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猴子的嘴,慢慢地一張一合著,但它眼中詭異的金色妖芒,卻緊緊地盯著鬼厲,一刻也不曾放松。從那中間,鬼厲赫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嗜血的眼神…… 就像是,那些日日夜夜當(dāng)他沉淪在瘋狂邊緣時,自己的眼神。 那個瞬間,鬼厲突然覺得全身冰涼,霍然轉(zhuǎn)頭,向自己手邊看去。在那袖袍內(nèi),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噬魂頂端上方的噬血珠,正在散發(fā)著微帶血光的幽幽青芒。 噬血珠! 這世間至兇至邪之物,竟是如此詭異,又是如此可怕。 鬼厲只覺得口中一陣苦澀滋味,他怔怔地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小灰。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看著他低低地叫了兩聲。 鬼厲定了定神,隨即發(fā)現(xiàn)小灰眼中的金芒背后,似乎還有一絲驚惶。他深深呼吸,隨即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沒事的?!?/br> 小灰仿佛聽懂了主人的話,眼睛眨了眨,又閉了起來。如此過了一會后,似乎是那莫名的痛楚漸漸消退,小灰爪上的力量也漸漸小了。 鬼厲站在黑暗中,慢慢將小灰摟在懷里。 夜色冰涼如水。 前方一片黑暗,一人一猴的身影,就這樣站在夜色陰暗的角落里。 …… 也不知站了多久,小灰睡著了,安靜地伏在鬼厲的懷中。鬼厲也根本不管這里是焚香谷兇險之地,一直站在那里,輕輕抱著猴子。 忽地,懷中的小灰身子一動,腦袋抬了起來。鬼厲低頭看去,只見猴子眼中的金芒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又變作了平日里靈動活潑的樣子。 鬼厲心中松了一口氣,小灰伸手向外面一條道路上指了一下。鬼厲一怔,抬眼望去,只見從那條道路上走來了兩人,卻是鬼厲認(rèn)得的兩個人,李洵和燕虹。 鬼厲凝視著兩人片刻,身子向后退了幾步,隱藏到更深沉的黑暗中。 李洵和燕虹二人緩緩走來,走到近處的時候,只聽燕虹道: “師兄,那些怪物為什么突然沖了進(jìn)來?” 李洵面上也有些疑惑之色,看來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搖頭道:“那些不開化的畜生,誰能知道他們在想什么!要我說這些魚人膽敢侵犯山谷,就要叫他們有來無回才對,何必還要再去麻煩上官師叔?” 燕虹柔聲道:“師兄,你別生氣,谷主深謀遠(yuǎn)慮,必定有我們暫時不能了解的地方。當(dāng)初與這些蠻族交涉時,正是上官師叔施展神通一舉震懾,那些蠻族將他老人家視作天人,只要他老人家出面,那些怪物必定乖乖離去。谷主讓我們?nèi)フ埳瞎賻熓宄鰜?,想必就是這個原因?!?/br> 李洵哼了一聲,道:“這些我自然知道,但我就不明白以我們焚香谷之尊,何必對這些怪物低聲下氣的。現(xiàn)在還要請上官師叔出面,這事情若是傳了出去,我們焚香谷豈不是成了天下正道的笑柄嗎?” 燕虹微笑道:“師兄,想來這些蠻族還有些可用之處,所以谷主才容忍他們?nèi)帧5鹊綄怼闭f到此處,她忽然住口不說,但一雙眼睛望著李洵,似乎有千言萬語。 李洵嘴角一撇,英俊的臉龐上似有一絲不服,但也沒有再說什么,和燕虹走上了旁邊一條小路,過了一會兒后,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陰影中,鬼厲念頭急轉(zhuǎn),原來今晚侵犯焚香谷的,竟然就是自己追查的那些魚人異族?;叵肫鹑涨暗哪莻€晚上,曾在暗處聽到呂順與那魚人談話,那個高大魚人似乎是一族之長。 看來今晚之事,多半是那個魚人族長被金瓶兒狙殺,魚人一族憤怒中前來報復(fù)所致。 他在陰影中佇立片刻,隨即似乎做了決定,往懷里的小灰看了看,只見小灰眼睛一眨一眨,忽地身子一動,躥上了他的肩頭,咧嘴笑了一下,看來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鬼厲放下心來,淡淡一笑,道:“我們就去看看那位什么上官師叔是什么人物,如何?”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爪一揮,卻是指向了李洵、燕虹走去的那條道路。 鬼厲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身影忽起,快如鬼魅,往那條僻靜小路上去了。 小徑幽幽,這條路卻是意外的長,顯然那位上官師叔所住的地方很是偏僻。鬼厲在這條路上沒走多遠(yuǎn),周圍就再也見不到其他房子,道路兩旁都是樹木花草,夜風(fēng)吹來,在天際那輪幽月光輝之下,樹影婆娑,看去像是什么妖魔亂舞一般,透露著一絲詭異。 鬼厲小心地沿著這條小徑往前走著,走了好一會兒,卻沒有像在外面一樣看到有什么岔路。 忽地,前方道旁有一物突然出現(xiàn),白色方形,卻是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兩行八字: 玄火重地 弟子止步 鬼厲眉頭皺了起來,倒不是因為前邊可能是焚香谷什么神秘所在而猶豫,而是因為這“玄火”二字,悄悄觸動了他心里的一處地方。他不自禁地向自己右臂望了一眼,在那衣服下面,玄火鑒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臂之上。 他怔了片刻,隨即冷笑一聲,抬腳從這塊石碑旁邊走了過去。 那塊石碑看去雖然平凡無奇,但似乎是個分界地方,過了石碑之后,不知怎么,小徑雖然還是一樣彎彎曲曲向前延伸,但道路兩旁的樹木花草,卻明顯稀少了起來。 先是地面上的青草逐漸消失,然后是低矮的灌木,最后連兩旁本來茂密的樹木也漸漸變得稀疏。不要說地面開始皸裂,就是剩下的幾棵樹,樹身枝頭竟也變得一片枯黃,似乎這附近極度缺水,被烤焦了一般。 也不知道和那“玄火”二字有沒有關(guān)系。 肩頭上的小灰低低地叫了一聲,身子也動了動,似乎有些不安。鬼厲輕輕拍了拍它的身子,小灰才逐漸安靜下來。 隨后鬼厲沿著小徑,轉(zhuǎn)過了最后一道彎。 眼前豁然開朗,出現(xiàn)了一大塊的空地??盏卣惺且蛔薮髨A形的祭壇,底部懸空,十三根白玉石所做的高達(dá)三丈的巨大石柱支撐起整座祭壇。其中祭壇邊緣共有十二根白玉石柱,每一根都有二人合抱之粗,而在祭壇中間,最粗大的一根白玉石柱看去至少要六人才能合抱過來。 而在祭壇上方,所有的建筑都是用一種赤紅色的奇異石材所筑,臺階欄桿,無不如此。在祭壇的中央,聳立著高大雄偉的殿堂,呈現(xiàn)出寶塔形狀,共有三層,每高一層,便比下一層小了一半左右,每一層約有十丈之高。 遠(yuǎn)遠(yuǎn)望去,這個祭壇就像是一團(tuán)燃燒的巨大赤紅火焰,直刺蒼穹。 想不到焚香谷中,竟有如此氣勢恢宏的建筑,聯(lián)想到剛才那塊石碑,這座祭壇多半便是傳說中的玄火壇了。 他定了定神,隨即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這周圍除了眼前這座玄火壇,便是空無一物的空地,沒有任何遮掩。但幸好這左右沒有什么人守衛(wèi),他身形又快,轉(zhuǎn)眼間就到了玄火壇底部。 一接近這玄火壇,空氣中的熱氣頓時高了數(shù)倍不止,縱然修行到了鬼厲這般程度,竟也感覺到一陣心煩意亂,額頭隱隱有汗。鬼厲心中暗暗吃驚,連忙向小灰看去,也不知道小灰能不能承受這等酷熱,卻看到趴在肩頭的小灰撓頭抓耳,似乎對周圍的熱氣視若無睹。 鬼厲一怔,察覺到小灰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尋常,身體好像明顯地開始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但具體變化成什么樣,他也不太清楚。 不過不管怎么說,眼下小灰不怕熱自然比怕熱要好很多,鬼厲正尋思著下一步是否潛入這個玄火壇時,忽地從玄火壇上方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鬼厲眉頭一皺,向周圍疾看一眼,卻見周圍根本沒有任何遮擋之處,微一沉吟后,人便飛到了玄火壇下方,隱身在一根粗大的白玉石柱后面。 他藏在石柱背后,下意識地伸手觸摸石柱,突然間手上一燙,他反應(yīng)何等之快,立刻將手縮了回來。 這玄火壇下,竟連這石柱,也是guntang的。 腳步聲大了起來,顯然有人走了下來,忽聽有個蒼老聲音,緩緩地道:“既然谷主有令,我自然要去。只是你們倒是告訴我,那些魚人為何突然如此暴戾,竟然到了要攻打山谷的地步?” 鬼厲藏身在石柱陰影之中,向外望去,只見李洵、燕虹二人跟在一位灰衣老者背后,神色恭敬地走了下來。 …… 鬼厲在暗處望去,只見那老者面容清瘦,身上一襲灰袍,簡單樸素,舉止從容,初一看并無什么出眾地方。但看跟在他身后李洵燕虹二人,神色間卻是對這位平凡老者十分尊敬。 此刻聽到那老者問起,李洵便道:“師叔,其實是那些魚人的族長死于非命,所以這些怪物狂性大發(fā),這才……” 這時三人正好走下了玄火壇,灰衣老者眉頭一皺,道:“魚人族長是怎么死的?” 燕虹在旁邊道:“回稟師叔,那位魚人族長是在數(shù)日前,與呂師叔在北邊合股山古剎見面后,離開古剎不到一里的地方突然被高手狙殺的?!?/br> 灰衣老者“咦”了一聲,似乎吃了一驚,道:“兇手是誰?” 李洵搖了搖頭,道:“我們查了數(shù)日,還沒有什么頭緒?!闭f到這里,他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后才繼續(xù)道:“本來此事早該稟報師叔,只是谷主念及師叔鎮(zhèn)守玄火壇重地將多年,早已不問俗事,所以才讓我們不要打擾師叔?!?/br> 灰衣老者笑了笑,道:“谷主一番好意,我豈能不知。想來若不是這些蠻族還有可用之處,而當(dāng)年老夫在收服這些蠻族時還有些威名,谷主也不愿麻煩我這個糟老頭子了?!?/br> 李洵訕訕一笑,正想再解釋兩句,灰衣老者卻岔開了話題,道:“當(dāng)時呂順不是也在場嗎,不到一里的地方,難道他找不到那個兇手?” 李洵聞言,不禁與身旁的燕虹對望了一眼,燕虹輕聲道:“那兇手很是狡猾,道行又高,一擊得手后即刻遠(yuǎn)遁,所以連呂師叔也抓不住此人。” 那灰衣老者哼了一聲,帶了幾分不屑之意,倒也沒有再說什么了。 三人邊走邊說,空地上不過三丈的距離,已走了一半過去,離鬼厲也漸漸遠(yuǎn)了。鬼厲心底松了一口氣,這時只聽那老者又問了一句,大意是問谷口那邊情況如何了。 李洵道:“現(xiàn)在局勢已經(jīng)穩(wěn)住了,呂順師叔帶領(lǐng)一眾弟子將那些怪物堵在山谷入口,并且施展神通,將魚人的氣焰壓了下去,現(xiàn)在正對峙著。那些魚人口口聲聲說要為他們的族長報仇,谷主又不愿和南蠻異族完全撕破臉,所以才派我來請師叔……” 話剛說到這里,突然遠(yuǎn)方山谷入口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叫,聲音凄厲至極。在場眾人都吃了一驚,李洵驚道:“好像是入口那里!” 還不等他們做出反應(yīng),片刻間廝殺搏斗之聲再度涌起,怒喝厲嘯不絕于耳,剛剛沉寂下來的山谷頓時又陷入一片混亂。 三人臉色大變,灰衣老者哼了一聲,袖袍一揮,整個人頓時化作一道灰光沖天而起,向著山谷入口方向疾飛而去,李洵和燕虹也急忙跟上。 …… 待他們的身影完全在夜色中消失,鬼厲才從玄火壇下走了出來,向谷口方向看了一眼后,沉吟片刻,便邁步向玄火壇上走去。 隨著他逐漸靠近玄火壇,周圍的熱度似乎又上升了不少,腳下一片炙熱,似乎所踩的不是赤紅色的石頭,而是真正燃燒的火焰。 此刻就連夜空中吹來的風(fēng),也變得燥熱無比,小灰趴在鬼厲肩頭,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著,頗為好奇地向四周亂看。 走完了三層一百零八級臺階,鬼厲來到了玄火壇上。 盡管剛才在玄火壇下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這里的情景,但如今置身于玄火壇上,站在聳立在玄火壇中央那一座高大殿堂之前,望著比自己高大千百倍的巨大建筑,望著那如利劍般直刺蒼穹的塔尖,鬼厲仍不由自主地泛起渺小的感覺。 這座殿堂用完全相同材質(zhì)的赤紅石材所造,走到近處,在那片燥熱的空氣之中,鬼厲似乎有一種幻覺,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座殿堂,而是一團(tuán)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焰,而且這火焰是如此巨大,似乎馬上就要壓倒下來,將渺小的自己吞沒。 他向四周看去,很快發(fā)現(xiàn)了入口,那是離他不遠(yuǎn)處的地方,有一扇高一丈寬六尺的門。 鬼厲走了過去,很快發(fā)現(xiàn)這扇門雖然用紅漆涂過,但與周圍石墻還是不同,而是一扇木門。想來也是,若是連進(jìn)出的門戶也是沉重至極的石門,想必十分麻煩吧。 鬼厲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卻沒有馬上推開門,而是轉(zhuǎn)過身子,向身后望了望。 整個玄火壇上,除了燥熱的空氣,一片寂靜。 “吱呀!” 他推開了門,然后走了進(jìn)去。 …… 焚香谷入口處,此刻已然是血流成河,一百多個高大強(qiáng)壯的魚頭人身的蠻族哇哇大叫,憤怒至極,持著各種古怪兵刃,有槍有刀,有劍有戟,與周圍的焚香谷弟子廝殺在一起。場中地上鮮血橫流,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傷亡的人中有不少焚香谷的弟子,但更多的還是魚人。 眼看雙方快要殺紅了眼,局勢就要失控,焚香谷這邊的呂順心急如焚,臉色異常難看。不過就在此時,夜空中突然暗了下來。呂順眉頭一皺,向天上望了一眼,只見一團(tuán)灰云飛速向這里掠來,他面色一變,面露不快之色,忍不住哼了一聲。 那片灰云來勢何等之快,轉(zhuǎn)眼間已飛到眼前,而且威勢越來越大,只見半空中風(fēng)聲急促旋轉(zhuǎn),漸漸化出了一個直徑數(shù)丈的龍卷風(fēng),夾雜著尖銳聲音,“嗚”的一聲,從夜空中疾沖而下。 幾乎就在同時,地面上所有的花草樹木同時被強(qiáng)風(fēng)吹得向外翻轉(zhuǎn),地上沙飛石走,功力較低的焚香谷弟子和一些魚人甚至被狂風(fēng)掠起,拋了出去。 眾人大驚失色,還沒等反應(yīng)過來,那龍卷狂風(fēng)已經(jīng)落到地面上,尖銳風(fēng)聲之中,“砰砰”之聲大作,數(shù)十個魚人如被巨手抓住,齊齊被打得飛了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些魚人吱吱亂叫,聲音尖細(xì)難聽,但聽得出頗為驚恐。只見狂風(fēng)又轉(zhuǎn)了片刻,將所有魚人和焚香谷弟子隔開之后,這才慢慢停了下來,風(fēng)聲漸漸平息,巨大的風(fēng)勢也逐漸散去,現(xiàn)出了一位灰衣老者的身影。 焚香谷一眾弟子紛紛行禮,恭聲道:“上官師伯?!?/br> 呂順此刻也落回了地面,走過來看了灰衣老者一眼,皮笑rou不笑地道:“上官師兄,這等小事,怎么把你這個大人物給驚動了?” 灰衣老者看了他一眼,道:“谷主有令,我也不得不來?!?/br> 呂順臉色一變。 這時李洵和燕虹也已趕到,從空中落下,李洵走到呂順身邊,輕聲道:“呂師叔,是谷主命我將上官師叔請來的。” 呂順臉色更是難看。 灰衣老者也不看他,轉(zhuǎn)過身子向場中鮮血橫流的地面看了看,臉色一沉。 這時那些魚人都聚集在一處,眼光都落在這灰衣老者身上,他們似乎認(rèn)得這灰衣老者,不知怎么,悍不畏死的這些魚人,卻對這平凡的灰衣老者有些畏懼,一時竟不敢沖上前來。 灰衣老者收回目光,沉聲道:“孫圖何在?” 話音剛落,從焚香谷弟子中跑了一個中年男子出來,正是那晚與呂順同去,知曉蠻族語言的那個孫圖。只見他跑到灰衣老者身旁,面色恭謹(jǐn)至極,道:“弟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