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威繼續(xù)說道：“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是真的覺得你很好，我嘛，確實不太懂浪漫，我是真的想娶你的，喏，我的工資卡都給你了，這你要是都拒絕，我啊，我也沒辦法了。”

    這么說完，遲威傾身，替曲繁漪松了副駕駛座上的安全帶，又咔噠一聲解開了安全鎖。坦然看著她。

    就像上一次，在車里一樣。

    安安靜靜的車里，安安靜靜的曲繁漪又在腦里上演著一出天人交戰(zhàn)，而在每一次交戰(zhàn)的最后，都會有一個聲音問自己：“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她當然要真實的——

    成為一個英俊、有錢且老實的男人的太太。

    一個衣食無憂被人豢養(yǎng)的后半生。

    以及，一個讓所有人羨慕的、符合自己幻想中的盛大儀式。

    這是曲繁漪的抉擇。

    她為這次求婚足足籌備了半個月。從婚慶團隊的選擇到場地布置，從攝影到燈光以及每一個流程，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和項目策劃能力，儼然一個負責人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甚至為了這次求婚撰寫了長達 26 頁的 pdf，命名為《0522 求婚儀式流程》，打印分發(fā)到每一位工作人員手上，當然——隨同分發(fā)的，還有一份完整的商業(yè)保密協(xié)議要求對方簽署。

    遲威當然也是這份 pdf 的讀者之一，初稿修改稿終稿以及終極搞最終稿和執(zhí)行稿都逐一發(fā)到了他的手機里，對于興致勃勃籌謀求婚的嬌妻，遲威實在拿不出太多的心思來應(yīng)對，他無奈與兄弟們吐槽，換來只有一句恥笑：“沒辦法啊，人家是初婚，你這是二婚?！?/br>
    此刻的遲威萬萬想不到陣仗如此之大，他身著一身槍駁領(lǐng)黑色西裝，緊張兮兮宛如臨時抱佛腳被叫去答辯的學渣。

    曲繁漪一邊吃飯，一邊叮囑遲威啃羊排的嘴不要張?zhí)螅骸澳銢]看我發(fā)給你的企劃案嘛？45 度方向有攝影師?。∥覀兂燥埖娜淌怯腥俗ヅ牡??！?/br>
    就在她所坐桌子的右后方，還特意放了一盞氛圍燈，被左前方一面鏡子反射，燈光將會柔和地打在曲繁旖的臉上，將皮膚呈現(xiàn)出啞光質(zhì)感。

    當然這只是初級的打光技巧，最讓她擔心的是 pdf 里的這一段：“ 求婚環(huán)節(jié)（以男方單膝下跪時起算）：攝影師 1 號（廣角鏡頭）應(yīng)對準女方，攝影師 2 號（長焦鏡頭）捕捉二人全身照，攝像運鏡時需要注意不要拍到舉反光板的助理。反光板尺寸鑒于你：82cm（展開）；型號：柔光板。置于女方 45 度側(cè)方。 ”

    需要燈光、音樂、攝影以及機位的全方面配合。也是最為關(guān)鍵的一段——這時候拍下來的照片，是要占據(jù)朋友圈 9 宮格的 c 位的！

    曲繁漪深深吸氣，在心里默念后續(xù)流程：等到上倒數(shù)第二道甜品的時候，遲威會提出要為她變一個魔術(shù)，這時候他會起身，走上前，從口袋里掏出一條白色絲帶——這是曲繁漪給她送西裝的時候就裝好了的，他會將絲帶輕輕蒙上她的眼睛，也就在這時候，所有的燈將忽然熄滅，只余下邊緣的閃爍的細小繁星般的燈光，宛若宇宙的神秘星云。而遲威將會在一片黑暗中牽起曲繁漪的手，帶領(lǐng)她走向舞臺，而頭頂?shù)臒艄鈺S他們的步伐一盞一盞亮起。

    “一會讓你給我盯著點。”曲繁漪帶著嬌嗔口氣命令，“但凡有一個燈光不到位，你記住了噢！我要找他們撕逼扣工資的！咱家的錢可不能白花?！?/br>
    遲威趕緊說好好好。

    飯吃了一大半，賀嘉嘉這桌還盯著陳撰。

    倘若就一個人盯著還好，現(xiàn)在全桌人都開始八卦，盛以晴越發(fā)不好意思承認。只是嗯嗯啊啊應(yīng)和著做壁上觀。也就在這時候，隔壁桌的一個小姑娘上前去了。

    “臥槽？！”賀嘉嘉聲音很大，小小的眼睛瞇在一塊兒，示意大家關(guān)注：“有人要微信！”

    盛以晴拉直了脊背也看過去——打算捕獵她老公的是個約莫二十出頭的辣妹。初夏穿露臍裝，低腰工裝褲，露出緊實的小腹。小姑娘染一頭奶茶灰棕，腰上掛一圈晃晃蕩蕩的銀鏈子。美甲亮閃閃晃人眼神。

    “哇，這男的眼神都亮了。”盛以晴冷笑。

    “是嗎？”賀嘉嘉疑惑：“我怎么覺得他有點驚恐？”

    “驚恐？我覺得他挺開心的。”盛以晴一字一頓。

    奶茶棕女孩果然從口袋里摸出了手機遞上前，陳撰愣了愣，下意識瞥了一眼盛以晴那桌，見她望著自己，眼神噴火，他忍俊不禁，彎著嘴角對女孩道，“不好意思?！?/br>
    話里帶了笑意，讓俞又揚驚訝抬了眼。這人什么時候?qū)δ吧⑦@么溫柔了？有戲？

    正饒有興味看了女孩一眼，就順著陳撰目光見到了幾米開外的盛以晴。頓時無趣起來，“切。又是她?！?/br>
    “為什么？”女孩不放棄，“你有對象了？”

    “嗯?！彼€是看著盛以晴方向，連眼里都帶了笑，輕聲回答：“是啊。家里那位看的緊。”

    女孩轉(zhuǎn)身離開，頭發(fā)香灑在空氣里。一旁的俞又揚嘖了一聲：“玫瑰荔枝味。你真不出個軌？”

    語調(diào)惋惜。

    陳撰也學著他懶洋洋的調(diào)子，嘖了一聲，嗤他：“濫情?！?/br>
    奶茶棕色妹子鎩羽而歸的場景全然落入另一桌的眼底，賀嘉嘉捂著心口看向盛以晴：“姐！他在暗示我。”

    “哈？”

    盛以晴切的牛排差點掉下，震驚看向賀嘉嘉，“暗、暗示你什么？”

    “你看他一邊拒絕別人，一邊對著我笑，他的意思很明顯：乖，你看，別人不行哦，只有你可以！”

    這話說完，一桌人起哄，“哎呦！看來真的對你有意思?。　薄百R嘉嘉！趕緊沖！”

    “不是，不是，大家冷靜一點……”盛以晴放下刀叉試圖逆轉(zhuǎn)輿論，正要開口，服務(wù)員端上倒數(shù)第二道甜品。賀嘉嘉繼續(xù)盯著陳撰那桌看，卻見那桌的服務(wù)員卻始終沒走，而是傾身在陳撰耳邊說了句什么，陳撰略微皺眉，淡漠的俊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神情。服務(wù)員又傾身說了兩句，目光看上一側(cè)的洗手間。

    陳撰也跟著看了過去，神色猶豫。而他身旁的俞又揚，一臉幸災(zāi)樂禍。

    終于，陳撰幾分不耐點了點頭，服務(wù)員離開。幾乎是下一秒，他又不自覺往盛以晴這桌看過來，觸到盛以晴的眸光，他神色微動，像冰化開。

    “臥槽好帥！他在叫我過去?！辟R嘉嘉急了，猛地躥起，可下一秒就被盛以晴摁住，脫口而出：“你矜持一點！”

    見到一桌子人望著自己，盛以晴清清嗓子，“我的意思是，這男的不好搞定，我先去試探一下吧。畢竟……”她咬牙擠出一個笑：

    “人妻嘛，比較適合做僚機?！?/br>
    陳撰莫名其妙被安排了大任務(wù)，幾分無奈就要往洗手間走，片刻前服務(wù)員在他耳朵邊囑咐的是“千萬低調(diào)，不要被別人發(fā)現(xiàn)?！?/br>
    起身時他下意識地往盛以晴座位看去，一下怔?。?/br>
    人呢？

    就在這時，全場燈光“啪”一聲暗下。

    音樂也猛地停了。

    一束光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主桌上。

    遲威剛剛給曲繁漪蒙眼的絲巾系了蝴蝶結(jié)，眾目睽睽之下，舞臺劇一般的安排，讓他手心出汗。牽著曲繁漪一步一步往舞臺中央走去，危機之際，遲威匆匆瞥了一眼陳撰的位置——空著。

    行吧，他松了一口氣。

    燈黑下來的那個瞬間，盛以晴也愣住了，一瞬間以為是餐廳短路。接著手腕被人扣住，她要叫，就聽那人貼著她耳朵叫了一聲：“老婆?！?/br>
    是陳撰。

    眼見著一束頂光打在蒙著眼仙女一般的曲繁漪與遲威頭上，原本的音樂猛地停了，round and round 的音樂聲響起，浪漫而神圣，而在這神圣的背景音樂中，在眾人的目光下，遲威牽著曲繁漪一步步莊重邁向舞臺，而他牽著她，貓著腰趁著黑暗從一張張桌子穿過。

    他將她拉到了一簾帷幕后面。

    “你干嘛?。俊笔⒁郧绮唤?。心跳加速，一場小規(guī)模的私奔。

    “噓。”陳撰比劃了一個手勢，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只見屏幕上的紅色話筒閃爍——他此刻正在和人通話？！

    “你和誰掛著語音？”

    陳撰再次示意盛以晴別說話，指了指臺上的新人，做了一個夸張的口型，“遲——威——”

    第10章 如果有一件事能讓人無畏而勇敢，我們就可以稱之為信仰

    要怎么形容曲繁漪？非要說的話，她是一個很標準女孩。

    而所謂標準，大概就是她完全符合世俗對一個女孩的全部期待，她有著標準的身高與體重，以及標準的長發(fā)和甜美笑容，她喜歡迪士尼的公主，喜歡言情網(wǎng)文，喜歡偶像劇，喜歡粉色，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喜歡一切女孩子該喜歡的東西，她最大的愿望是擁有美滿的婚姻，成為一名好妻子，生一對龍鳳胎，再成為一個好mama……

    而這樣的曲繁漪，總會在每一個重大的人生時刻，回想起自己 12 歲那年的生日——

    父母斥巨資包下了城中最氣派的酒店宴會廳，并邀請了她全部的小學同學到場，生日那天的曲繁漪宛若公主，有音樂表演，有游戲環(huán)節(jié)，有一張桌子堆滿了小山一般的禮物。那一天的照片被沖洗打印做成了厚厚的相冊，父親甚至給每一位同學都發(fā)了一本。所有人都在贊美她，夸她是最幸福最受寵愛也最美麗的公主。

    那是她記事起第一個聲勢浩大的生日，也從那個時候起，曲繁漪開始迷戀儀式感，渴望在一個特殊的日子里成為主角。

    此刻她的眼睛被蒙上，當然白色的絲絹依然能透入薄薄的光，她的手被遲威緊緊牽著，遲威的掌心發(fā)涼，以至于她能感覺到他的緊張。身側(cè)遲威的每一步都走的及其慎重以及緩慢，曲繁漪太緊張，以至于沒有聽見細細簌簌的說話聲正從遲威的身上傳來。

    “你和遲威打什么電話啊？”一個女聲壓低了聲音。

    “這家伙找我給他作弊呢?！?/br>
    “我靠！誰他媽求婚還作弊??？！” 緊接著聲音沒了。是那頭有人摁了靜音鍵。

    兩個人這會兒正躲在帷幕后面，陳撰一只手攬著盛以晴的腰，抓著手機的那只手噓噓抵在盛以晴的唇上，示意她小聲：“遲威這小子對著波活動一點沒準備。他對象大費周章整了這個玩意，他本來以為過來走一走，做個工具人就好，結(jié)果今天才發(fā)現(xiàn)他得脫稿?！?/br>
    他說話時貼的很近，氣息往她耳朵里吹，攪得耳根發(fā)癢。盛以晴忍不住伸手將他臉推開，卻又被他捉了手，背過身去。

    兩個人手里動作不耽誤嘴上八卦：“哈？脫稿？他要講話嗎？”

    “求婚誓詞呢?！标愖?，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看不遠處的舞臺，“一會兒走到那兒了，遲威就要單膝跪地，然后念一長串誓言，念完了之后呢，音樂剛剛好也停了，這時候臺上那兩條帷幕就會拉開，里面準備好了氣球擺了個 marry me 的圖案，這個時候他再拿出鉆戒，對曲繁漪說：‘嫁給我吧！’”

    盛以晴的表情只能用震驚來形容，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你說這些亂七八糟，全是曲繁漪一個人搞的？！”

    “遲威呃……多少出了錢吧。他說自己沒時間?！?/br>
    盛以晴抬了抬眉毛：“之前和林珊可是事事親力親為噢。那陣仗——”

    這是陳撰和她八卦過，遲威給林珊的求婚地址選在圣誕夜的北京歡樂谷，一群狐朋狗友被逼拉著做 npc，有的負責給林珊發(fā)任務(wù)卡，還有的負責跳舞，大家跟傻逼似的彩排了兩周，最后在冷風颼颼的平安夜，在一堆奇裝異服的 npc 里和一群愣頭愣腦的小年輕里，遲威穿一身玩偶服，蹦跶著對著一身雪白的林珊單膝下跪，虔誠奉上了戒指。而就在林珊點頭答應(yīng)的那個夜晚，遲威激動地跟瘋狗似的嗷了一夜。

    據(jù)說，那是他此生最幸福的圣誕。

    “男人總得長大。”陳撰這么說著，看向舞臺，只見那對新人已經(jīng)走到了指定地點，他趕緊停了靜音，迅速點擊屏幕，找到遲威早先前給自己發(fā)的 pdf?？刹劈c開就瞬間傻了眼——

    完了，遲威給自己的 pdf 是一周之前，他當時根本懶得打開，這會兒赫然發(fā)現(xiàn)：文檔過期已被清理。

    再緊急看一眼臺上，遲威已經(jīng)解開了曲繁漪眼前的絲巾，單膝下跪，工作人員熱情遞上話筒，高高的大男孩瞪大眼睛注視著曲繁漪，停頓幾秒，只說出了一聲：“咳……”

    “完了?！敝宦犨@句話從 airpods 里傳來，是陳撰那個殺千刀的小子絕望的聲音。

    盛以晴萬萬沒想到這兩個人男人可以不靠譜至斯。腦子迅速轉(zhuǎn)動，除了曲繁漪之外，周圍的幾個工作人員也許也有這份 pdf，她看向不遠處架著攝影師的人，拽著陳撰就打算去尋找援兵。

    卻沒想到剛拖著他邁了一步，陳撰卻開口了：“你知道么？我從第一次見到你那天就愛上你了。”

    盛以晴一愣。

    遲威也一愣，好在反應(yīng)夠快，迅速調(diào)整出深情款款語氣，看著曲繁漪：“你知道么？我從第一次見到你那天就愛上你了?！?/br>
    不按計劃出牌？！

    這回，徹底愣住的人變成了曲繁漪。

    陳撰松一口氣，接著說：“我曾覺得結(jié)婚是一件最危險的事情——在我們最年輕最沖動的時候，就要選定之后的五六十年與誰共度。像是搭上自己的青春、金錢甚至名譽進行一場豪賭。年輕的時候我曾好奇：得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才能給我勇氣，或者賦予我足夠的沖動，完成這次冒險。直到后來，我遇到了你?！?/br>
    陳撰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他低著頭，靠在帷幕后，沒有看遲威更沒有看盛以晴。然而他牽著她的手卻緊了緊，將她往自己的身側(cè)拽了拽。

    遲威一字一句跟著讀，曲繁漪半張著嘴聽著，浸泡在這次計劃里憑空出現(xiàn)的小小驚喜里，只是她的美瞳太大了，淹掉了她一些感動。她為了求婚環(huán)節(jié)也精心準備了眼妝，仿的是她學生時代的女神永野芽郁，等到遲威把該說的話說完，計劃里的她將會笑中帶淚地點頭，拿著話筒說：“是的，我愿意?！?nbsp;話音落下時，晶瑩剔透的淚水會一顆一顆地涌出來。

    只要攝像師抓準機會摁下快門，配合修圖師共同努力。她也就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仙女落淚。

    此刻的曲繁漪竭力讓眼眶的淚水不要流出來，她瞪大眼睛望著自己的愛人：果然的，他比想象中還要在乎自己，佯裝不在意，佯裝沒時間，其實偷偷準備了全新的誓言，就等著跪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示愛。

    “很難形容那個人為什么是你。只知道，我懷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虔誠與熱烈愛著你。在每一天見到你之前，我都以為我不會更加愛你了。但很可惜，每一天，我都在推翻昨天的自己。如果這樣的感情讓你覺得驚訝，其實我才是那個被嚇壞的人。我承認，我依然害怕婚姻，我依然恐懼未來五六十年將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引力，大于一切恐懼的斥力。而如果有一件事能讓人無畏而勇敢，我們就可以稱之為信仰，而——”

    陳撰忽然摁下了靜音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