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繁漪不說話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立刻從床上彈起，洗臉喝美式做早cao洗澡洗頭護(hù)發(fā)化妝搭配全套戰(zhàn)袍，確保要神采奕奕出現(xiàn)在遲威面前，接他回家。

    臨近出發(fā)前她又問了一次：“我來接你下班？”

    遲威回的很快：“……下班有什么好接的？！我有事，吃完了午飯再回來?！?/br>
    “吃午飯？”

    遲威含糊其辭，“嗯，約個人談事。”

    這么說完，他將手機(jī)放進(jìn)口袋里，脫了白大褂?？剖议T口的黃娜娜敲了敲門，已經(jīng)整裝完畢，眨了眨眼，“喂，要分開去車庫嗎？”

    “不用。一起走就行?！边t威笑了笑。

    兩個人前后腳進(jìn)了電梯，安安靜靜，并排站著。電梯監(jiān)控紅燈在右后方一閃一閃，3 層、2 層、1 層、負(fù) 1 層——

    電梯門緩緩拉開，遲威邁步出門，在那個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袖口，被一只小手輕輕地拽了拽，微不可察的撒嬌。因為身形阻擋，這個動作被卡在了監(jiān)控盲區(qū)。

    遲威的腳步頓了頓。

    電梯門在身后關(guān)上了。

    “黃娜娜。”遲威停下腳步，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很緩慢很緩慢地問了一聲，“你一直喜歡我，對不對？”

    第24章 和我打交道的，確實都是——人妻。

    夏日午后，天卻忽然暗了下來。一輛又一輛的車從醫(yī)院大門里駛出。出租車司機(jī)雙手交叉枕在腦袋后，懶洋洋看了一眼計價器，又看了一眼副駕駛座的女人。

    她戴著墨鏡和帽子，穿著防曬衣。將一張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醫(yī)院晚班是到次日十二點。但遲威一般會遲一會兒才從醫(yī)院出發(fā)。曲繁漪找了輛出租車，懷里揣著那本寫滿了的手賬本，自十一點起，就縮在醫(yī)院門口待命。果不其然，一個多小時以后，遲威的車緩緩駛出，曲繁漪火眼精金瞄準(zhǔn)了副駕駛位，下一秒，心涼半截——

    果然。

    坐著一個女人。

    曲繁漪整個人頹了下去。

    身邊的司機(jī)瞥了她一眼，一臉了然，鑰匙一擰，發(fā)動車子，朝遲威的車追了上去。

    “……？”曲繁漪詫異看著司機(jī)：“你干嘛？”

    “你不是在這里蹲了半小時人么，現(xiàn)在蹲到了，不得立刻追上去？”語氣吊兒郎當(dāng)?shù)摹?/br>
    曲繁漪瞪大眼：“你怎么知道我蹲的是他？！”

    “這還不好判斷？見了那輛車，你整個人都頹了。你喜歡那男的吧？我看他副駕駛上坐了個漂亮小姑娘?！?/br>
    曲繁漪不說話了，聲音很悶，“你好好開車吧?！?/br>
    司機(jī)嗯了一聲，此刻車子行駛在高架橋上，云層壓得很低很低，遲威的車子在十米開外，隔著兩輛車，堵在了同一條路上，天更暗了，隨著一聲驚雷，前方云層破開，雨點大顆大顆砸到了車窗戶上。

    “嘖。下雨了，估計更堵了。”司機(jī)看了一眼曲繁漪。見她依然悶悶不樂的，手里緊緊抱著那本手賬本，問：“你這抱著什么？”

    曲繁漪不語，也不動。司機(jī)不耐煩了，指著駕駛座上的工作牌：“誒，我不是壞人，你看這上面有司機(jī)名字呢。出租車司機(jī)能是什么壞人啊？天子腳下，咱都實名認(rèn)證過的?！?/br>
    曲繁漪果然抬眸子看了一眼計價器下方的名卡，又看了看開車的男人，這一看，警惕起來，“你叫何樂？這照片里的人長得和你不像啊？！”

    “我比他好看多了吧？嘿嘿。”男人笑了笑，“那是我哥們?！?/br>
    曲繁漪一跳，“你還說你不是壞人？”

    只見男人嗤了一聲，抬手從駕駛抽屜里翻出一個本子連帶著兜里的身份證扔到了曲繁漪腿上：“駕駛證，曾宇邱。我昨兒和他打賭輸了，幫他開半天車，巧不巧，遇到你了？哎呀，你這可是一大單子，回頭能給他樂壞了。”

    曲繁漪往邊上縮了縮，打開駕駛本和身份證細(xì)細(xì)對照著，照片里的男人清瘦，頭發(fā)很長，脖子也很長，對著鏡頭露出明顯的喉結(jié)，哪怕是證件照，都透出混不吝的笑容，眉眼彎彎，嘴角卻隨意勾著。曲繁漪又看了一眼開車的男人，小麥色皮膚，深色短袖，頭發(fā)在腦袋后隨意一扎，額前系著發(fā)帶，說好聽一點是日系，說難聽一點是窮。男人的兩只手腕搭在方向盤上，似乎感受到曲繁漪的目光，他摘了墨鏡，側(cè)過頭來對她一笑：“我不是壞人吧？”

    勾起的嘴角宛如兩個小小括弧，眉眼彎彎，英氣里帶了和善，曲繁漪愣了愣神，隨即平靜轉(zhuǎn)過臉，看向窗外。

    “下雨啦？”

    副駕駛座上的黃娜娜有點緊張，時不時偷瞄一眼遲威，很快，雨點打了下來，玻璃外的世界霧蒙蒙一片。

    遲威只是在專注開車，神色如同他在手術(shù)的時候，唇抿很緊，眼神聚焦在前方。黃娜娜的視線落在了他的手指與手腕上，白皙的皮膚，修剪平整的指甲，他的手腕很瘦，莫名讓她生出了保護(hù)的欲望。她的心與呼吸，一點點軟了了下來。

    遲威開了雨刷器，偏過頭看了看她，問她：“你帶傘沒有？”

    黃娜娜搖搖頭，“遲醫(yī)生呢？”

    遲威想了想，“那家餐廳好像沒有地下車庫。一會兒可能要淋一點雨。”

    黃娜娜笑了，“我還怕淋雨嗎？”

    片刻前的地下車庫，面對遲威的那個問題，黃娜娜愣怔在原地。過了會兒，小姑娘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目光坦蕩蕩看他：“嗯，從我們第一次吃飯開始，我就喜歡你了。遲威，是我先認(rèn)識你的?！?/br>
    遲威移開目光，點點頭，語氣很淡，“好，那這頓飯沒有白請?！?/br>
    “嗯？”

    遲威摸出鑰匙，嘀開了車門，上車前，又忍不住說了一句，“黃娜娜，你膽子真的很大?！?/br>
    雨勢越下越大，好在面前的車總算有了動靜，原本停滯的路面一幀一幀動了起來，車與車之間的距離拉長，再流動。

    曾宇邱喲了一聲，油門踩下，長吁一口氣：“總算動了?！迸闼攘艘簧衔纾@會兒計價器上的數(shù)字已經(jīng)飆到 200 多，好在這小姑娘是個不差錢的主，擁堵一疏通，她立刻伸長脖子往前方看去。

    跟個兔子似的。他在心里好笑。

    那輛尾號 658 的奔馳 suv 開得不快，曾宇邱開車的路子也野，下了高架之后就跟著上了另一條小路，車速也慢了，隨著周圍風(fēng)景越來越熟悉，曲繁漪的心一點點往下墜，到最后，遲威的車停在了一家餐廳門口。

    在這家餐廳她來過——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吃飯的地方。

    曾宇邱找了個邊停車，瞥了她一眼，只見這女人卻絲毫沒有下去的意思。

    過了會兒，奔馳車門打開了，先下來的是男人，再接著女人也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兩個人似乎都沒有帶傘，好在這會兒雨勢小了些，男人走在前邊，女人碎步追了上去，忽然伸直了手臂，將斜挎包取下，擋在男人頭頂，男人顯然被嚇了一跳，趕忙接過斜挎包，一只手擋在兩人頭頂，另一只手虛虛推著女人的肩膀，幾步跑向了餐廳大門。

    “結(jié)束行程吧。”等到那對男女消失在視野里，身邊的女人總算開口，她的聲音發(fā)虛，很輕很輕，拿出手機(jī)，“我掃你?！?/br>
    曲繁漪的動作很慢，心臟也開始發(fā)疼，略微的麻痹，車跟到這里，真相大白了已經(jīng)，曲繁漪覺得他過分，而過分的理由，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你不該毀了我最愛的這家餐廳。

    虛弱的感覺傳到四肢，眼前一陣一陣發(fā)黑，煩躁焦慮的情緒積累，雨將自己打濕，她走下車來，一步一步，找了一個遮雨的地方靠墻站著。

    擰了擰眉心。她發(fā)現(xiàn)第三者處理的理論與實際始終是兩碼事。從前天到昨天再到今天，沒有心情吃飯，更沒有心情睡覺，她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這么漫長過，一分一秒都是凌遲。

    “打小三”這樣的話題早就在她心里幻想過一百次，從她在內(nèi)心樹立起“太太”這個目標(biāo)起，打小三就成了必備的技能，為此她做研究、記筆記。每當(dāng)過去的自己想到這個場景時，她的內(nèi)心是有一點點燃的，好像自己面臨的不是一次危機(jī)而是個激動人心的挑戰(zhàn)，她似乎即將要展開一部大女主捍衛(wèi)家庭或者腳踢jian夫yin婦的史詩畫卷。然而此刻，當(dāng)事實擺在面前的時候，她只覺得疼痛與無助——

    原來，丈夫出軌，并不是一道題，而是一把帶著鋸齒刺向她心口的刀。

    被雨淋濕了大半，風(fēng)吹過，些微的涼，她抱了胳膊，一點點蹲在墻角。

    雨點被風(fēng)吹斜了，零零散散拍在她的頭頂。不一會兒，一陣腳步傳來，一雙男人的鞋停在面前，曲繁漪一愣，抬頭看到來人，下意識后退半步：“你來干嘛？”

    “筆記本，你的，落下了?！痹钋竦恼{(diào)子懶洋洋的，跟著她一起蹲下，將那本手賬本往曲繁漪面前一遞，“我都過了兩個紅綠燈了，才看到這玩意，只好再掉頭回來，估摸著你應(yīng)該沒走遠(yuǎn)，一看，嘿，果然在這里哭呢。”

    曲繁漪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男人做事一副混不吝的氣質(zhì)，說話也不留情面，她沒吭聲，從他手里接過本子，拽了拽，卻沒拽動。曲繁漪抬眸看了他一眼。

    “第三者的處理方式——”曾宇邱盯著本子上貼著的標(biāo)記，“敢情你今天這么一趟，是為了抓jian呢?！?/br>
    “謝謝?！鼻变粲昧ψЯ俗П咀樱澳憧梢宰吡?。”

    然而筆記本依然紋絲不動。

    “我還翻了翻……”曾宇邱的調(diào)子散漫，“真是奇了，還做了這滿滿一整本的記錄和摘要。你倒是用心。”

    曲繁漪蹙了蹙眉毛，“要你管？！”

    “我管？”曾宇邱哈哈笑出聲來，“我才懶得管。我就跟看傻逼似的你知道么？這年頭像你這么傻的姑娘可不多見了！你丫是不是活在大清??？老公出軌了，你離開他不行么？遇到渣男，民政局，離婚，ok？全天下他媽就這么一個男人了？還在這死乞白賴研究了一大門筆記本跟寶貝似地拽手里，最后在這角落哭呢？有點骨氣，行不？”

    他說話語調(diào)帶了北京人特有的貧，一大串鞭炮似地砸下來，又狠又快，轟轟然懟進(jìn)曲繁漪的腦門里。胸口發(fā)悶，一股腥味涌上喉頭，一時間又羞又氣。原本停下的眼淚此刻嘩一下匯聚在眼眶。

    曲繁漪不愿再搭理這個男人，下了死勁將筆記本狠狠一拽，“噌”地一下站起：“要你管！你給我……”

    卻沒想到眼前一黑，她使勁晃了晃神，終究還是暈了過去。

    粗亞麻純灰色桌布上放著玻璃盅，暗棕色木制地板，襯著窗戶外面一片霧蒙蒙的樹林與草坪。餐廳里放著節(jié)奏悠緩的藍(lán)調(diào)。

    兩個人在座位上坐下，相比于黃娜娜的緊張，遲威倒放松多了，他扯下餐巾蓋在腿上，看了一會兒對面的女孩，忽然開口：“這家餐廳，是小漪最喜歡的?！?/br>
    黃娜娜一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小漪是誰。

    遲威拿起菜單：“你看看有什么想點的？女生應(yīng)該都喜歡沙拉？牛油果蝦沙拉不錯。小漪每次來都要點?！?/br>
    第二次聽到了，黃娜娜“啊？”了一聲。

    遲威恍若不覺，繼續(xù)看著菜單:“對了，鱸魚也不錯，還有鰻魚，要不要甜品？小漪最喜歡的就是他們家的甜品了，甜品長得像一只小兔子?！边t威甚至用手比劃了一下。

    “遲醫(yī)生……”黃娜娜忍無可忍了，“我和你吃飯不是為了聽你老婆喜歡什么，我對她不感興趣。”

    “是么？”遲威揚眉，合上菜單，一臉真誠地提出了自己地疑惑：“那么，你為什么會對她的丈夫感興趣呢？”

    意識一點一點蘇醒。

    一首老歌傳入耳朵，空靈的女生嗓音。閉著眼的曲繁漪覺得有些熟悉，卻說不出在哪里聽過。她偏了偏頭，皺眉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坐回了出租車?yán)铩?/br>
    冷氣嗖嗖吹來，像一只冰涼的手在輕輕撫摸她的臉。

    曲繁漪猛地一縮，警惕看向一旁的男人：“你想干嘛？！”

    “醒了啊?！痹钋裾f話的調(diào)子依舊散漫，一邊把著方向盤，抽空睨了她一眼：“我正打算給你找個醫(yī)院呢。這下正好，快到你家了，直接給你送回去得了?！?/br>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她更緊張了。

    “傻不傻？我今兒就在你家小區(qū)樓下接的你啊?！痹钋袷Γ旖枪雌?，像個銳利的鉤子。

    曲繁漪移開視線，想起他先前說過的話，繼續(xù)往角落一縮，“你管我干嘛。你不是覺得我蠢么？”

    “是蠢。但還挺可愛的?！痹钋駬P了揚下巴：“你低血糖吧？給你買了熱巧克力。自己拿?！?/br>
    車很穩(wěn)，曲繁漪抱著熱巧克力，溫度從手心傳到胸口，然而心臟是冰涼冰涼的。兩個人不再說話，雨點打在車玻璃上，曾宇邱跟著旋律哼著調(diào)子，曲繁漪認(rèn)出來了：“你竟然喜歡王菲？”

    調(diào)子停了，曾宇邱笑，“我還喜歡竇唯和竇靖童，他們一家我都喜歡?！?/br>
    “你是干什么的？”

    “開車的啊。”

    “你不是說幫朋友么？”

    “那你猜猜，我像干嘛的？”

    “不像正經(jīng)人?！鼻变籼撎撝噶酥杆滞笊系哪墙丶y身，“你有這個，考不了公務(wù)員了?！?/br>
    曾宇邱噗一聲笑出來，“人是正經(jīng)的，但工作確實不太正經(jīng)。你這么一說，和我打交道的，確實都是一些……”他轉(zhuǎn)頭看像曲繁漪，眼神晦暗不明，“人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