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爾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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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巴黎,去瑞士吧。” “等你到了瑞士,至少寄一封信給我,讓我知道你的地址?!?/br> “萬一……會有人將撫恤金寄給你?!?/br> “另外,這個賬戶里是我目前為止所有的積蓄,抱歉,可能不是很多?!?/br> . “阿娩,拜托你笑一笑吧……” “我們?nèi)ド⒉桨?,好么??/br> “或者,你有什么地方想去嗎?” . “我想看海,從來都沒有看過海?!?/br> · 唐娩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薩克森當即便拉著她下樓,開著汽車駛出了巴黎。 多維爾,法國北部的一個濱海小鎮(zhèn),位于諾曼底區(qū),距離巴黎兩個小時的車程。它被稱作“巴黎第21區(qū)”,是極盡奢華的“皇家游樂園”。 這一顆鮮花盛開海岸的閃耀明珠,亦是香奈兒女士和香奈兒品牌,夢的起點。據(jù)說,香奈兒的標志性米色,就是海浪浸濕多維爾沙灘的顏色。 賽馬場、高爾夫球場、牌桌與府邸酒店,法國富豪和貴婦們盡情展現(xiàn)優(yōu)雅與自我。著名的海濱步道,無數(shù)頎長而又浪漫的身影漫步在晨曦中,直到落日余暉。 正因如此,當他們連午餐都放棄,馬不停蹄地趕到這片沙灘時,唐娩望著密布的云層,海岸邊的飛沙走礫,寥寥無幾的行人……心底多少有一點失望。 金子般耀眼的陽光、咸澀微苦的海風、湛藍透明的海水、平滑柔軟的細沙、低徊盤旋的海鷗……這些通通沒有,跟想象中的海岸完全不同。 薩克森略帶歉意地笑著,說現(xiàn)在可能不是海灘度假的季節(jié),唐娩也只能無奈地彎了彎嘴角。 “你的腿還好嗎?”他傷口還沒有完全恢復,又開了兩個小時的車。 薩克森搖頭表示不用在意,回首張望著:“先讓你填飽肚子吧。” . 他們都是初次踏足這個地方,不甚了解,只能就近盲選一家海邊餐館。 當?shù)氐臍馀萏O果酒,搭配檸檬汁的法式生蠔、牡蠣,奶油貽貝,卡昂式牛肚和內(nèi)臟腸,是當?shù)晖扑]的人氣菜品。 但面對這些珍饈佳肴,薩克森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他想起唐娩是不愛吃法餐的,她嫌棄那些冗長繁復的用餐禮儀,也不喜各種生冷的海鮮內(nèi)臟…… 她其實是個有些挑剔的人,只是恰好又很寬容而已。就像此刻,她只是安靜地小口進食,沒有表現(xiàn)任何不悅。 當看到擺上桌的餐后甜品是兩只粉色馬卡龍,他終于忍不住,露出一抹尷尬而僵硬的笑意:“這似乎不是一次愉快的出行體驗?!?/br> 唐娩微笑著搖搖頭,安慰道:“不可能每一次出行都是完美的,沒關(guān)系,還有下一次……” 話沒說完,兩人都不由自主陷入了沉默,他們似乎從未一起旅行過,這是第一次,上帝能保證他們還有第二次么? 她忽然笑起來,眉眼間都洋溢著不可言說的甜美與期待:“下次我們?nèi)ジトR堡吧?!?/br> “還有四川成都,你說我會看到斯古拉神山的,Du verdammter Lügner。” 他皺著眉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是典型的德意志風格:“阿娩,verdammter這個詞太嚴重了,相當于中文里的,的……” “該死的?”她笑得像只狡黠又漂亮的小狐貍。 薩克森反應過來,無奈勾起唇角:“原來你知道啊……” 看來他缺席的這兩年里,她的德語水平有了很大提升,不像他的中文,仍舊講得磕磕絆絆。 其實他一直都在認真學中文,為了對那個遙遠陌生的國度多一點了解,但他的空閑時間實在有限,為了殺人,他忙得腳不沾地。 唐娩見他面有豫色,會錯了意:“只是個玩笑,不是該死的騙子,Du Lügner~” 薩克森怔忪一下,低低地笑出聲,還是個騙子啊…… . 走出餐館時,原本昏暗的天空中烏云逐漸散開,一道道金色的陽光透過云層,世界仿佛得到了新生。 薩克森在這個著名“馬鄉(xiāng)”輕易找來了一匹毛色光亮、鬃毛飄揚的矯健白馬,因為唐娩想在沙灘散步,但這個季節(jié)的海水還透著冰涼。 他托舉著她的腰,幫她騎上馬背,她神色平淡,但他還是看出了一絲緊張,于是笑著安撫道:“我會牽著它,沒事?!?/br> 唐娩望著他一深一淺的步伐,以及前方一望無際的漫長海岸,幽幽道:“我還是害怕,你得陪我一起?!?/br> 薩克森回眸,輕撫著馬兒的鬃毛,“承擔我們兩人的體重,他可能會抗議。” “我晚餐吃得很少,不重?!?/br> 他笑意更濃,卻平添幾分惆悵,果然法餐是個錯誤的選擇??! 薩克森最終還是欺身上馬,輕輕拉扯韁繩以示安撫,馬兒的嘶鳴聲逐漸消弱,溫順地開始沿著海岸線緩慢行走,噠噠的馬蹄聲在浪花中回蕩起伏…… 如酒的落霞中,一匹白馬悠閑地漫步,尾巴輕輕搖曳,身體隨著步伐有節(jié)奏地起伏著。 晚風凜涼,但身后的胸膛很溫暖,唐娩悄無聲息地倚靠,傾聽著耳邊傳來海浪拍打沙灘的清脆聲響,仿佛情人纏綿的低訴與呢喃…… “我沒聽你說過,你會騎馬?!彼p輕挽著被風吹亂的發(fā)絲。 “不算擅長?!辟愸R算是德國容克們一項傳統(tǒng)娛樂項目了,是家族少年的必修課,但他是被戰(zhàn)場教會的。 “唐婉也會馬術(shù),還會打槍,會抽雪茄,小時候應該是個混世魔女吧,雖然她抵死不認……” “澤格說他們家有個馬場呢……” “維爾姆絕對會對馬感興趣吧,看起來就是他那種男孩會喜歡的東西?!?/br> “跟我說說你的家人吧,威廉。” 咸咸的海風將她的秀發(fā)吹得輕輕拂動,掠過薩克森的眼底和鼻尖,帶起一陣淺淡的酸軟與酥癢。 “我母親并不算一個傳統(tǒng)的德國女性,她性格內(nèi)斂且柔弱,但很美麗,眼睛仿佛墜落在藍色深海里的兩顆星辰?!?/br> 唐娩在心底默默描繪著她的樣子,薩克森的眼睛應該是像他母親吧…… “據(jù)說父親最初繼承了一筆不菲遺產(chǎn),但他揮霍無度,我記憶中,我們一家一直都住在農(nóng)場里……” “維爾姆,維爾姆實在有太多糗事可以說了。有一次母親給他15馬克讓他去集市買面包和黃油,他卻買回來一盒巧克力和一頂女士禮帽……” “父親狠狠抽了他一頓,因為那是我們家一周的口糧。但母親很心疼他,夜里擦著眼淚偷偷給他抹藥……他們倆感情一直很好,那頂帽子很漂亮?!?/br> 薩克森開始喋喋不休,先說弗萊堡的農(nóng)莊生活,又說他如何帶著母親去了柏林,再說他青年時期在軍校的種種事跡,還說他曾經(jīng)對一個女孩心生好感,但對方嫌棄他不夠幽默風趣、最后無疾而終…… 唐娩默默地看著遠處緩慢沉入海平面的巨大日輪,夕陽下溫柔靜謐的沙灘海岸,在越來越濃郁的夜色中,聽到他輕聲發(fā)問, “你呢?阿娩。” “上海是一個怎樣的地方?你從小就這么不愛說話么?會不會活潑一些……” “你小時候好動么,還是和現(xiàn)在一樣碰到走路就發(fā)怵?” “拜托你多跟我說一些吧,趁著還有時間……” 唐娩忽然間被一股巨大的悲傷所淹沒,她惶然察覺到不夠了,時間不夠了。 原來他們相處的時間這樣短暫,有那樣多的事情來不及了解,對彼此的童年和青年時代都來不及挖掘,對未來也沒有任何展望…… 他們在這座戰(zhàn)亂中的城市相遇,其中大部分時間都被等待與書信填滿,他們還沒對這段情感給予明確的定義…… 他甚至還有一個身在柏林的妻子,卻在第21封信里求她嫁給他…… 難道這個錯亂的開始,就要在多維爾的落日中,獲得一個倉皇的結(jié)束么? “薩克森……”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余暉消失在海面,海潮洶涌,在黑暗中將一層層的白色浪花遺棄在沙灘之上。 我該以怎樣的口吻, 自這場令我們一無所有的戰(zhàn)爭中, 挽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