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一大早，陳禮兒按慣例留意動態(tài)。

    本來陳禮兒并不一定看得到，她的ig有一千粉絲，進去看她ig  story的人就占百分之四十，她不可能從四百多個賬號里找出姚伶。然而，她替鄧仕朗取關(guān)的時候記住了ID，風格和他很像，一個叫DChayden，一個叫RosalieYL。

    陳禮兒的心突然跳得厲害，連耳根都發(fā)熱。她坐在餐桌前，把咖啡推開，咖啡液在杯中晃蕩，立刻給鄧仕朗發(fā)訊息，告訴他，你的ex偷窺我的ig  story。她努力降溫平靜，好歹她是港大才女，見過大世面，不能為男朋友的ex失心瘋。

    鄧仕朗下樓取車收到這條訊息，第一反應(yīng)是姚伶高傲得不可能做這種事情，但他笑了，好奇她看見是什么反應(yīng)。估計她會當無事發(fā)生，自己離得遠遠的，就等著別人為她鬧情緒，坐享其成一般。

    他不理會姚伶的舉動，回復(fù)陳禮兒。

    【DChayden】：不想被她看就block掉吧。

    【陳禮兒Gigi】：我不block。今晚你要過來，看到你我才會開心……

    鄧仕朗讀到這里，有些心軟。

    陳禮兒雖說會生氣，但生完氣就變得嬌柔，依偎于他，而他有一種被需要的感覺。他知道對比前任和現(xiàn)任不好，可事實是他會從每段戀愛關(guān)系吸取一點經(jīng)驗，然后在當下彌補之前挫敗感情的遺憾。比方說，他不想跟女朋友再爭，正好，陳禮兒主動、甜美，夜里做完了，第二天會溫婉地給他做早餐，他想要這些。

    鄧仕朗不希望陳禮兒受擾影響工作，她今天仍有事情繁忙，要去勘外景，為下周拍攝做準備。他直接答應(yīng)今晚陪她，而后開去父母家，吃一餐周末飯。

    哪怕是禮拜六，香港早八等同于世界乒呤乓啷。何為車水馬龍，放眼尖沙咀打斜過馬路，澀谷式十字路口，綠燈噹噹在響，行人不停，雙層巴士也不敢輕易妄動。

    現(xiàn)在回到香港，姚伶關(guān)緊百葉窗也遮擋不住忙碌的噪音。

    她肯定睡不了懶覺，入眠不夠五個鐘頭就被父母叫醒去喝早茶。幸虧米蘭有個中國城能滿足他們兩人古老的思鄉(xiāng)胃，那里有很多祖籍在大陸華東和川渝地區(qū)的華人，中餐有辣有清淡，但他們住在科莫，不像她那么方便去中國城，現(xiàn)在回香港自然敞開了肚子吃。

    姚伶沒有起床氣，難得父母高興，有叉燒包和酥皮蛋撻，又能同親戚聊天，她陪著他們，洗漱后隨便挽個頭發(fā)，買咖啡醒神。

    早茶還是在那個酒樓，梁立棠也在。他們兩家人和和氣氣談話，吃得都挺斯文。

    “你做什么工作？”姚伶吃馬拉糕配一口茶，問他。

    梁立棠給她倒茶，看她手指彎曲叩桌表示感謝，答：“證券交易?！?/br>
    “不錯?！币α嬗新犝f，又忽然明白地指出：“你在中環(huán)做?！?/br>
    “對，HKEX。Hayden其實也做證券交易，我們是同一個大樓的。”梁立棠說起來就覺得搞笑，“他從港大合作的graduate  scheme去的，做了兩年就覺得這行出來的人像一個模板刻出來的，沒什么意思。你知道他啦，特立獨行，所以晚上到酒吧做part-time調(diào)酒?！?/br>
    姚伶未曾想到鄧仕朗發(fā)展到這個地步，而他當年讀書亦用功，加之他確實喜歡調(diào)酒這個花樣，給她弄了很多實驗，不難理解。她不再想下去，隨口道：“不懂你們這行?！?/br>
    “我也不了解你們的圈子，你做攝影應(yīng)該屬于時尚圈還是藝術(shù)圈？”

    “時尚，mercial，有客戶、按甲方合同拍攝。藝術(shù)的話要被認證才可以出人頭地，之后他們會有獨立的經(jīng)紀人代理作品，出來的東西風格不同?！币α嬲劦綄I(yè)還是很專業(yè)。

    梁立棠云里霧里地哦一聲，“那Gigi也是時尚，不過我聽說她要求很高，能做出個人特色，我覺得有個人特色都是在做藝術(shù)了吧?！?/br>
    姚伶聽出他說的Gigi是誰，繞過去，繼續(xù)講方才的話題，“至少在歐洲，藝術(shù)要被權(quán)威機構(gòu)和學院派判定，類似同行評審吧。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可能好一些，有渠道扶持剛出來的藝術(shù)家，大眾對藝術(shù)的容忍度和理解度比較高。

    “還要判定，這么死板的。香港又點講？ercial比較搵錢?！?/br>
    姚伶很平靜地反問：“難道不是不搞錢就會死嗎？出受眾看不懂的作品會挨餓，倒不如拍甲方喜歡的東西。”從同行的角度來看，她確實認為陳禮兒很有魄力，依然公正一句：“我覺得能保持個人特色是很好的事情，一個工作室出一個名牌攝影師，商業(yè)號召力很高，藝術(shù)方面也有得鋪陳?！?/br>
    沉雨看兩個年輕人聊得熱絡(luò)，起碼有年齡相仿的親戚陪姚伶說話，不怕她突然回來探親，一個人發(fā)悶。

    姚秋萍見他們聊停，有時機關(guān)心侄女，問：“Rosalie，還習慣嗎？”

    “習慣?！币α鎸χL輩會微笑。

    “那我就放心了。我喜歡你寄的明信片，貼我茶餐廳的墻上很好看?！币η锲紳M意道。

    姚伶感受到她的滿意，心口一暖，“姑姑喜歡就好，下次再寄其他用得上的裝飾?！?/br>
    “不急，你待久一點啊，去完大陸再來香港。”

    姚伶知道這都是親戚的口頭好意，表示珍惜而挽留。她不好答應(yīng)的，看父母，看情況。

    一場早茶寒暄過去，桌上的粥粉糕點也被清掃干凈。這一天本應(yīng)是長途飛行后的休息日，但姚伶父母要在彌敦道逛逛，讓她一起陪同。折騰到天黑掛明月，早八落成晚八，姚伶終于走到油麻地的廟街夜市，父母比她走得快，她打個電話，他們竟然跟她隔了一條街。

    鄧仕朗陪家人待足一天，他們家住油麻地，在恒豐中心商場附近。晚上好心思，牛排配紅酒，家庭燭光晚餐。

    “我今晚不留家，要去陪Gigi?！编囀死实奈鞑投Y儀很到位，握刀切一小塊。

    “去吧?！苯即┲t裙，脖子微紅，吊著珍珠項鏈，整個人很優(yōu)雅得體。

    鄧永廉放下刀叉，問：“你為什么不帶她回家吃飯?！?/br>
    “她工作完累了，休息好過來吃飯。”

    鄧永廉點頭，一副有為中年男人的從容口吻，“那就下次。”他想到要事，蹙眉，勸道：“最好還是別調(diào)酒了，老老實實在HKEX做，你以前從intern做到上市部，應(yīng)該珍惜機會好好做，做到部門主管的位置?！?/br>
    “我長這么大，你還要管？”鄧仕朗冷笑。

    江思不想他們父子總是吵架，溫和一句：“好了，難得一起吃頓飯。仕朗有主見，可以處理得好的?！?/br>
    “容易分心?！编囉懒门磷硬磷爝?，說：“像他高中一樣，拍個拖也是說玩玩。去調(diào)酒還是一樣的玩玩，就怕最后不止分心了，根本上腦到不顧一切。你不要跟我說日后辭掉證券交易的工作，就去干調(diào)酒?！?/br>
    “以前的事情就別搬出來講?！编囀死逝︽?zhèn)靜。

    “Hayden，”鄧永廉鄭重地說：“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男人，別讓Gigi看不起你?！?/br>
    江思做個stop的手部動作，突然嚴厲地阻止他們對峙：“別說太過了，都給我吃飯。”

    三人緩和凝重氣氛，又能勉強談笑。鄧仕朗就是從餐桌跟父親學會不給自己找氣受，并非妥協(xié)，而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宰相肚里能行船，這樣才果斷灑脫。

    跌宕起伏的燭光晚餐結(jié)束，鄧仕朗抱了抱江思，穿衣下樓。他喝不少紅酒，還是不開車為妙，有時會坐雙層巴士，露天的更好，不論白天黑夜都能吹半島的風。

    恒豐就插在廟街和尖沙咀的中間，以至于姚伶往尖沙咀的方向走，正好遇到去巴士站的鄧仕朗。

    姚伶假裝看不見，他看了只是笑，相見不如不見，干脆也不打招呼，站在巴士站打電話。她還是看見了，看到他舉起手機的樣子。車輛的燈絲撞他手表，他單手插口袋，跟話筒對面的人說話。

    鄧仕朗同陳禮兒說完，瞥見姚伶有些累，下意識想起她容易腿軟，還是掛了電話走到她面前，問：“去哪?！?/br>
    姚伶停下來，避不開，那就答：“尖沙咀?！?/br>
    “這里過去起碼走十五分鐘?！?/br>
    她正是在找巴士站，說：“我坐巴士?！?/br>
    “兩個站?！?/br>
    車來了，鄧仕朗抬抬下巴，“上，一輛車?！?/br>
    姚伶沒反應(yīng)過來，他以為她累得走不動，直接拉著她手上去，掌心裹向她的手腕，傳來體溫。這一瞬間，倆人身體有明顯異樣，卻都假裝不在意。他一上去就松開她，刷八達通，又給她付cash。

    香港不愧是人流旺盛之地，八點半的巴士被晚高峰吞沒，人頭攢動，座無虛席。姚伶被擠得只能靠向鄧仕朗，她感覺他的呼吸在自己頭頂，眼前是他的胸膛，衣服材質(zhì)很好。

    “這么累，昨晚沒睡好？”鄧仕朗想到她看陳禮兒的ig  story。

    雙層巴士大拐彎，離心力強悍，外人看有傾斜的趨勢，車廂里亦是東倒西歪。姚伶被迫急忙摟著鄧仕朗的脖子，而他立刻環(huán)著她腰，生怕她摔了。她的腰還是很細，身材越來越高挑。今天沒有穿皮衣也沒有涂口紅，巴士歪一歪，她隨便挽的頭發(fā)松散一些，落了幾根在耳邊，很素，又特別松弛。

    “謝謝?！币α嬉庾R到太親密，雙手退下來，很客氣，“很累，沒睡夠，不好意思?！?/br>
    “看我女朋友的ig  story沒睡好?！编囀死兽揶?。

    姚伶抬起頭，發(fā)絲輕掠他下顎，臉不紅心不跳地佯裝：“是啊?！?/br>
    她明顯看到他一愣，輕笑，“你現(xiàn)在去找她嗎？”

    鄧仕朗嗯一聲，“陪她。”

    “那我們應(yīng)該保持距離。”姚伶原本累得無趣，現(xiàn)在還想捉弄他，“你要慶幸我今天沒有噴香水，不然你跳入黃河都洗不清?！?/br>
    鄧仕朗再彎腰都能親到她，他無所謂地說：“我媽也噴，你的算什么？”

    兩個站很快到，姚伶不笑也不反駁，她說一聲再見，擠過人群下車。他從車窗看見她一把將發(fā)繩摘下，松開頭發(fā)的模樣。車開走，香港的街景從未那么慢過。

    *

    HKEX:香港交易所。

    Graduate  scheme：校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