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嬌色 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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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間,他差人將舒梵叫到殿中,也不跟她說話,只一個人伏在御案前自斟自飲,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再抬頭時,俊秀的臉上滿是無奈和絕望,情不自禁地喚她:“阿姐——” 舒梵心有不忍,過去將他抱在懷里,右手輕輕拍撫他的后背。 “阿姐,你說朕是不是早點投降比較好?宋、越、漢都亡國了,周邊那些國家都成了亡國奴,只有朕還茍延殘喘。可是,又能撐多久呢?” “不會的,總有出路的。”見他涕淚滿面,舒梵心里酸澀難言。 這一刻,他不是一個帝王,而只是一個弟弟。 相比于性情豁達的衛(wèi)然,慕容陵明顯更加陰郁多疑,幼時顛沛、在慕容昭和周寅鼻息下茍且的日子,對他影響太深刻了。 舒梵也能理解他既要茍全臉面不想投降,又實在害怕的心理。 畢竟,那是李玄胤。 “阿姐你說我該怎么辦?”慕容陵緊緊扯著她的衣袖,好似絕望迷路的孩童。 舒梵嘆了口氣,其實她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承平十年,南楚對瑨稱臣,以瑨為正統(tǒng),去國號改稱南楚國主,又派遣使臣前往瑨朝首都長安朝拜覲見瑨帝,以示臣服和歸順。 承平十年末,也就是除夕之前,瑨帝派征北大將軍劉善率大軍壓境,不過圍成三日,南楚便開城門投降了。 連同舒梵在內(nèi)的數(shù)百皇族、宗親大臣一道被押解到長安。 瑨帝封慕容陵為楚國公,楚后為楚國夫人,其余后妃除了張貴妃得封鄉(xiāng)君外其余人皆無封誥。 被俘后,舒梵和慕容陵幾人一道住在內(nèi)城城東的湘江別館,外有重兵把守,平日毫無自由。不過,基本的吃穿用度還是能保障的。 幾個被一同關(guān)押的王公大臣雖然心里害怕,也沒絕望。 從城破被俘開始,瑨帝除了圈禁倒也沒為難他們,依舊好吃好喝供著,甚至還在除夕之夜邀請他們前往瑤臺一同參宴。 得到這個消息之后,貴族們心里惶惶,不知道瑨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說要羞辱他們,他們早就是砧板上的魚rou了,用得著這么大費周章嗎? 越是疑惑心里就越是害怕。 在極度的高壓之下,人總會生出一些綺念。 這日用膳時,舒梵一進門就看到幾個王公大臣和楚國夫人、張鄉(xiāng)君都在,她心里就有些不祥的預(yù)感。 “你來了?坐啊。”楚國夫人殷勤地起身,對她笑了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舒梵心里已經(jīng)打起警鐘,但面上還是笑了笑,客氣地坐下。 “我們雖然如今有吃有喝,但到底是亡國奴,我們的存在便是扎在瑨帝心里的一根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拔去。這樣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真是……”楚國夫人掩面而泣。 張鄉(xiāng)君也附和道:“是啊,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br> 說著也嚶嚶哭泣起來。 幾個大臣也開始了他們的表演,說自己每天睡都睡不安穩(wěn),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夢里就會被人給砍了。 舒梵冷眼看著這一切,他們醞釀了一堆,哭的哭掩面的掩面,可表演了近半個時辰也不見舒梵開口,甚至平靜地看著他們,氣氛就有些尷尬了。 舒梵后來還是大發(fā)慈悲地開了口:“嫂嫂有事的話,可以直說?!?/br> 楚國夫人被噎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氣氛再一次變得詭異。 在眾人目光示意下,她只好腆著臉開口:“是這樣的,我們原本打算進獻美女以求得庇護,可是送去的幾人一概被退了回來。公主是楚地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才情卓絕,能歌善舞,若是你去,沒準(zhǔn)那瑨帝便……” 舒梵挑了下眉,冷淡地望著她。 楚國夫人愈加尷尬,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 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 張鄉(xiāng)君見她有打退堂鼓之意,連忙接過話茬:“你身受皇恩,可不能置陛下性命與不顧啊。” 慕容陵對衛(wèi)舒梵超出尋常的依賴和關(guān)懷她早就看在眼里,不管于公于私,都希望把衛(wèi)舒梵推出去。 舒梵卻道:“國公已降,你還這樣稱呼,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張鄉(xiāng)君自知失言,嚇得捂住了嘴巴。 舒梵實在不想再陪這幫人虛與委蛇,起身找了個借口就出去了。她當(dāng)然不會被這幫人裹挾,除非她自己想,誰也別想脅迫她。 到了門口才想起她如今沒有絲毫人身自由,深吸口氣,正好離開。 負責(zé)守衛(wèi)的將領(lǐng)卻笑著叫住她,拱手示意她可以出去。 舒梵沒有多問,可能是這些日子身為階下囚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心力,可能是心力也明白是誰的授意。這是誰的地盤?這些將士聽誰的,還用多問嗎? 到了外面天上就開始下雪了。 墨藍色的天幕欲暗不暗,大大小小的雪花開始紛揚,灑在她臉上、落在她肩上,還未來得及撣去便化為了冰涼的雪水。 不知是哪兒鉆出來的小孩,一下子撞到她身上,她踉蹌著往后栽倒,坐了個屁股蹲。 地上雪雖積了幾尺厚,驟然這樣摔倒青石板地面上還是很疼的。 舒梵心情本就抑郁,雙重打擊下,悲從心來,眼眶無來由地濕潤了。身邊寥寥幾個行人和她擦肩而過,見這個漂亮的女孩坐在地上不吭聲也不起來,還流著淚,多少也會投去詫異的一眼。 可到底是陌路人,沒有人扶她,也沒有人過問。 都是匆匆過客。 分明這曾經(jīng)是她最熟悉的故土啊。 舒梵抹了一把眼淚,可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她覺得自己這樣在大街上哭有些丟人,撐著地面就要起身,虛空里卻伸來一只手,寬大修長,骨節(jié)分明,虎口處有熟悉的薄繭。 舒梵怔住,這一刻耳邊的風(fēng)聲似乎都變得遙遠,四周一片靜謐。 行人的腳步聲踏在綿密的雪地里發(fā)出輕微的踩踏聲。 良久,她才勉力抬起頭,看向他。 她不伸手,他也保持著那個伸手的動作,似乎是在跟她比耐力。舒梵無法,為避免被千萬人圍觀,加之腿腳酸麻,一時難以起身,只好搭了他一手,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雪。 李玄胤卻笑了。 鵝毛般的大雪中,他靜靜看了她許久,那目光竟讓她感覺有些陌生。在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他竟然攥住了她的手,不顧她的掙扎握在了手心里。 身后的酒鋪紛紛打樣了,店主出來收外攤,廊下的燈籠一晃就被收走了,四周便黯淡下來。 只他漆黑的眉目在鴉青色的天幕下影影綽綽,是溫柔的,似乎也是冰冷的。 第46章 晉江 很多年以前, 她與他同游長安街巷時,他似乎就是這樣握住了她的手,在燈火闌珊處回頭看她, 問她累了沒有, 是否要回宮。 舒梵好似被燙到似的,將手抽了回來。 李玄胤也不在意, 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舒梵走了不知道多久,終于忍不住開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似乎是被她問住了,原本閑適的神色也扁的寡淡。 有那么會兒, 臉上的表情在陰影里看不清,如墜入水中的墨般徐徐化開。 舒梵就這么望著他,沒有躲閃, 因為這一刻,她覺得君臨天下的他其實在氣勢上是弱于她的??稍龠^一會兒, 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因為他神情執(zhí)拗, 反倒比從前更加冰冷。 舒梵覺得他肯定是恨她的, 恨她的不告而別。 可她何嘗不恨他? 他殺了她師父,對她有恩的人。 她做不到殺了他,也不能,所以只能離開, 讓自己淡忘這段回憶,可偏偏他要步步緊逼。他寧可步步為營吞滅南宋、南楚等國, 也要讓她退無可退再次回到他身邊。 天氣太冷了, 舒梵垂著頭縮著腦袋在前面走著, 走得太快了差點還滑了一跤。 他本來想抱她,卻被她閃開了。 她現(xiàn)在只想跟他保持距離。 李玄胤只能作罷, 但也不想離開,就這樣一路如護花使者般走在她身后。舒梵很快就發(fā)現(xiàn),周邊人投來的注目禮越來越多,遑論他們不俗的相貌,他身后跟著的幾個便衣羽林衛(wèi)氣度也是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家丁。 她實在不想被這樣圍觀,回頭看他。 他似乎能看出她的想法:“如果你不介意,我們?nèi)デ懊胬舨渴汤芍芮械母闲蓓欢?。?/br> 舒梵應(yīng)承下來。 到了府上,吏部侍郎嚇得攜全家來拜見,又是一番大陣仗。 他看舒梵的目光也奇奇怪怪的,他是新貴,以前在地方上任職,并沒有見過舒梵,但皇帝在皇后每年的忌日都要眾大臣前往太和殿瞻仰皇后畫像遺容,所以,他覺得面前這位女子很像故去的先皇后。 但他怎么都不會把她和故去的先皇后聯(lián)系到一起。 只是感慨,陛下終于要往后宮添人了,這自然是好事。 自從先皇后故去后,陛下性子愈發(fā)喜怒無常,好大喜功,朝臣苦不堪言,再不能像以前一樣暢所欲言了。 尤其是在涉及先皇后的問題上,皇帝簡直嚴苛到變態(tài),之前有在奏表中寫錯皇后名字的,不但被削了官還被流放到漠北,與披甲人為奴。 心里亂糟糟的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忙將花廳整理了出來讓與了他們。 本想準(zhǔn)備點心,李玄胤卻說只要兩盞茶,他不敢再留著叨擾他們,馬上將其他人都叫走了。 花廳里很安靜,花倒是開得好,像是常開不敗的干枝梅。舒梵伸手觸一下,果然碰到干硬的質(zhì)感,沒有花朵應(yīng)有的柔軟。 “這兩年在南楚過得好嗎?”李玄胤問她。 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回答“挺好的”,云淡風(fēng)輕地揭過這個話題,可她非要回答“不好”。 然后看向他,似乎是想要看看他的反應(yīng)。 她失望了,他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只是柔和地微笑,舒梵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這樣不摻雜任何算計、毫無芥蒂的笑容。 以至于兩人的對話,再次陷入了兩難境地。 她應(yīng)該恨他的,可此刻,忽然恨也做不到了,質(zhì)問也沒辦法開口。許是時間沖淡了太多,現(xiàn)在頗有些過期藥物回味極淡的感覺,情緒提不上來。又或者,她心里很清楚他這人從不后悔自己做的事,他也不是個對錯導(dǎo)向的人,他只在乎結(jié)果和需求,討論對錯實在沒有意義。 “你沒有什么要和我說的嗎?”半晌,他看著她開口。 舒梵沉默地垂著頭,沉默了很久,后來憋出一句大實話:“我不知道要和你說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