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面容同從前一樣紅潤有神，陸湛松了一口氣，他笑著坐至對面的蒲團(tuán)上，隨后便端起面前的茶盞放到鼻尖聞了一下，末了，他才含笑望著覺緣大師道，“君山銀針，老和尚你終于舍得拿好茶來招待我了?！?/br>
    “茶就是茶，哪有好壞之分。”覺緣大師慈和望著陸湛笑道。

    “我喜便謂之好，我惡便謂之壞。”陸湛挑眉笑著答道。

    聽了陸湛這個回答，覺緣大師笑著搖了搖頭，隨后，他側(cè)眸朝坐在陸湛旁邊的謝嫵看了過去，“小施主，咱們又見面了?！?/br>
    “是，小女見過大師。”謝嫵垂眸恭敬地朝覺緣大師行了個禮。

    看著謝嫵恭謹(jǐn)守禮的模樣，覺緣大師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兩分，“看來，小施主已經(jīng)找到自己要走的路了。”

    去吧，你的路在外邊。

    覺緣大師的話忽地又在她耳畔響了起來。

    謝嫵眸心動了一下，她抬眸看著覺緣大眼的眼睛，最終，在他的注視中她用力地點了下頭，“是?！?/br>
    “外邊的路有許多條，老衲但愿小施主能堅守本心，無論何時都能走自己最想走的那條路?！闭f到這，覺緣大師微微一笑，隨后便意味深長地看了謝嫵一眼。

    “多謝大師贈言，小女記住了?！敝x嫵垂眸再度朝覺緣大師行了個禮。

    看著謝嫵的動作，覺緣大師臉上的笑容越發(fā)溫和了，他道，“可否請小施主稍稍移步？老衲有些話要與陸小友說?！?/br>
    “是?！敝x嫵連忙應(yīng)了一聲，隨后她起身朝兩人福了福，末了，才垂眸恭謹(jǐn)?shù)赝肆顺鋈ァ?/br>
    見覺緣大師故意支走謝嫵，陸湛眉心忍不住籠上一絲憂慮，可待他再看向覺緣大師時，他那眉心的那抹憂慮卻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老和尚，什么時候，你也喜歡故弄玄虛這一套呢？”說罷，他便端起面前的茶盞欲再飲口茶，可茶盞才剛碰到唇邊，覺緣老和尚脫口而出的稱呼卻讓他茶盞中的茶水潑了大半。

    “陛下。”

    “老和尚，你，你瘋了么……”陸湛抬眸不敢置信的朝覺緣老和尚看了過去。

    看著陸湛震驚的樣子，覺緣又是一笑，他道，“命中注定的事，老和尚也只是比旁人提前喚這一聲罷了。”

    陸湛嘴角抽了兩下，他凝神看著覺緣大師，可覺緣大師的眼里除了慈和什么也沒有，可越是這樣，陸湛就越覺得不安，他抬手重新端起茶盞往唇邊遞了遞。

    茶盞里早就沒什么茶水。

    陸湛擰了擰眉，隨后又將茶杯重新放了回去，他看著覺緣大師道，“你從前不是總說什么天機(jī)不可泄露么？為何……”

    “天機(jī)的確不可泄露。”

    “老和尚，你，你……”

    “小陛下，命運的齒輪已經(jīng)錯開，老衲當(dāng)年答應(yīng)你做的事也盡數(shù)做到，但，天下海河清晏的承諾，也希望陛下在今世能繼續(xù)踐諾。”覺緣大師微笑地看著陸湛道，說完，他閉眸一笑，隨即長長的念了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老和尚，好端端的你提這個做什么？”陸湛不安地捏了捏眉心，可他等了半晌，那邊的覺緣大師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忽地，陸湛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他不敢置信地朝覺緣大師看了過去，“老，老和尚……”

    覺緣大師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

    甚至，連呼吸聲也一并隱了過去。

    “老和尚，你，你是不是又想哄我？你當(dāng)年就是這樣哄著我的，我，我不會上你當(dāng)?shù)?。?/br>
    屋里依舊沒有任何聲響。

    屋外的知了卻在此時吵了起來。

    “老和尚……”陸湛紅著眼眶不敢置信地又喊了一聲。

    可那個被他喚作老和尚的人卻再也不會應(yīng)他了。

    眼淚猝不及防地就砸了下來。

    原來，那些預(yù)感都是真的，老和尚真的扔下他跑了。

    看著竹林里面色悲愴跑來的和尚，謝嫵忽地意識到了什么，她慌忙轉(zhuǎn)頭朝竹屋跑了過去。

    覺緣大師還盤腿坐在剛剛那個位置，他面前的茶盞還冒著一縷熱氣，可是，他卻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老衲但愿小施主能堅守本心，無論何時都能走自己最想走的那條路。

    言猶在耳，可剛剛才對她說過這一番話的人卻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

    陸湛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定國公府的，等他醒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他木然地走到外邊。

    外邊繁星閃爍。

    可那個曾經(jīng)和他下棋品茶的老和尚卻再也不見蹤影了。

    可明明遭受反噬的那個人該是自己??！

    “陸湛。”身后的忽地有聲音響了起來。

    陸湛轉(zhuǎn)過身去，卻見謝嫵不知何時站在廊角那頭。

    “阿嫵……”陸湛眼眶瞬間又泛起了血絲。

    謝嫵心中一慟，她忙抬腳走到陸湛身邊并伸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

    她什么也沒有說，可她的動作代表了一切。

    “阿嫵，老和尚他真的走了。”陸湛閉著眼睛哽咽的又道。

    前世在很長一段歲月里，老和尚是陪伴并支撐著他走過十幾年歲月的人，他給了他希望，也給了他堅守下去的理由。

    “是圓寂。”謝嫵睜開眼睛堅定的吐出幾個字道，“大師他諸德圓滿，已然跳出輪回了?！?/br>
    陸湛眸心動了動，他環(huán)抱著謝嫵，心口仍像是被人掏了一個大洞，空洞洞的讓他喊不出疼來。

    不會有人知道老和尚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甚至在此之前，他自己也不知道老和尚對他有這么重要。

    他甚至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給他。

    “陸湛，大，大師他走之前跟你說什么呢？”明知道這個時候她不該問這些，可是，環(huán)抱著陸湛，謝嫵還是沒有忍不住將這個疑問問了出來。

    她總隱隱覺得覺緣大師的圓寂跟她有關(guān)。

    不然，他當(dāng)時為何要支開自己？

    “老和尚，老和尚說讓我信守承諾……”陸湛說完，忽地忍不住閉眸苦笑了一下。

    “就只說了這些？”謝嫵松開環(huán)抱著陸湛的手，她起身抬眸朝陸湛看了過去。

    陸湛唇角動了動，他看著謝嫵，猶疑了許久，可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

    “你現(xiàn)在還不打算告訴我么？”謝嫵看著陸湛又問道。

    陸湛眸心閃了兩下。

    “大師突然圓寂……是不是與我有關(guān)？”謝嫵皺眉看著陸湛又試探道。

    “當(dāng)然不是。”陸湛想也不想便道。

    “那你為何不敢與我言說？你的身世，你的籌謀，你背負(fù)的東西，如果你連這些都可以告訴我，那還有什么是不能與我言說的？難道，那些東西比這些更重要？”謝嫵皺眉不解的望著陸湛又道。

    “阿嫵，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是不是和我重新活過來有關(guān)？”謝嫵看著陸湛的眸子忽地犀利了起來。

    這是她思來想去覺得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她總覺得自己重生就像一場夢一樣，世人萬千，遭受苦難憤恨而死的何止她一人，憑什么老天偏愛她給她重新來過的機(jī)會？

    她活了兩世也未曾積德行善，憑什么會選中她了！

    “阿嫵……”看著謝嫵犀利又執(zhí)拗的眼神，陸湛知道自己避不過去了，他有些頹然的垂下了眼睛。

    果然還是被她猜到了??！

    “陸湛，事已至此，你還不愿意告訴我嗎？”見陸湛垂下眸子，心知他已經(jīng)動搖了，謝嫵連忙又上前一步逼問他道。

    陸湛閉了閉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氣，待平復(fù)好心情后，他才抬眸重新看著謝嫵道，“阿嫵，你可知道輪回鏡？”

    “輪回鏡？”謝嫵一臉霧水的望著陸湛。

    她從未聽過這個東西。

    “是一種可以逆轉(zhuǎn)輪回的法器。”說到這，陸湛忍不住再度閉了閉眼睛，前世種種也隨之再度浮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他永遠(yuǎn)記得他抱著阿嫵尸體時候那萬劍穿心的疼痛。

    那種冰寒，那種絕望，那種悲痛似要將他整個人撕碎，悔恨無時無刻不在侵襲著他。

    他有那么多個機(jī)會對她好??！

    他有那么多個機(jī)會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跡啊！

    可他都沒有，他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在了自己的懷里。

    那一刻，他恨不得隨她一起閉上眼睛。

    覺緣大師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他給了他一個希望。

    他說，只要他能讓天下海河清晏，那他必為他圓心中憾事，他告訴他這世上有一種逆天的法哭名叫輪回鏡，那輪回鏡不僅能看到一個從的前世今生，也能逆轉(zhuǎn)輪回讓人重新開始！他一開始是不信的，只覺得老和尚是忽悠他，直到，老和尚笑著從袖口中掏出一塊鏡子碎片……

    “阿嫵，你知道我在鏡中看到什么了嗎？”

    “什么……”謝嫵下意識的開口。

    “是你！是你穿著嫁衣嫁給我的樣子！”陸湛目光灼灼的看著謝嫵道。

    他永遠(yuǎn)記得他從鏡中看到謝嫵時的震驚，那一刻，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哪怕老和尚是騙他的，他也要為了這場夢搏一搏。

    “所以，我和你的重生是因為覺緣大師驅(qū)動了輪回鏡……”心里的綿密的隱痛絲絲縷縷的冒了出來。

    “是?！标懻块]了閉眼睛，再次吐出了一個字。

    原來……

    如此?。?/br>
    第426章 為何不續(xù)弦

    覺緣大師圓寂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傳開來。

    作為當(dāng)世高僧，他的圓寂讓許多人唏噓不語，正宣帝甚至還特意遣人去朝安寺走了一趟，在得知覺緣大師圓寂前最后見的一個人是陸湛，當(dāng)下便毫不猶豫的將陸湛宣進(jìn)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