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厲眉頭緊鎖著。這十年來，他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實在是痛苦至極。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看到一絲希望，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放過。

    可是此刻強闖不行，退走更不情愿，左右為難，實在尷尬。

    周圍金族人見這二人居然犯錯之后死不悔改，還是站在原地一聲不吭，那男的還有幾分著急神色，偏偏那女子居然笑得越發(fā)燦爛，在眾人圍觀之下竟很是開心，越發(fā)嫵媚。其間居然還向幾個一直盯著她看的金族人男子笑了笑，登時將那幾個男子迷得暈暈乎乎。

    這情景落到金族人婦女眼中，登時炸開了鍋，是可忍孰不可忍，鼓噪之聲越來越響，幾乎要將鬼厲二人用口水淹沒了。

    眼看人群就要不受控制，眾多金族人婦女就要沖上前去，將那個風(fēng)sao的小妖精好好教訓(xùn)一頓，以祭壇上的神明為名好好為自己出一口惡氣時，一聲大喝，從守衛(wèi)山道的那些戰(zhàn)士的身后傳來。

    這聲音渾厚雄壯，充滿威嚴(yán)，頓時將這許多人的喧嘩聲都壓了下去。周圍金族人似乎也都識得這個聲音，一下子都安靜下來，都向山上看去。

    ……

    山上走下一群金族人，鬼厲和小白望去，是七八個強壯的金族人戰(zhàn)士簇?fù)碇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老頭走了下來。

    剛才的那一聲大喝，就是這老者發(fā)出來的。

    周圍的金族人戰(zhàn)士紛紛行禮，原本吵鬧的人群也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低頭，對這個老者表示敬意。

    待這群人走到近處，那老者走出人群，來到鬼厲和小白身前，向他們看去，鬼厲二人也同時在打量著他。

    這老者身材相當(dāng)高大，雖然因為歲數(shù)的緣故，發(fā)角鬢邊都有白發(fā)出現(xiàn)，但精神極是健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刻皺起眉頭，對著他們二人仔細(xì)打量。

    隨后，那老者道：“嘰里嘰里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一怔，聽著似乎和剛才那個士兵問的話差不多，想來多半是一個意思，只得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要……”說著正要抬手，忽地醒悟，連忙將手放了下來，道，“想要拜見大巫師。”

    他說這話，其實心中也在苦惱，這些金族人根本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說了又有什么用？可是不說更是沒有禮貌，只怕當(dāng)下就會觸怒這些金族人。

    不料這老者聽到鬼厲說話，上上下下又仔細(xì)打量了他們二人幾眼，忽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土語言道：“你、你們是中土人？”

    鬼厲和小白都是一驚，隨即大喜，鬼厲連忙點頭，道：“不錯，不錯，我們是中土來的，有要緊事情，想要拜見貴族的大巫師?！?/br>
    那老者眉頭皺了起來，道：“你們是什么人？找大巫師有什么事？”

    鬼厲拱手道：“這位……老丈，我有一位朋友因為受了重傷，三魂七魄僅殘存一魂，十年來如活死人一般，實在……”

    他說到此處，腦海中浮現(xiàn)出如今依然躺在狐岐山寒冰石室里碧瑤的樣子，一時觸動情懷，聲音竟然不禁有些顫抖。旁邊多數(shù)金族人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但看他神情、聽他語氣，多半也知道他是在懇求什么。

    鬼厲定了定神，又道：“聽說貴族的大巫師有回魂奇術(shù)，可以救治這樣的病癥，所以特意前來求見。求大巫師慈悲為懷，出手相助，在下感恩不盡！”

    那老者聽了之后，臉上神情復(fù)雜，沉吟片刻后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你們在這里等一會兒，我上祭壇問一下大巫師，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果他不肯見你們，我也沒有辦法?！?/br>
    鬼厲大喜，連連點頭，口中道：“多謝老丈了?！?/br>
    那老者點了點頭，猶豫片刻，轉(zhuǎn)頭用金族語對身邊幾個金族人戰(zhàn)士說了幾句話，那幾個戰(zhàn)士同時點頭。

    隨后金族人老者獨自向祭壇走去，剩下的金族人戰(zhàn)士連同之前在此守衛(wèi)的衛(wèi)兵，大約有二十多人，都慢慢聚攏起來，目光都注視著鬼厲二人。

    至于其他圍觀的金族人，看見那老者與這兩個外地人嘰里呱啦說了一通，便吩咐幾個戰(zhàn)士看住人，自己反身上了山上祭壇，一時間也是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在這么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鬼厲心事重重，若有所想，絲毫沒有注意到其他金族人。小白卻依然露出柔媚的微笑，向四周緩緩觀望，惹來無數(shù)好色、羨慕、嫉妒、憤恨的目光。

    只有小灰在她肩頭東張西望，對這些人不感興趣，最后目光落到旁邊那條溪水中，對里面游動的魚兒大感興趣，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不時咧嘴而笑。身子也蠢蠢欲動，想要跳到小溪中玩耍。

    ……

    金族人的祭壇由巨大石塊筑成，雄偉高大中帶著粗獷古樸。祭壇前方是個平臺，用長方形的大石條鋪砌而成，平臺后頭就是祭壇所在。

    兩根巨大的石柱，高高豎立在祭壇前面，一眼望去，有十丈之高，而且這石柱周身看不到一絲裂痕，竟是由完整的巨石雕刻而成。也不知道當(dāng)年的金族人祖先從哪里找到如此巨大的石頭，而且居然能夠?qū)⑺鼈儼徇\到這里，并豎立在祭壇前面。

    走過這兩根巨大石柱，便是用石塊建造的祭壇。一半是用巨大石塊建造，另一半則是直接開鑿山體，在堅硬石壁上挖出來的。

    老者走了進去，便感覺四周的光線暗了下來，周圍的氣溫也比外面低了許多。

    走過寬敞的通道，來到了祭壇的最深處，便看到一扇石門。門框上垂掛著猛獸骨骼做成的裝飾，周圍石壁上隨處可見暗紅的顏色，那是多年前涂抹的獸血，以此象征著祭祀神靈祖先的虔誠。

    從黑暗中望去，這里的一切都分外猙獰。

    不過對金族人來說，這里是最神圣的地方，那老者臉上也出現(xiàn)了肅穆表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了進去。

    巨大的石室中空空蕩蕩，只有最里面燃燒著一團火焰，在陰暗中顯得特別醒目。

    火焰前方是一座同樣用巨石雕刻的古怪石像，頭部類狗，身上卻有十足，腳上有鋒利尖爪，而且在背上還有兩對翅膀，實在是很奇怪的雕像，看來這就是金族人所信奉的神明。

    在神像前坐著一個人，背影看上去蒼老而佝僂，在火光照耀下像是在冥想，身子一動不動。

    火光熊熊燃燒，搖擺不定，將火焰前方那個蒼老的身影也照得忽明忽暗。

    老者緩緩走了上去，在那人身后一丈處停下，低聲而恭敬地道：“大巫師?！?/br>
    坐在火焰前邊的那個身影動了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圖麻骨，你怎么又回來了？犬神的旨意，我剛才不是已經(jīng)告訴你了？難道你還有什么迷惑的地方？”

    這個被他稱呼為圖麻骨的老者，就是當(dāng)今南疆邊陲金族的族長，只聽他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師，犬神的意思我完全知道了，我也一定會按照犬神的旨意去做。”

    大巫師依然沒有回過頭來，只聽他道：“那就好。我感覺到你心里有些不安，有什么事？”

    圖麻骨道：“大巫師，七里峒下面來了兩個陌生的中土人，他們希望能夠拜見大巫師?！?/br>
    火焰前方的大巫師身子動了動，依稀能看到他完全變白的稀落的頭發(fā)。

    “是誰？我已經(jīng)將近一百年沒有走出這個祭壇了，怎么會有中土人來找我？”

    圖麻骨道：“是的，我也感到非常奇怪，所以上來向大巫師請示一下，要不要讓他們上來。”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道：“他們有說來做什么嗎？”

    圖麻骨道：“有，來的是一男一女，那個男的說了，是想請大巫師幫他一個朋友治病?！?/br>
    大巫師哼了一聲，道：“我要侍候犬神大人，沒空理會這些人，你替我回絕了他們?！?/br>
    圖麻骨怔了一下，但也沒有多說什么，道：“好的，那我這就去轉(zhuǎn)達(dá)您的意思?！闭f著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只是他走了還沒幾步，忽然從背后傳來大巫師的聲音：“等等?！?/br>
    圖麻骨轉(zhuǎn)過身來，道：“大巫師？”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依然對著火焰，蒼老的聲音緩緩傳來：“他們要求我醫(yī)治的是什么病？”

    圖麻骨道：“聽他們說，是一種相當(dāng)古怪的病征，好像是一人的魂魄十去其九……”

    大巫師在火光中的身影忽地一震。

    圖麻骨繼續(xù)說道：“那男子說，曾經(jīng)有高人指點過他，這種情況一定要有還魂奇術(shù)才能醫(yī)治。那男子也不知從哪里得到的消息，說大巫師您可能會有這種奇術(shù)，所以想求您醫(yī)治。”

    圖麻骨慢慢將話說完，大巫師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身影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火焰不斷騰起又落下，吞噬著火焰中的柴火，圖麻骨等了許久，卻依然不見大巫師開口說話，這才有些遲疑地道：“大巫師，那我……去回絕了他們，叫他們立刻離開？”

    大巫師依舊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圖麻骨慢慢轉(zhuǎn)身，向外走去，但就在他將要走出這個石室的時候，大巫師的聲音，卻再一次響起。

    “你……帶他們上來吧！”

    ……

    鬼厲站在山腳這里，沉默地等待著，目光一直凝視著山腰上的那座祭壇。從圖麻骨離開后，他就一直保持這樣的姿態(tài)，一言不發(fā)。

    小白在一旁，眼光落到鬼厲的臉龐上，過了一會，她輕輕嘆息，轉(zhuǎn)過頭去。

    周圍圍觀的金族人，已經(jīng)不如剛開始那么多了，畢竟等了這么久，族長進入了祭壇卻始終沒有下來，又沒有命令說要如何處置這兩個外鄉(xiāng)人，相當(dāng)一部分人都散了去。

    不過因為小白的容貌太過美麗，還是吸引了許多年輕的金族男子站在附近，一邊大膽地看著她，一邊高聲談笑，想來是在談?wù)撍拿烂病?/br>
    至于猴子小灰，則不知何時已從小白肩上跳下，跑到河邊，蹲在清澈的溪水旁邊，看著在水中石塊縫隙間游動的魚兒，忽而撲下身子，想伸手抓魚。

    不想魚兒甚是狡猾，東游西竄地從它手里跑走了，反濺得它一身水花。

    不過小灰也不在乎，縮回手來，耐心等待。過了一會兒，水面平靜，那些魚兒又游了回來，小灰看準(zhǔn)機會，又撲了下去。如此周而復(fù)始，小灰對這個游戲大感興趣，百玩不厭。

    山腳下，人群漸漸散去，周圍恢復(fù)了平靜。

    又等了好一會，居然還是沒見圖麻骨回來。這時連那些金族人戰(zhàn)士都有些疑惑起來，只不過問一聲話，見或者不見，怎么需要這么久的時間？

    金族人性格粗獷質(zhì)樸，雖然還不明白鬼厲等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讓二人在這里等候這么久，也都有些不好意思。

    剛才那個身材高大的小頭目走了上來，粗聲粗氣地對鬼厲道：“胡嚕嚕，呱啦啦！”

    鬼厲一怔，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卻見那金族人戰(zhàn)士從腰間解下一個獸皮縫制的大袋子，丟過來給他。

    鬼厲伸手接住，入手一沉，只見袋口有個木塞，再看那個金族人戰(zhàn)士伸手到口邊，做了個喝東西的動作。鬼厲心中若有所悟，拔開木塞一聞，果然酒味濃烈，正是一袋烈酒。

    鬼厲苦笑一聲，他本來就不好這酒水之物，如今更是沒有心情，不過那些金族人都盯著他看，倒也不好讓人家好意落空。當(dāng)下向那個金族人戰(zhàn)士點點頭，將酒袋放到口邊，勉強喝了一口。

    不料這一入口，登時眉頭一皺，金族人釀造的酒極是濃烈，味道更帶有這南疆邊陲的風(fēng)骨，竟有股麻辣之氣，轟然入喉，十分難受。

    他的表情落到那些金族人眼中，十幾個金族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來。想必中土人氏喝不慣這金族人釀造的烈酒，他們笑聲中還有幾分自豪之意。

    鬼厲倒也沒生氣，搖搖頭將這酒袋奉還，那金族人戰(zhàn)士呵呵笑著，伸出手就要接過。

    忽地一只白皙手掌從旁邊伸過，將這一大袋的酒水從鬼厲手中接了過去。眾人包括鬼厲都是一怔，見接過酒袋的，居然是俏生生站在旁邊的小白。

    只見她拿起酒袋放到鼻端，深深吸氣，那酒味撲面而來，濃烈辛辣，但她看著非但沒有不適，反而有股陶醉之意。隨即見她雙手一抬，將那酒袋放到口邊，竟是大口喝了起來。

    周圍金族人士兵大吃一驚，鬼厲也是愕然。

    小白喝了好幾口，這才放下酒袋，臉上顯露出滿足神色，輕呼一聲：

    “好酒！”

    “哇……”

    這一片叫聲，卻是那群金族人戰(zhàn)士發(fā)出的。南疆金族烈酒向來兇悍，在這一帶一直有最強的男人就是酒量最大的人的說法。

    不料今日這看似柔媚的女子，竟然出人意料地大口喝此種烈酒，而且看她反應(yīng)，簡直就是資深酒鬼才有的特殊表情。金族男子個個好酒，登時悚然動容，紛紛叫起好來。

    小白白皙的臉上，此刻似乎是因為烈酒入喉的關(guān)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但看她精神突然一振，右手握住酒袋，左手松開，向那群金族人戰(zhàn)士用蔥白手指輕輕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

    那群金族人戰(zhàn)士又是一陣sao動，個個面上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這個手勢分明就是南疆金族人中，男子間彼此敬酒、比酒時經(jīng)常做的邀請別人比酒的姿勢，這中土模樣的女子竟然做得標(biāo)準(zhǔn)無比，一時面面相覷。

    但更厲害的，讓他們瞪直了眼睛的，居然還在后頭。

    只見小白輕笑一聲，目光此刻真真柔媚如水，一仰頭，秀發(fā)飄蕩，將酒袋放到口邊，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來。

    眾金族人大驚失色，鬼厲不明就里倒還罷了，只在心中暗自責(zé)怪小白這時候居然還在喝酒，但在眾金族人戰(zhàn)士眼中，小白此刻幾乎就是世間第一奇女子了。

    金酒極烈，這么一大袋的烈酒，如今放眼整個金族，也沒有一個男子能夠一口氣喝下，多半喝到一半差不多就要醉了。但如今看著這女子喉頭連動，竟然是不停地大口大口喝下，一時眾金族人男子紛紛動容。

    而且剛才小白還做了那個手勢！

    金族人性情剛直，大好男兒面對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挑戰(zhàn)喝酒時，怎可能有絲毫退縮？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來，將手中長槍“啪”地扔在地上，解開腰間掛著的酒袋，抬頭就喝。金族人風(fēng)俗，一般每個男子身邊都有酒袋，這一開了頭，登時如炸開鍋一般，眾金族人紛紛扔槍喝酒，場面混亂且壯觀。

    那個金族戰(zhàn)士小頭目也是相同動作，伸手就要到腰間拿酒，不料卻拿了個空，這才醒悟酒袋是在小白手中了。眼看著周圍男子同胞都在喝酒，他只急得滿臉通紅，大有此時不喝，難保要遺臭萬年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