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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在夜里照亮(骨科合集)在線閱讀 - 何復(fù)朝夕見(古代篇)-1(骨/虐)

何復(fù)朝夕見(古代篇)-1(骨/虐)

    兩個小太監(jiān)擠在墻角,討論遠處的樓閣到底長得像蘑菇還是雞蛋,說雞蛋的氣勢更盛,就快贏了。

    “是蘑菇,菌閣兮蕙樓,蘑菇是常用的比喻?!?/br>
    這語調(diào)聽起來就是貴重之人。

    雞蛋小太監(jiān)不留痕跡地踹了蘑菇小太監(jiān)一腳,要他和自己一起朝江王行禮。

    江王有疾,不?,F(xiàn)于宮中,雞蛋小太監(jiān)年紀不大,但資歷深,誰他都認識。

    “引我去見太子吧。“

    被指派任務(wù)的是蘑菇小太監(jiān),他有些慌張,匆匆應(yīng)下,就往前領(lǐng)路。

    他走著走著,在拐角處他發(fā)現(xiàn)自己走快了,江王沒跟上,所以他身邊的人也沒跟上。小太監(jiān)緊張得渾身冒汗,努力縮著步子。

    還好路不太遠,也沒人斥責(zé)他,到了東宮,小太監(jiān)就退下了,他最后瞧了這王爺一眼,看見他進殿非常吃力,是侍從扶進去的。

    好花不常開,好草被羊吃。

    蘑菇小太監(jiān)心中感嘆。

    王爺這樣好的品貌,看起來卻活不長咯。

    他還不太懂死亡,因此只是純真地感嘆。

    江王是要死了。

    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他經(jīng)歷過死亡,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求見太子,太子作為兄長,多少也露出些悲慟的神色,問他近況,他說無礙。

    只死前有一事相求。

    江王不說是什么事,他先呈上禮物。

    禮物是兩幅書帖。

    一為王羲之長風(fēng)帖,二為王獻之洛神賦十叁行。

    “呈上來看看?!?/br>
    太子有些急切。

    父皇極好王羲之。

    拿到手中,他自己無法斷定真?zhèn)?,太像真的了,他分別喚來最通草書和楷書的幕僚,要二人分辨。

    王獻之的是真品。

    通楷書的幕僚說。

    王羲之的呢?

    太子問。

    通草書的幕僚說他也說不好,但如果這份洛神賦是真的,那長風(fēng)帖可能是王獻之臨作。

    太子稍稍有些失望。

    父皇并不那么喜歡王獻之,雖說他自己的字更有子敬遺風(fēng),而不似右軍,但人總是這樣,喜歡些做不到,得不到的。

    父皇就好王羲之的字,若是獻之臨本也不錯。

    確是獻之臨本。

    江王說。

    他還有一幅真品。

    江王又呈上一寶盒。

    太子啟開盒子,展開卷軸。

    一幅保存得極好的長風(fēng)帖,紙張的質(zhì)感讓人懷疑是否為仿作。

    可這字絕對是真的。

    通草書的幕僚說。

    委實貴重。

    你要什么。

    太子問。

    求見一故人。

    江王說。

    是何人。

    太子問。

    請?zhí)悠镣俗笥摇?/br>
    江王稱。

    他如今這副樣子,可是裝不出來的,太子并不擔(dān)心。

    太子屏退左右。

    到底是何人。

    太子問。

    江王報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名。

    太子眉頭一皺,什么意思。

    “…之妻。”

    他輕聲補完話語。

    太子朗聲大笑。

    江王說,叁年前偶得一見,至今不可忘。

    太子并不加以評判,只說,不是不可。

    但,這,似乎與禮物的價值不均等,你所求,到底何事。

    “如若可行,吾想為其妻請封皓命,召入宮中——”

    要在宮中見?

    太子問。

    是。

    江王答。

    如此不損清譽。

    倒也不難,只是要盡快,怕你時日無多了。

    太子并不掩飾。

    江王低頭稱是,勞兄長費心了。

    末了,又有人攙扶他出去。

    江王回望了一眼東宮的銀制門匾,有鏤空的碧石裝飾在四周。

    他站定,舒一口氣。

    很久沒走這么多路了。

    就算是上輩子,也很久沒有。

    他沒想到腿疾還會延續(xù)到下一世。

    這一世,他生來就是病殘之軀。

    還會有來生嗎?

    他不知道。

    叁年前,他去廟里祈福,見著了那人。

    她已嫁作他人婦。

    不,她從未嫁給過別人,只是與她一模一樣的一張面孔。

    他拼命說服自己。

    可還是忍不住觀察。

    太像了。

    就是一個人。

    他同樣在寺廟暫住下來,他這樣的病秧子,女眷見到了并不多防備,他同她搭了話。

    他想她能不能認出自己,可能不能,就算這張面孔曾與前世無異,但疾病剝離了他的健康,他看起來大不一樣了。

    她神色不改,向面前的王爺行禮。

    jiejie不認識我。

    他心里投下沉重的石頭。

    以為死后才能再相見,未曾想,死后再相見,是這副模樣。

    他坐于房中。

    只能練字了。

    平時他有在練字,可這具身體過于孱弱,筆力大有退步。

    母妃說行了冠禮,應(yīng)該娶妻,他說不必,怎么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此損耗身體。

    他花了兩年,把楷書寫到和過去的自己類似,又花了一年,仿了父親的草書。

    反正也無別的事情可做。

    他心中悵然。

    “瑯琊王氏眾子侄,竟都不如一王坦之?!?/br>
    父親曾如此謂嘆。

    二哥王凝之是不服的,但不服也得服了。

    他已經(jīng)知道了二哥的結(jié)局。孫恩攻會稽,二哥請鬼兵相助,無用。

    他帶著自家人逃跑,留下妻子謝道韞和外孫。

    最終也只活了這二人。

    他自己也曾是不服的。

    他平心靜氣,繼續(xù)寫字。

    平心靜氣,這四個字為何如此之難。皇室中如他一般,心肺難以正靜之人不在少數(shù),可只有他最為孱弱。

    為何偏偏他是這副身體,明明這次,他本該有權(quán)力讓她留在他身邊。

    他一時竟沒控好筆,用力不當(dāng),筆尖有些分叉。

    他拿起修筆的刀具。

    刀刃極為鋒利。

    他用左手緊握。

    血液洄洄流下,他反而覺得頭腦清明許多。

    如今已與太子談好,太子不會作偽。能做到,就是能做到。

    他把自己關(guān)在屋內(nèi),繼續(xù)寫字,腿腳疼痛無比,和前世一樣。

    前世,他燒殘了自己的腳,想要抗婚公主。

    未果。

    這一次,倒是由他來做這種事了。

    他自嘲。

    他早已看透自己有多虛偽,無非是執(zhí)念。

    執(zhí)念開始于上輩子臨死前,他仍想著自己寫過的,那幾行最好的行草。

    “……當(dāng)復(fù)何由日夕見姊耶?俯仰悲咽,實無已已,唯當(dāng)絕氣耳?!?/br>
    日子過去,他越來越虛弱,手不能提筆。

    太子安排好了時間和說法。

    一個夜里,隔著朦朧的紗簾,宮中小樓。

    “我不記得?!?/br>
    那女子微笑著說。

    大抵是他病得太厲害,誰都曉得,他做不了任何yin邪的事了,誰也不會怕他。

    他輕笑。

    “我只記得,像在夢里,在山間,我還小,曾和一男孩玩竹箭?!?/br>
    “我喚他官奴。”

    他沒有聲音。

    簾未動,女子驚坐起。

    “還沒死?!彼f。

    “但快了?!?/br>
    他說他可能是在受天罰,也許還有下次。

    這次罰得還挺輕,還能做富貴閑人。

    “你是記得的,你只是不再想同我一起,就算我不是這副模樣?!?/br>
    他又嘆。

    “抱歉,阿敬…”女子喚他的另一小字,“我從未想明白?!?/br>
    無事。他說,是他有錯在先。

    但如若有下次。別和他毫無干系好嗎。

    他請求。

    請再做一次他的阿姊。

    他說房中有書稿,她可以拿走,事先有和太子說好,她可以拿。王獻之的字,太子也不那么稀罕。

    先走吧。

    他說。

    她說不必,她會待到天亮。

    “雖說還恨。”她言,“但,我也是那樣思戀過你?!?/br>
    “無數(shù)次想過,還能尋到什么理由日夕相見呢。”

    他說好。

    但愿下一次有更合適的理由。

    太陽升到正午,太子派人前來,發(fā)現(xiàn)江王歿于此,屋中已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