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秦大人,最近似乎精神不振?” 下朝出宮路上,秦疏桐被一個聲音攔下。他近來是有些恍惚,全都是因為那晚與謝雁盡之間發(fā)生的事。抬頭去看,發(fā)現(xiàn)是晏邈擋在他身前。他謹慎地后退一步,揖道:“晏大人?!?/br> “我上次和你說大殿下很想念你,你沒放在心上吧?這都一個月了,不見你來含德殿。” “大殿下召下官的話,下官自然就去?!?/br> 晏邈笑起來:“原來你不是吃軟不吃硬,而是軟硬都不吃。今日沒有公務吧?隨我去含德殿。” “若非公事,望允下官辭謝?!鄙洗稳ズ碌钏呀?jīng)后悔了,其實他本就沒有義務非得被晏邈和白淙牽著鼻子走。 “秦郎中,如果說這是左丞的命令,你也要違抗么?” 秦疏桐一驚,強忍下怒意:“下官不敢?!?/br> 晏邈輕輕哼笑一聲,忽然感應到什么,緩緩將視線上移寸許,似笑非笑看著遠處某一點許久。秦疏桐順著他的視線回頭,七八步遠處,謝雁盡立在那里。晏邈收回視線,走到秦疏桐身側,拍了一下他的背:“走吧?!?/br> 來到含德殿,白淙正坐在廳中等候,一副早知秦疏桐會來的架勢。 “少容總算愿意來看我了么?”白淙笑吟吟道。 “殿下折煞微臣了……不知今日,臣能為殿下效何勞?” “嗯?子巽沒和你說么?許久未見你,想念你罷了?!?/br> 秦疏桐徒勞地陷入尷尬,此情此景顯得他尤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不必為難,若以后不愿來,就不用來了,反正以前我這里也只有子巽會來?!卑卒日f得落寞,語氣卻十分誠心。 “臣……并沒有不愿?!彼惶珪栋卒鹊膽讶崾侄危胩毂锍鲞@么一句來。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因為厭惡我,所以每次都來得勉強?!?/br> “沒有沒有?!?/br> “你與太子殿下交好,竟然不討厭我么?” 這一句里所含的首尾,任誰都聽得明白,但又不好辯駁。 “殿下多慮了……” 白淙連笑都有些哀戚,垂下眼睫整理心緒后,抬首道:“我不該說這些讓你為難,不巧的是,今日我要招待另一位客人,不方便招呼你,想來他也該來了。” “那臣……” “說曹cao曹cao到,人這就到了?!卑卒却驍嗨蜷T口。 秦疏桐回身去看,這人的身份出乎他的意料。 “參見大皇子?!?/br> “謝將軍,請坐?!?/br> 謝雁盡泰然自若地就座,期間只看了秦疏桐一眼。 “謝將軍回長清后,父皇與太子都為將軍備下宴席接風洗塵,唯獨本王疏忽,慢待將軍了,故今日延請將軍來含德殿一聚,算是遲到的心意,望將軍不棄笑納?!?/br> “殿下言重,臣一介武夫,蒙殿下掛心,已是感激。” “將軍雖久不居長清,但應當是認識晏左丞的吧?”說罷,白淙又看向秦疏桐,“這位是吏部郎中秦大人,本王與他投契,不論身份,只論情誼的話,他算是本王一個朋友?!?/br> “秦疏桐秦郎中?!敝x雁盡冷不防抖出一句。 “哦?聽將軍的語氣,和少容相熟?” “算是?!?/br> “不熟?!?/br> 兩人一齊出聲,回答卻截然相反,惹得白淙玩味起來。 “自從謝將軍歸朝,臣與將軍不過說過幾句話,不能算熟……微臣不才,是將軍高看了……”秦疏桐心虛氣短,說得有些底氣不足。 晏邈本站在一旁作壁上觀,此時忽道:“看好?將軍歸來不過一月有余,何時之事?” “不過一點私交,要向晏大人交代么?”謝雁盡冷冷道。 謝雁盡的冷言冷語好歹把晏邈的嘴成功堵上,秦疏桐已覺情勢不妙,當即決定先離開這是非之地。 “既然殿下要招待將軍,那臣就先告辭了。”說罷直接退出含德殿。 他腳步很快,不一會兒已走到含德殿正門外,停下身形時喘息已急,他立在門邊稍作休息,然而身后卻緊接著傳來另一人的腳步聲。 “晏邈?”他的心情瞬間降到谷底。 晏邈明顯是追著他來的,卻不見倉促之態(tài),氣息平穩(wěn),游刃有余地湊近他。 從在廳中見到謝雁盡的時候,秦疏桐就想通了很多事,現(xiàn)在四下無人,他也無需再顧忌,抬手照著那張端正的臉就是一拳。 大概是因為上次吃了虧,晏邈這次像是早有防備,一掌接住秦疏桐狠勁十足的拳頭,保下半邊臉頰,再順勢將他拉到邊上幽靜的暗巷里。 “晏邈!” “少容還是小聲些,雖然這里沒人,但保不齊外面的人會聽到你的聲音進來察看,那就不好了。”說著,他握住秦疏桐另一只手腕,將他兩手反制在其身后。 “放手!你干什么!” “放開了豈不是要白白挨打,少容不如就這樣問吧。” “呵,你知道我要問什么?那還需要再明言么?反正不管我問不問,你在謝雁盡面前誹謗我與太子殿下關系的事實都不會改變!”依秦疏桐的猜測,晏邈必然是想為白淙拉攏謝雁盡,晏邈必對謝雁盡說了“太子結黨,秦疏桐是太子黨羽”一類云云。 “沒有?!?/br> 好一句沒有,如果晏邈說什么他就信什么,那他就比叁歲孩童都不如。秦疏桐譏笑起來:“事到如今,你承不承認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但你晏邈不像是敢做不敢認的人,裝什么裝?” 晏邈也笑起來:“原來少容還是有些了解我的,我當然不會敢做不敢認,我沒有把你的事告訴謝雁盡。再說你和太子的關系?你們是什么關系?我能告訴他什么呢?” “……無恥?!?/br> “哦?這一句是說太子么?”眼見秦疏桐臉色陰沉,晏邈才收起調侃之心,“在殿中,你一見謝雁盡就神色大變,我才該問問你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謝雁盡說你們有私交,你私下接近謝雁盡是為什么?讓我猜猜,你為了太子去拉攏他,太子想要謝雁盡手里的兵權,對么?” “晏大人,你可知你如此污蔑太子殿下,可是逆上的重罪?!?/br> 晏邈悶笑著垂下頭,差點就要靠到秦疏桐肩上:“你能對誰去告我的罪?你這么自信,是覺得太子結黨營私、擅攬兵權就不是罪;還是覺得太子地位穩(wěn)固,皇位唾手可得,所以幫他做什么都不要緊?” 看吧,所以說晏邈此人兩面叁刀,更是敢做不敢認的小人! “……” “不反駁?覺得我說的有幾分道理?那你再想想,太子如今穩(wěn)坐東宮,反正這皇位是他囊中之物,謝雁盡又忠心于盛朝,根本沒有反意,那他急于要謝雁盡手里的兵權做什么?” 誠如晏邈所說,他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橫豎白汲是下任新帝,不管他要兵權干什么,總不會是傾覆朝野。既然不影響天下民生,白汲要做的事便止于朝野或白氏皇族,這朝中和皇室中,他也只在意白汲一個,那他幫白汲拿到謝雁盡的兵權,于他而言也沒有什么不妥。 “你有什么資格來問我這些?照這樣說,大殿下單獨會見謝雁盡是不是也可以說有私攬兵權之意呢?” “哈哈哈,所以少容是說大殿下有謀奪太子之位的嫌疑?大殿下待你如此親和,知道你這樣想他,可是會傷心的。” 秦疏桐喉中一哽,晏邈這句倒是沒錯。 “再說,世上哪兒有不良于行的人能做皇帝的道理?大殿下也從來沒有覬覦過皇位,他以前就請過旨就藩,被駁了罷了,而且當時他雙腿還與常人無異?!?/br> 晏邈說的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而這反指向了白汲不為人知的目的,指向了白汲對他的隱瞞。 “太子到底哪里如此好,讓你對他死心塌地?總不會只因為他是皇位繼任者。今上未崩,下一任天下之主便不能蓋棺定論,要說擇明主,其他皇子也不比太子差,該說你本來就不是會鉆營結黨的人,不站隊才像你會做的事。要說情愛,我比不上太子對你好么?” “笑話!殿下對我有知遇之恩,晏大人做過什么?再說這世上好人那么多,難道每個我都要喜歡?” “知遇之恩?不知道你會不會永遠這么覺得。沒錯,這世上比我、比太子好的人有很多。而反過來說,比秦疏桐好的人也有很多,但我先遇上了少容,所以眼里容不下別人了?!?/br> “但我先遇到的是太子殿下。” 晏邈沉下臉,與他對視良久,而后毫無預兆地俯身含住那唇。 秦疏桐倒吸一口涼氣,嚇得趕緊縮脖子,卻撞在身后堅硬的墻壁上。他驚呼中被晏邈鉆了空子,連舌也伸入他口中。勉力扭轉脖頸抵抗,手腕也一同掙扎,晏邈卻一身怪力,桎梏得他動不得分毫。 糾纏中,終于抓住一個機會,秦疏桐叼住他的下唇用力一咬。 “嘶……”晏邈抬起頭,痛得直吸氣。 “放手,就算只用腳我也能踢廢你?!?/br> “少容對我總是如此狠心?!?/br> 晏邈笑著松了手上的勁,秦疏桐也松了一口氣,冷不防的,眼前一黑,唇上劇痛,被反咬了一口。 “唔!”他吃痛地捂住嘴。 “禮尚往來?!?/br> 晏邈輕輕撣了撣袖子,揚長而去,徒留他在暗巷里無處發(fā)泄怒氣。 含德殿里,白淙也不急,時不時抿兩口香茶,等著晏邈回來。剛才晏邈一言不發(fā)跟在秦疏桐后腳離殿,他猜到兩人必然私下聊了些什么。謝雁盡不聲不響,客隨主便在一旁靜坐。 過了片刻,人回來了,兩人都看到他唇上那個明顯的咬痕。 白淙一時訝異,笑道:“你嘴上……” “被一只野貓撓了?!标体阏f著去看謝雁盡,對方沉默著蹙眉,并不說什么。 秦疏桐不敢多留,離開暗巷后倉促出了宮。 隔天,白汲密召他去東明殿,他頭一次有些猶豫,不自覺觸到唇上還未結痂的傷口,然而白汲的要求他從來無法拒絕。 白汲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他一進偏殿就見桌下碎了一副翠玉九連環(huán)。 “殿下不是最喜歡這副九連環(huán)么……” “從前稀罕它解不開,如今覺得厭煩?!卑准陈冻鲆稽c冰冷的笑意,不像剛摔了玉器,倒像剛殺了仇敵。 唇上的傷口隱隱作痛起來,他想起昨天含德殿四人荒誕的相見場景,心底不知從何而來一陣恐慌。 “少容的下唇怎么有傷?!?/br> 他以袖掩唇,低聲道:“昨日不慎絆了一跤,磕到石階?!?/br> “是么,在哪兒摔的。” “吏部門口……” 白汲起身,踢開腳邊九連環(huán)的尸身,走近秦疏桐,微仰著臉看了他一會兒,而后用力一推。 秦疏桐身后不遠處正好有一張?zhí)珟熞?,他踉蹌兩步跌坐到椅中?/br> “殿下?” 白汲順勢上前,一腿踩在椅面上,一手從秦疏桐腦后揪住他的頭發(fā)用力往下扯,迫使他仰起了頭。 “殿……下……”秦疏桐不敢掙扎,只好去抓白汲垂在他身側的衣袖。 白汲傾身向前,又貼近一寸,居高臨下看著那張因疼痛而扭曲的臉,另一手鉗著秦疏桐的下頜,拇指惡意地摳弄那個傷口。 “少容為何要騙本宮?你昨日不是去了含德殿么?” “我不是有意……有意騙您……” “那你說說,是為什么呢?” “我不想讓殿下徒增猜忌,這傷口……不過被條狗咬傷,不足掛齒。” 頭皮上的刺痛忽然減輕,白汲松了些力道,面色也緩和不少:“你總不會把白淙叫作狗,所以是誰呢?嗯?” 他猶豫著是否要實話實說,突然想到還必須把白淙與謝雁盡私下有所來往的事告訴白汲,話鋒一轉,便道:“昨日,大皇子在含德殿見了謝雁盡?!?/br> 白汲似乎并不驚訝,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想了一陣什么,忽問:“所以是謝雁盡?” 關于晏邈的麻煩事純屬私事,他不想讓白汲知道,能只他一個人解決最好,不如就讓白汲誤會。 “是。” 白汲笑得詭異:“少容不是回報說謝雁盡看上的是綠蘿么?他喜歡男人?” “或……或許吧……”他一怔,想起不久前謝雁盡也說過這句話…… “這樣的話……”白汲放開對他的鉗制,退開一步,“裴小姐似乎會出些小紕漏?!?/br> 疼痛漸褪,秦疏桐呼出一口氣,默默理好發(fā)冠,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上巳那天,宮中擺曲水流觴宴,百官自然齊聚,女性官眷則在永明殿飲宴。到時候裴霓霞進宮,會在宮中見到謝雁盡。本宮不便隨意離席,到時少容可要替本宮好好看住謝雁盡?!?/br> “看???” 大概是注意到秦疏桐唇上滲出的血珠,白汲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拇指,上面果然也沾了些血。他慢慢伸出舌尖,舔去拇指上的殷紅,那模樣,簡直與吸人精氣的妖精無異。 “少容會為本宮辦好此事吧?” 秦疏桐只覺得腦中斷了某根弦似的,一片空白,滿眼全是白汲妖冶的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