢著嶄新的活力,帶來了生命的氣息,周圍依舊是一片漆黑,但魔幻一般的心跳聲音卻漸漸放大,慢慢地,開始流淌著潺潺水聲。 不,不是水聲,那是奔流的血脈,從心臟呼嘯而出,帶著無盡歡喜與不可阻擋的氣勢,在黑暗中狂舞。 長眠了無數(shù)歲月,無盡的冰冷過后,終于獲得溫暖! 是誰,在黑暗中悄悄喘息? 是誰,感受這血rou的滋味? 那奔騰的聲音越來越猛烈,像是禁錮的靈魂怨恨的呼喊,每一滴重生的血液,凝聚了千年萬年的恨意,都帶著瘋狂與桀驁! 慢慢地,周圍的異聲開始再次響起,堅固的石壁再一次動搖,那些黑暗中的白骨再次吶喊,在這地獄中迎接著重生的妖魔。 只有巫妖,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感覺著身前無形卻正在澎湃的妖力,感覺著那復生的靈魂與流淌的血脈。 下一刻,那妖力瞬間高漲,如排山倒海般沖來,將他完全吞沒了…… …… 古老的鎮(zhèn)魔古洞中,幽幽遠遠的有一聲低吟,像是什么東西從長眠中醒來。 陰風再起,越發(fā)凄厲,就連頭頂?shù)奶炜?,也暗淡了下來?/br> 一道閃電,刺穿黑云。 一道驚雷,炸響天際。 雷電轟鳴,轉眼間撕裂天空。無數(shù)的黑云沸騰起來,從十萬大山的天空洶涌而來,聚集在鎮(zhèn)魔古洞的上方。 瓢潑大雨轟然落下,夾雜著巨大的冰雹,將地面砸得坑坑洼洼。 就在這時,鎮(zhèn)魔古洞中突然安靜了片刻,所有的聲音異響都消失了,陷入了一片死寂。然而轉眼之間,凄厲無比的尖嘯聲驟然高亢,從遠及近,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到最后已是震耳欲聾。 那嘯聲越來越響亮,轉眼間已然沖到古洞洞口。 天際巨雷轟然炸響,天地呼嘯,仿佛十萬大山的所有山脈都在一起晃動。 黑氣如山,在鎮(zhèn)魔古洞的洞口拼命聚集,向著天際,向著大地。 一抹紅光在黑暗中突然閃過。 一個身影,被一塊鮮艷無比的絲綢所包裹的男子,從黑氣中緩緩落下,站在了那個石像女子的身前。 在他身后,黑氣中厲嘯連連,陰影搖動,仿佛有無數(shù)妖魔狂喜呼嘯,澎湃的妖力席卷而來,對著這個世間怒吼著。 只有他的背影,顯得有些異樣。 石像前方,他在風雨中默默佇立。 他凝視著那個石像上的女子的臉龐。 他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那冰冷的石像。 低低的聲音,在風雨中悄悄回蕩,穿越了千年萬年歲月,穿過了無數(shù)風霜雨雪。 “玲瓏……” …… 中土縣雍山以北二百里,便是高大的狐岐山。 狐岐山突兀險峻,背陰處從山中流出一條河流,稱作“勝水”,向東北流去,一路上支流漸多,河流漸漸變大。至三百里外,注入另一條大河“汾水”。自古相傳,這條河流之中,產(chǎn)有一種蒼色寶玉,只是從來沒有人見過。 魔教鬼王宗總堂,就建在這座高山堅硬厚重的巖石山腹中,向來少有人知。在鬼厲的帶領下,小白和大巫師一行經(jīng)過長途跋涉,終于到達了這里。 在歸途中,鬼厲的傷勢一天天rou眼可見地好了起來,但大巫師整個人的氣色卻越來越難看,比剛離開南疆七里峒時的樣子還要蒼老枯槁。有時候鬼厲心中忍不住害怕:若還未到狐岐山,這位救命的大巫師便半途而亡,那當真便要遺恨終生了。 所幸今日午間,在那片和煦陽光的照耀下,三人終于望見了狐岐山那片光禿禿的山頂。 停住腳步,雖然還未到達狐岐山,鬼厲卻還是松了口氣,轉身對大巫師道:“前輩,前頭那座荒山,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從這里往前再走一段路,今夜稍晚時分,我們應該就可以到山腳了。” 大巫師抬眼向那座山脈望了望,略帶疲倦地笑了笑,道:“放心吧,年輕人,在見到你那位沉眠的朋友之前,我是不會死的?!?/br> 鬼厲一怔,隨即微有歉意,低聲道:“前輩,我并非故意……” 大巫師微笑道:“無妨的,換了是我,說不定比你還急幾分呢?!?/br> 鬼厲笑了笑,道:“前輩,在這里先歇息一會兒,待會還要趕路呢?!?/br> 大巫師看來也真的有些疲倦,點了點頭,在鬼厲的攙扶之下,在山間小道旁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