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梵險些嗆住，咳嗽了兩聲，這水卻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遲疑地看向他，正好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那一絲捉弄笑意。

    她氣惱地想要反駁時，他已經(jīng)斂了神情，快到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忙將凌亂的衣衫掩好，只是手忙腳亂的，扣子扣錯了一顆，雪白的肩頭微微瑟縮了一下。

    “怎么連衣服都不會穿了？”他精準(zhǔn)地捻住那顆扣子，微微施力便替她扣上了。

    片刻間兩人距離又無限拉近，他盯著她濕潤的唇，指腹輕輕捻了一下。

    感受到她的輕顫，他無聲地笑了笑，大發(fā)慈悲地松開了。

    舒梵連忙將衣服胡亂扣上，從榻上連滾帶爬地跳了下去。因為外面有人稟告，說中書令崔陵有要事與帝相商。

    皇帝神情自若，已恢復(fù)了平日不動如山的那種淡漠，平聲道：“宣?！?/br>
    第23章 養(yǎng)崽

    崔陵入殿時, 正好和舒梵打了個照面。

    “崔大人?！笔骅舐郧飞硭闶谴蜻^招呼，崔陵也和她頷首施禮。

    只是，擦肩而過時目光在她面上多停留了片刻。

    這種意味深長的探究和點到即止更讓她頭皮發(fā)麻, 快步出去。

    其實在那么多厭惡她、視女人參政為洪水猛獸的士子里, 崔陵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他對她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不曾怠慢也不曾親近。

    只是, 交際往來了一段時間后，舒梵覺得這人城府太深，不適合深交。

    光是崔炯一事中就能看出, 他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边M了殿，崔陵恭敬行禮。

    李玄胤似乎心情不錯，笑一笑隨手一指：“坐。”

    自己先尋了一處空位悠然坐下。

    日頭已逐漸西斜, 兩個小太監(jiān)得了暗號進來將五色竹簾緩緩收起，漫漫如碎金般的日光漸漸填滿金磚地。

    崔陵在距帝不遠不近的一處座椅中坐下。雖叫坐下, 也不敢逾越，坐姿仍是端正謹慎：“探子來報, 那個叫江照的匪徒有下落了?！?/br>
    他深得皇帝信任, 不止是朝中大小事，也替皇帝在外面辦一些不便宣于人前的要緊事。

    這一點，連李玄風(fēng)都望塵莫及。

    皇帝問他在哪兒。

    崔陵：“田陽一帶，但唯恐他狗急跳墻, 我們的人沒有下死手。那個地方多山坳，地勢險峻, 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進去怕是繞個十天半個月也出不來。”

    李玄胤沒回, 只瞇了瞇眼。

    崔陵見了, 略有些膽寒，忙正色道：“他若是一直龜縮在那山坳里我們的人也無可奈何。若是只拿人, 只需放一把火，但您要活捉他，將士們就有些難辦了。”

    “不用管他，我自有法子?！崩钚坊仡^對他笑了笑，難得親和而關(guān)切，“你家里近來可好？聽劉全說，太后給你做了個媒，是左仆射安靖次女，可有此事？”

    皇帝這樣親切，崔陵卻也不敢放肆，何況是提到這樁糟心事。

    他苦笑道：“臣已有賢妻，實在不想納妾，只是太后美意實在難辭，臣……”

    皇帝卻接過一旁小夏子遞來的茶盞隨意道：“既是太后美意，你納便是?！?/br>
    崔陵微怔，有些吃不準(zhǔn)皇帝的意思。

    抬眼那一瞬和帝目光對上。忽然又明白了，笑道：“微臣遵旨?！?/br>
    見他們聊得差不多了，劉全才堆著笑上前，說蜀州進貢了幾匹蜀錦，陛下可要過目。

    皇帝日常是不過問這種小事的，直接扔到庫房就是。

    只是，這次的幾匹成色和花樣相當(dāng)不錯，且是安南特地進貢的貢品，自然要呈給皇帝看過再作處置。

    得到皇帝許可，劉全才命人將幾個箱子抬上來打開。

    李玄胤只掃了一眼便興致缺缺道：“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好此物，朕也不喜這等奢靡之物，抬入庫房……等等?！彼剖窍肫鹗裁?，改而道，“給舒兒送去?！?/br>
    劉全怔愣了一下，忙收起眼底的驚異，低頭應(yīng)是退了下去。

    李玄胤道：“你也退下吧。”

    崔陵躬身退了出去。

    出門時又遇到舒梵，崔陵客氣地跟她打了招呼，這才回到府上。

    “陛下怎么說？”夫人喬氏接過他脫下的大氅，不免憂心道，“安靖可是太后的心腹，他的女兒，我們?nèi)羰堑÷闶菍μ蟛痪矗羰谴?，又恐陛下猜忌于你，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既來之則安之，夫人不必擔(dān)心?！贝蘖晡樟宋账氖?，“陛下既讓我納，便暫時沒有與太后交惡的打算，若是能因此將安靖拉到我們這一邊，那可是大大的裨益。只是，要委屈夫人了。”

    喬氏囅然笑道：“我豈是那等小氣之人?！?/br>
    說著伏到他懷里，由他堅實的臂膀摟住自己。

    他們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走到現(xiàn)在，情誼非一般的兒女情長可比。

    崔陵幼年時在族中并不受重視，后來拼命讀書，靠才名得先帝賞識，發(fā)跡后他沒有娶高門大戶嫡女，而是娶了自小被他母親收養(yǎng)的孤女喬氏。兩人感情深篤，這么多年他也沒納妾。

    女子參政雖以往也有前例，到底是少數(shù)。

    舒梵也遇到不少給她使絆子的，不過她是天子近臣，并沒有做得太明顯的。

    除了崔炯。

    她就渭河治水的事兒詢問過他多次，跟他索要數(shù)據(jù)，他一概不理，派來交接的人員也是一副懶怠的樣子，就差蹬鼻子上臉了。

    “你不告訴陛下？”這日她出宮去周府，周青棠訝異出聲。

    “陛下日理萬機，我怎么能拿這種事情去麻煩他？他只會覺得我無能，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笔骅蟀醋∷募绨?，把玫瑰簪子往她鬢邊比劃，“你別動，這嫁衣要配這個簪子才好看。”

    周青棠和劉善的婚事已定，舒梵這是給她試裝呢。

    鄭芷蘭還專門替她定制了很多套禮服，過幾天要帶她去頤和館繪制丹青。

    不少達官顯貴婚前都有這習(xí)俗，算是尊貴的一種體現(xiàn)。

    舒梵說她沒什么好送她的，送了幾匹蜀錦和香云紗。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敝芮嗵牡?。

    “客氣什么，一輩子就這一次?！?/br>
    周青棠只好收下。

    舒梵回到宮里已經(jīng)很晚了，抬頭就瞧見了守在殿門口的劉全。

    她腳步停下，可還未開口劉全已經(jīng)緊趕慢趕揮著拂塵過來了，哎呦幾聲問她去哪兒了。

    舒梵：“今晚不是我輪值?！?/br>
    劉全笑道：“姑娘哪兒話，是陛下有事尋你，快去吧?！?/br>
    拒絕的話在心頭兜來轉(zhuǎn)去，她后來還是硬著頭皮去了西暖閣。

    宮里已經(jīng)下了鑰，外殿的紗燈也滅了只剩兩盞，舒梵猶豫了會兒才走進去。

    宮鞋落地?zé)o聲，她磨蹭了好久才走到里間。匆匆一瞥，御案前不見人，她才有些詫異地朝旁邊望去。

    就這樣不經(jīng)意的，目光和明黃色紗幔后的皇帝對了個正著，像是被灼燒一般連忙低下頭，行了一個禮。

    行了無數(shù)次的禮本是大大方方的，可這會兒她心里惴惴，聲音聽來不免也古古怪怪。

    這種不安，加劇了她面上的熱意。

    “愣著干嘛？過來?！彼臼侵糁a斜倚在塌上的，說話時時便已起身，端端盤坐在那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眼底有稀薄的笑意。

    這種帶有某種韻味的暗示，讓她更加不自在。

    可她猶豫會兒到底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明黃色的紗幔有兩層，模模糊糊隔在中間，似在兩人間設(shè)了一層朦朧的屏障?；实勰贻p的身體隔著薄薄的紗幔散發(fā)著熱意，仿佛在向她發(fā)出邀請?？伤鋵嵓y絲未動，只一雙清寒平靜的眸子定定望著她。

    她到底還是不敢不上去，但可能是心里緊張，爬上龍床時腳下還崴了一下。

    一雙手伸過來撈住她，繼而微微使力，已將她拉上了床。

    上去后才發(fā)現(xiàn)這床是真的大，可供五六人并排安睡，帷簾內(nèi)懸著幾顆鏤空成龍紋海棠花圖案的熏球，裊裊飄出香氣，像是催人安眠的。舒梵一聞便覺得筋骨酥軟，跪在那邊沒什么力氣。

    “怎么這么沒用？”李玄胤伸出兩根手指撈起她的下巴。

    這動作輕佻得很，多少帶一點調(diào)戲意味，與他平日那副正經(jīng)的模樣大相徑庭。

    舒梵心里別扭，輕輕掙脫了。

    人真的非常奇怪，有時候，哪怕什么都不說也能隱隱感覺到什么。

    就像此刻，分明他什么都沒說，她也知道他心情愉悅，大抵只是跟她開個玩笑罷了，不會計較什么。

    人就是容易上房揭瓦，蹬鼻子上臉，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不管是他的眼神還是他的行事，都給了她這種底氣。

    惶恐有，但此刻她并不害怕。

    只是四周昏暗安靜的氛圍過于曖昧，她仿佛能聽到自己一聲又一聲的心跳聲，亦不敢抬頭去看他。

    “你這樣一直跪著，不累嗎？”李玄胤打趣她，信手揭開了一側(cè)的寢被。

    舒梵余光里瞧見了他的穿著，不過是一件薄薄的絲質(zhì)寢衣，杏黃色，乍一看沒有什么紋樣，在賬外的燭火映照下隱約可以窺見繁復(fù)的暗紋，分外矜貴。

    不知何時殿外又開始下雨，水汽混著風(fēng)雨漫入室內(nèi)，房檐上被敲打得啪啪作響，磅礴又驚人。

    舒梵覺得冷，瑟縮了一下。

    “愣著干嘛？”李玄胤沒好氣，手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扣住她的腕子。

    舒梵正無措，人已經(jīng)被他拽到了懷里。

    貼上他結(jié)實而溫暖的胸膛，她心里亂糟糟的，都忘了躲閃，纖細的腿不由扭了一下，卻被他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