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張小凡緩緩抬頭,仰首望天。 那一片冷冷的夜色啊,黑暗而漫無邊際,仿佛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笑了,絕望地笑著,無聲地笑著。 隨后他身體晃動,直直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仿佛那片無盡的黑暗夜空,化作一片黑幕,正無邊無際地向他壓來! 下一刻,他昏了過去。 第73章 心計(jì) 青云門小竹峰,靜室。 水月大師立于圓窗之前,凝視著窗外幾叢青翠淚竹,清風(fēng)徐徐,竹葉微動,未幾有一片竹葉悄然飄落,落在窗臺之上。 她凝視著這片竹葉,面色沉靜。 在她身后,還站著兩個(gè)女子,一個(gè)是文敏,一個(gè)是陸雪琪,是她這些年來最看重心愛的弟子。此刻文敏正對她稟告著,述說著這一趟引起巨大風(fēng)波的東海流波山之行,解釋著前因后果。 水月大師安靜地聽著,中間轉(zhuǎn)過身來,先是看了一眼文敏,隨后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陸雪琪身上。 她仍是一襲白衣,靜靜站在那里,似風(fēng)霜雨雪過后依然挺立枝頭的梅花,有出塵之姿,有孤傲之意,但望去仍是有些清減了。只是這無損她的容顏,就像是寒冬深處風(fēng)雪之中,那世間唯一的顏色,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只是她明眸之中,多了一絲迷惘,也不知此刻心里在想著些什么。 “當(dāng)日魔教妖人退走之后,蒼松師伯與田不易師叔兩人便大吵一架,若不是長門蕭師兄在中間拼命勸阻,只怕就要打起來了?!?/br> 文敏面上露出幾分無奈之色,繼續(xù)說道:“除此之外,天音寺諸位大師也堵了咱們好久,言辭憤怒激烈,定要我們青云門給個(gè)說法。若不是為首的法相師兄顧全大局,全力勸說阻攔,只怕真的會出大亂子的?!?/br> “后來,蒼松師伯要將大竹峰張師弟扣下,親自監(jiān)管,但田不易師叔堅(jiān)決不肯。蕭師兄費(fèi)盡口舌周旋,最后是讓田不易師叔看管張師弟,但那件有噬血珠的兇煞法寶,則是被蒼松師伯收起,并約定盡快趕回青云山,稟明掌門道玄師伯,再公審魔教jian細(xì)……” “他不是魔教jian細(xì)!” 一直沉默不語的陸雪琪忽然抬頭,臉色似有幾分蒼白,但聲音卻異常堅(jiān)定。 水月大師與文敏都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有疑惑,有思索,有探究,靜室中忽然安靜了下來,無形的壓力悄然落在她的身上。陸雪琪握緊了手邊的天琊,似迎風(fēng)看霜的冬梅,終是不肯退讓,神色坦然。 水月大師凝視她片刻,收回目光,再一次轉(zhuǎn)身望向窗外。在背對著兩個(gè)弟子的時(shí)候,她平靜的臉色間第一次出現(xiàn)了些許的波動,仿佛還輕輕嘆息了一聲。 過了一會,只聽水月大師緩緩道:“張小凡是否有罪,如何懲罰,都由掌門師兄定奪。等到公審那日,你們也隨我去通天峰看看吧。” “是?!蔽拿襞c陸雪琪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窗外的風(fēng),似乎突然大了許多,吹動淚竹婆娑。轉(zhuǎn)眼間,便望見落葉紛紛,隨風(fēng)飄落。 …… 青云門,大竹峰。 自從被帶回到大竹峰上后,按照田不易的命令,張小凡被軟禁于自己的住處不得外出,每日餐食由大師兄宋大仁送來,除此之外不許任何人過來探望。 整座大竹峰上似乎籠罩著一層厚重陰郁的云層,令人心情壓抑,壓力重重。而在這片陰郁之中,大黃和小灰似乎是唯一的亮色,它們依然活潑,依舊每日追逐玩耍,也依舊每天都到那個(gè)“罪人”的屋子里,在他的面前打鬧吠叫著,興高采烈,無憂無慮。 就連晚上睡覺時(shí),大黃和小灰也仍然都喜歡和張小凡擠到一張床上,大黃得意洋洋占了一半位置,小灰四仰八叉又占了剩下一半,將張小凡擠到墻邊。 也只有在這個(gè)時(shí)候,在它們兩個(gè)的陪伴下,蜷縮在床角的那個(gè)人,才會有片刻的安寧,才能得到稍許的松弛,在模糊痛苦中睡上一會,隨后又在另一個(gè)噩夢中驚醒過來。 這一天下午,張小凡坐在自己的房間里,怔怔出神。 屋外陽光明媚,柔和的光線從窗扉照了進(jìn)來,落在屋內(nèi)地上。空氣中帶了些慵懶的氣息,大黃和小灰此刻也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大黃趴在張小凡的腳邊,把頭埋在自己的兩只前腳上,眼睛半閉,耳朵也耷拉著,全身上下,只有尾巴時(shí)不時(shí)地?cái)[動一下。而平時(shí)一向好動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黃身上,把大黃的肚子當(dāng)作枕頭,閉著眼睛睡得正香。就連它的身子,也隨著大黃肚子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 這個(gè)寧靜的午后,仿佛一切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大黃抬起頭來,雙眼睜開,連耳朵也豎了起來。沒過多久,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陽光從門口照了進(jìn)來,一時(shí)有些刺眼,張小凡只看到門口處站著一個(gè)身影,沐浴在陽光中。待到眼睛稍微適應(yīng)了光線后,他的便看到是田不易站在門口,面色陰沉。 這是回山后田不易第一次來看他。 這時(shí)大黃早就跑了過去,尾巴大搖特?fù)u,在田不易腳邊蹭來蹭去。至于小灰對田不易看起來就沒什么好感了,反倒是被人打擾了好夢,有些氣惱,“吱吱”叫了兩聲,不過大概也知道田不易不是它可以惹得起的人物,所以也沒敢上去放肆。自顧自叫了幾聲之后,便跳回了張小凡的床上,往柔軟的被子上一靠,又睡了過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腳邊的大黃一眼,伸出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大黃低低地吠叫了兩聲,用腦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黃的頭,站直了身子,向張小凡看來。 張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對,站在一旁,叫道:“師父?!?/br>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沒有答應(yīng),慢慢走了過來,張小凡下意識地退后了一步。 但田不易卻沒有什么動作,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張小凡心中有些害怕,更多的卻是茫然。 這個(gè)溫暖而安靜的午后,這間屋子里師徒二人,就這么沉默相對著,良久無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田不易緩緩地道:“老七?!?/br> 張小凡身子一震,如條件反射一般地應(yīng)道:“是,師父?!?/br> “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張小凡抬起頭向田不易望去,田不易則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后,張小凡緩緩地?fù)u了搖頭。 田不易凝視著他。 清涼的山風(fēng),從開著的門口輕輕吹了進(jìn)來,仿佛還帶著遠(yuǎn)方那片竹林的竹濤聲,可是在房間里的人,卻都沒有感覺。 小灰仿佛又睡著了,大黃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會他們。 又過了片刻,田不易站了起來,一言不發(fā)地向外走去。 張小凡望著那個(gè)熟悉的背影,悵然若失,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就在田不易馬上要走出這個(gè)房間的時(shí)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沒有轉(zhuǎn)過身,道: “老七,我最后問你一次,你真的是別派派來臥底,刺探我們青云秘法的嗎?” 張小凡在屋內(nèi)向他慢慢跪了下來,聲音低沉而痛苦,卻帶了斬釘截鐵的堅(jiān)決,道: “師父,我不是,我從來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陽光里,仿佛有一聲輕輕的嘆息,當(dāng)張小凡再度抬頭的時(shí)候,那個(gè)熟悉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門口,跪了很久以后,才緩緩站起,走回到床邊,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動作驚醒,轉(zhuǎn)過頭來,看到是張小凡,咧著嘴笑了笑,然后靠了過來,拉了拉他的手臂。 張小凡下意識地環(huán)過手來,把小灰摟在懷里,眼光卻依然望著門外。半晌,用只有他自己,或者還包括小灰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道: “你知道的,我當(dāng)初答應(yīng)過那個(gè)人的?!?/br> “死也不說,死也不說……” “……” 小灰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但它顯然不是很在意,伸出爪子去,親熱地去抓張小凡的頭發(fā)。 張小凡沒有移動身子,任憑小灰動作,只在口中慢慢地道:“只有你了,小灰,現(xiàn)在只有你在我身邊陪我了……”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呵呵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沒有。而在遠(yuǎn)處,大黃仿佛又睡著了,在睡夢中,它的尾巴悄悄卷起,縮到了自己的身下。 …… 青云山麓的遠(yuǎn)處,碧瑤與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正并肩而立,遙望那隱沒在白云深處的山巔。 碧瑤凝視著那巍巍青云山,神情有些恍惚,低聲道:“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樣了?!?/br> 幽姬面上的黑紗微微一動,轉(zhuǎn)頭看了看身邊這為情所苦的少女,道:“沒事的,碧瑤,別想太多了?!?/br> 碧瑤咬了咬唇,忽然道:“我爹呢?” 幽姬道:“宗主今日去河陽城中與新近趕到的萬毒門老怪物見面了?!?/br> 碧瑤一驚,道:“什么,‘毒神’也來了?” 幽姬笑了一下,道:“何止是他,就在最近幾日,長生堂與合歡派的門主,也都要到了?!?/br> 碧瑤這一驚更甚,面色有些驚疑不定,半晌才說道:“怎么會這樣?我知道爹已經(jīng)把鬼王宗的主要戰(zhàn)力都暗中調(diào)到了青云山附近,如果這三位門主一來,他們門下的高手必定也會跟來,那么豈不是我們四大……不,根本就是圣教的主要實(shí)力完全都集中到這里了?” 幽姬的聲音從容而平靜,道:“不錯(cuò)?!?/br> 碧瑤看了她一會,忽然臉色微白,道:“這么說來,爹來這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救張小凡了?” 幽姬淡淡道:“宗主他一言九鼎,你又是他唯一的女兒,他不會騙你的。至于說這一次我們圣教諸派盡釋前嫌,也是你爹極力斡旋,四派門主一起在明王座下發(fā)下重誓,趁著青云不備,攻他個(gè)措手不及?!?/br> 說到此處她頓了一下,又看著碧瑤道:“至于張小凡,此番秘密暴露,已是身敗名裂,陷于絕境之中。只要宗主略施小計(jì)推波助瀾,縱然他再眷念師門,青云門也絕無他容身之地。到了那時(shí),我們再將他救了出來,天下之大,何愁他不入我圣教?” 碧瑤怔住了,半晌不能言語,面上神情變幻,痛苦傷心思念向往與期盼都糾結(jié)在一起,楚楚可憐。 幽姬看在眼里,嘆息一聲,輕輕摸了摸她的秀發(fā)。 碧瑤低聲道:“這一戰(zhàn)若是功成,爹在圣教中聲望自然高漲,就算敗了,他也有個(gè)為前輩雪恥的好名聲??墒恰墒恰?/br> 她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幾分,似乎有些壓抑不住,猛地抬頭。 “碧瑤!” 幽姬忽然喝了一聲,道:“大事為重!” 碧瑤怔了一下,看了看她,終于還是沒有再說下去,轉(zhuǎn)過頭看著遠(yuǎn)方白云渺渺,一時(shí)望得癡了。 …… 河陽城中一處僻靜的大宅子里,鬼王與青龍緩緩走入,一路之上有人在前恭敬引路,直向內(nèi)走去。 三十年前,魔教正道一場大戰(zhàn),直殺得天昏地暗,最后魔教敗走,元?dú)獯髠?。魔教四大宗派之中,隨后幾年里倒有三個(gè)換了門主,鬼王也就是在那個(gè)時(shí)候,接掌了鬼王宗宗主之位的。 而在四派之中,唯獨(dú)萬毒門門主毒神幸存了下來,繼續(xù)執(zhí)掌這支實(shí)力強(qiáng)大的魔教派系。只是這些年來,這個(gè)老怪物一反當(dāng)年囂張出頭的作風(fēng),就算在魔教之中,萬毒門也比過去低調(diào)了不少。 一路走來,走過庭院,進(jìn)了內(nèi)堂,二人來到一間不起眼的平房門口,帶路的人向他們示意了一下,隨即退了下去。 四周靜謐無聲,只有屋內(nèi)門后,隱約傳來些許聲響,像是有人正在燒水。 鬼王笑了笑,上前輕輕敲門,片刻后屋里有一個(gè)蒼老的聲音笑著道:“請進(jìn)。” 鬼王推開虛掩房門,與青龍一起走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