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病房里,他的聲音就在耳邊，心里格外熨帖。

    簡淡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夢中,她感覺好像有一只手在輕撫她的頭發(fā)。簡淡心里一軟,以為是簡素華,畢竟她就是趴在床邊睡的。

    簡淡忍著困意睜眼,天蒙蒙亮,她才看到展眉和沈冽站在自己身邊。

    “阿姨……”簡淡想站起來,結(jié)果身上巨酸，吃痛地吸了口氣。

    她一直是坐在椅子上趴著睡的，時間久了腰都抬不起來。

    “慢點?！闭姑挤鲋蜷_早餐盒，是一碗小餛飩。簡淡沒什么胃口，但確實餓了，勉強吃了幾個。

    “你趕緊回去休息，我在這就行了?！闭姑驾p聲說。

    昨天知道簡淡和沈冽在一起后，展眉看她便更喜歡了幾分，只是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我背你?！鄙蛸硨χ紫?。

    展眉還在，簡淡哪敢，急忙說：“不用……”

    沈冽沒理她，拉過她的手往背上一背，起身就走。

    簡淡窘迫地看向展眉，她只是笑了笑，對他們揮揮手。

    他的背很寬厚，趴在上面很舒服，簡淡閉著眼，什么都不想思考。

    直到上了車，沈冽才發(fā)現(xiàn)這短短幾分鐘的路，她竟然在他背上睡著了。

    他把簡淡放在后座躺著，蓋好毯子，然后開車回到家。她大概真的累了，睡得很沉。

    沈冽幫她換衣服，擦擦手和臉，然后就讓她好好睡了。

    接下來幾天，能陪護的日子并不多，簡素華又發(fā)生一次腦出血，進了icu。

    她的情況不容樂觀，多處器官出現(xiàn)衰竭，幾乎就靠機器維持了。醫(yī)生說，就這幾天的事了。

    簡淡有想過這一天，只是沒想到連說最后句話的機會也沒有。

    展眉想幫她交icu的費用，簡淡拒絕了。她的錢雖然不多，但都是給簡素華養(yǎng)老送終準(zhǔn)備的，花起來并不心疼。

    終于，簡素華堅持了四天后，在一個清晨中離世了。

    簡淡通知了簡紜一家，奇怪的是，她似乎并沒有多想哭，這對簡素華來說也是一種解脫。盡管她也掉了幾滴眼淚，但她覺得這只是被大家的情緒感染。

    表哥表嫂幫忙聯(lián)系了殯儀館，讓他們來轉(zhuǎn)移遺體。展眉和沈冽陪簡淡拿著死亡證明去銷戶。

    簡淡腦中一直空白，跟著他們走。虧她以前總覺得自己做好了準(zhǔn)備，可以一個人面對一切。其實真到了這一刻，什么都思考不了。

    銷戶的時候，簡淡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簡素華真的去世了這個事實，緊握著簡素華的身份證和戶口本不放手。

    沈冽摟著她，展眉站在旁邊也拍著她的肩，心疼道：“淡淡，你放手吧?！?/br>
    民警將身份證剪角之后就返還了，簡淡一路上都還看著那個身份證，如今只是一個缺了角的普通卡片了。

    簡淡從來沒有這樣仔細(xì)地看過母親的身份證，照片上的簡素華還是四十多歲的模樣。那時她才生下簡淡沒幾年，面容嚴(yán)肅，頭上已經(jīng)有了幾根白發(fā)。

    沈冽讓展眉先回酒店，他自己陪著簡淡。

    在他面前，簡淡不用強顏歡笑。

    到了家，簡淡就把自己關(guān)進房間。沈冽也沒強迫她，就讓她自己一個人待會。他去準(zhǔn)備好晚飯，然后才進去看她。

    房間里沒開燈，暮色被深色窗簾里染得更加暗淡，她坐在那，只剩一個消瘦的剪影輪廓。

    沈冽心里疼了下，他只慶幸他現(xiàn)在在簡淡身邊，不然他無法想象，她一個人該怎么辦。

    他走過去抱住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陪著她。

    過了會，簡淡冷靜地開口：“這段時間你和阿姨辛苦了，不用再陪我了?！?/br>
    沈冽又好氣又心疼，她mama都去世了，她還在想著麻煩他們了。

    “我們都知道什么更重要，只有你不知道?！彼链了哪橆a，猝不及防地碰到一點溫?zé)岬囊后w。

    “沈冽?！焙喌硢〕雎?，“以后你死在我后面吧。”

    他愣住。

    “反正你比我小五歲，應(yīng)該能比我死得晚吧。”

    他心里酸澀得說不出話，應(yīng)道：“好，我盡量?！?/br>
    頓了頓，他又打趣地說：“不過，你這是要和我白頭偕老嗎？”

    簡淡沒有說話。

    沈冽親了親她的臉，吻去她的淚痕，然后打開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鐵盒子。

    簡淡愣了一下，眼神驀地亮起來，是從前他給她準(zhǔn)備的honey box，他竟然還把它帶來了！

    “想吃什么？”沈冽把盒子打開，里面都是新買的糖。

    簡淡在里面翻了翻，問道：“我記得以前有一種汽水糖的?！?/br>
    “你不是不愛吃那個嗎？”所以他就沒買。

    “現(xiàn)在想吃了嘛?！?/br>
    沈冽戳戳她的腦袋，“那我下去買?！彼f著起身，卻又被她拉住手。

    他低眸看她，簡淡站起來親了親他的臉，“這就夠了。”

    沈冽失笑，牽起她的手，“去吃飯吧。”

    展眉也來一起吃，她想簡淡可能沒胃口，所以特意燉了骨頭湯。

    吃飯的時候，展眉問她：“晚上想和阿姨一起睡嗎？”

    旁邊的沈冽驀地抬頭：？

    簡淡看著她，點了點頭。她確實更想和展眉一起睡，能填補心上缺失的一塊。

    沈冽：……

    他只好去給展眉準(zhǔn)備洗漱用品和被褥。

    因為主臥是沈冽睡過的，所以簡淡就陪展眉睡在次臥。

    她洗漱完進房間，看到展眉穿著睡衣躺在里側(cè)，戴著一副老花鏡，遠遠拿著手機在看。

    看到她來，展眉放下手機，摘了眼鏡，笑著沖她拍拍身旁的位置。

    簡淡從前只和周韻睡過，那和長輩一起睡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她從來沒在mama身邊睡過。

    關(guān)上燈，展眉幫她掖了掖被子，輕聲道：“別著涼了?！彪m然是初夏，但還沒到熱的時候。

    簡淡抿了抿唇，忍不住問道：“阿姨，你不怪我，之前和沈冽分手……”

    “害，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感情里分分合合都很正常，別想那么多?！闭姑寂呐乃氖郑耙院缶退隳銈兎珠_了，也不要和你阿姨生分?！?/br>
    第二天就是告別儀式。長痛不如短痛，一切從簡，到下午時簡素華就入土為安了。

    這一天是簡淡度過的最長的一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晚上依然是三個人在家里，簡淡看著沈冽去次臥把她的枕頭和被子拿出來，她抿了抿唇，囁嚅道：“我今天還想和阿姨一起睡?！?/br>
    沈冽：……

    奇了怪了，他媽到底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

    他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把東西放回去。

    展眉樂得不行，笑瞇瞇牽著簡淡的手，“好呀，阿姨也喜歡陪你睡，阿姨多陪你幾天好不好。”

    沈冽默默繞過她們，像個透明人。

    就這樣，他獨守空房了幾天。某天家族群里，沈父艾特展眉：“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br>
    沈冽冷笑，發(fā)了句：“mama天天晚上和別人一起睡，你管管她?！?/br>
    沈父：？

    展眉看到翻了個白眼，這小兔崽子。不過她確實得回去了。臨走前，她還勒令沈冽搞快點，趕緊把淡淡娶回來。

    簡淡和沈冽送展眉離去，一回到家，沈冽就按著她坐在沙發(fā)上，然后單膝跪地。

    簡淡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要干嘛，就愣愣看著他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枚鉆戒。

    關(guān)于求婚，沈冽原本想精心籌備一下，但是沒想到她mama會突然出事。

    這也讓他知道，意外隨時可能來臨，他要抓緊時間，其他都不重要。

    “你……”簡淡驚愕得說不出話，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求婚。事實上，她以為兩人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其實都不需要求婚，她本來也不是那么有儀式感的人。

    “我希望你接受這個戒指，就代表答應(yīng)以后無論發(fā)生任何事，都不要瞞著我，不要怕麻煩我，我們一起分擔(dān)?！?/br>
    “只要我們兩個想和對方在一起，就沒任何問題能難倒我們。除非你不愛我了，否則永遠不要和我提分開，任何理由我都不接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簡淡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有些濕潤，閃爍著水光，她自己的視線也開始模糊。

    “如果，我是說如果，就算你也得了那個病，困在過去的回憶里，那你的回憶里一定都是我?！?/br>
    沈冽語氣輕松，“我還重新?lián)碛辛艘粋€返老還童的老伴呢。就怕到時候，三十歲的簡淡會覺得七十歲的沈冽老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喜歡我?！?/br>
    ……

    他總是有辦法，讓她心中壓抑滯留的酸楚化作眼淚流淌出來。又總是能讓她哭過之后，還能笑出來。

    簡淡想，如果她真的是仙人掌，沈冽大概就是她沒有退化的葉子。不是賴以存活的根，而是她遺失的一部分。

    沈冽把戒指給她戴上，碩大璀璨的鉆石幾乎占了一個指節(jié)，有點沉。

    簡淡忍不住破涕為笑，“這能戴出去嗎，會不會被搶劫？”

    “我還買了很多其他款，你平時隨便挑著戴?！鄙蛸p吻了吻她的手，“現(xiàn)在可能不適合辦喜事，但領(lǐng)證是沒問題的。然后我?guī)愠鋈ネ?，好不好？?/br>
    簡淡并不在乎有沒有婚禮，其實像簡紜那樣的婚禮，雖然熱鬧，但真讓她去，她只會覺得累。況且她沒有父母，也沒幾個親戚朋友，辦起來沒什么意思。

    晚上，沈冽總算可以抱著她睡了，他問：“你是喜歡跟我媽睡，還是跟我睡？”

    簡淡笑得不行，“你怎么連這種醋都吃?！?/br>
    “我很喜歡阿姨。”她語氣里藏不住的羨慕，“沈冽，你有一個這樣的mama，已經(jīng)贏了世界上很多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