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水汽濛濛,籠罩著她的神情,茫然看不真切。 他們分手后,周韻從來沒在簡淡面前提過沈冽,但心里是替他們惋惜的。 她一直記得,以前簡淡說起他的時候,眼里有種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光。 她也不奇怪沈冽的再度出現(xiàn)。有心的人,無論失散多遠(yuǎn),總會重逢,何況他們離得并不遠(yuǎn)。 周韻反應(yīng)了會,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下,像是想找什么東西沒找到,最后說:“我馬上吃完就帶欣欣走,給你們騰地方,你記得做好安全措施啊?!?/br> 簡淡:? 她不禁陷入沉思,自己在周韻眼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你家總是冷冷清清的,該找人暖暖房了,省的我還要來慰問孤寡老人?!敝茼嵟呐乃?,“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說完才發(fā)現(xiàn)簡淡還穿著這身蠢到炸的睡衣,便要去衣帽間給她挑件戰(zhàn)袍,結(jié)果簡淡隨便換了件羽絨服就出門了。 路上羅健開車,沈冽副駕,簡淡坐在后座。 待在后面的時候,簡淡終于有勇氣看向前面的男人。 他個子很高,襯得車廂逼仄狹小。簡淡只能看見他利落的黑色短發(fā),還有一點(diǎn)輪廓。好像瘦了,卻不復(fù)從前的單薄少年感,肩背寬厚,更加穩(wěn)重成熟。 羅健不時用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申城話和沈冽聊天。蕭城和申城挨得近,口音也相似。 東拉西扯了一會,羅健忽然說:“對了簡淡,你不是在申城待過好幾年嗎,跟沈總應(yīng)該挺有話聊,沈總可是地道的申城人。 簡淡干澀地應(yīng)了一聲,沈冽微微側(cè)過臉來,露出高挺的鼻梁,一縷額發(fā)垂落,掃過上挑的眼尾,下頜線條硬朗,幾年的光陰將曾經(jīng)的少年磨礪出幾分凌厲的氣勢。 他有模有樣地問道:“是嗎,簡小姐在申城待了幾年啊。” 這句是申城話。 她又想起他教她申城話的時候,那個火熱又放縱的春夏之交,在簡淡眼中,申城終于不再是無情奔騰的鋼鐵洪流,而是有血有rou的第二故鄉(xiāng)。 簡淡掐著手,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他的明知故問,“大學(xué)四年,工作四年?!?/br> “哪能回來了?” “大城市太累了?!?/br> 霓虹初上,車窗留著兩指寬的縫隙,晚風(fēng)絲絲縷縷泄入,將他唇畔笑意都吹得涼薄。沈冽低低笑了聲,說:“簡小姐現(xiàn)在看著是挺悠閑?!?/br> 羅健笑呵呵地插話,“蕭城生活節(jié)奏慢,不都說是申城后花園嗎,好多申城人都來這養(yǎng)老?!?/br> 安靜了一會,沈冽忽然轉(zhuǎn)過頭,看著她說:“簡小姐,加個微信吧?!?/br> 他的眸光被夜色掩蓋,看不真切。 簡淡微微睜大眼睛,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看了眼開車的羅健。他似乎也有點(diǎn)詫異地瞥了他倆一眼,但應(yīng)該沒多想,還在旁邊附和:“對,簡淡你和沈總加一個?!?/br> 拒絕好像顯得太刻意,所幸她有個工作微信,便拿那個號加了。 簡淡的手都有點(diǎn)抖,忍不住悄悄打開他的朋友圈,心里七上八下,想窺探他這兩年的生活,卻又覺得不應(yīng)該這樣,更害怕看見他的生活里出現(xiàn)別人…… 結(jié)果里面寥寥無幾,都是一些官方的東西。 他也是拿工作微信加她的。 簡淡的心沉下去,比任何她預(yù)想的情形都更讓人難受。 她看著空白的朋友圈,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嘲諷,他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她。 餐廳就在沈冽下榻的酒店,包廂挨著露天泳池,幽微的燈光照著淺藍(lán)色水面波光粼粼,很有情調(diào)。 人都齊了,來的都是科室里長袖善舞的。他們顯然沒想到簡淡會跟著一起來,心里有點(diǎn)掃興,隨即又眾星捧月地奉承沈冽去了。 有幾個男的早就在抽煙了,室內(nèi)煙熏火燎,簡淡眼鼻刺痛,想打噴嚏都打不出來,有點(diǎn)想流淚。 他們給沈冽遞煙,沈冽擺手,說自己有鼻炎,聞不得煙味。那些老煙槍們便立即捻滅手中的煙,拉開玻璃門通風(fēng)。 盡管只開了一道縫,涼意仍不可忽視。他們都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讓服務(wù)員加把椅子在那,說:“簡淡你坐那吧,不知道你要來,位子都定好了,別介意啊?!?/br> 簡淡倒是不在意,反正她只是個陪襯。她正要過去坐下,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來,拉開椅子。 “有點(diǎn)熱,這里涼快?!鄙蛸裏o比自然地坐下,接著和其他人交談,一眼也沒看過簡淡,好像她只是空氣。 無人察覺他倆之間涌動的暗流,坐席很快又自發(fā)調(diào)整為以沈冽為中心。 簡淡有些無措地站著,羅健拍拍身旁的空位,對她招手:“坐我這吧?!?/br> 簡淡不想糾結(jié),就過去坐了,背后視線發(fā)燙。 今年新進(jìn)的小姑娘李冉顯然精心打扮過,走到沈冽旁邊敬酒,一口流利的申城話,笑起來十分討喜。 他們這單位最是明爭暗斗,很快就有人拆臺:“現(xiàn)在小姑娘可狠得咧,小冉考上我們單位后立即就踹了男朋友?!?/br> 李冉臉色不太好了,辯解道:“哪里是踹,是和平分手。再說了,男的不也這樣?!?/br> 沈冽跟著微笑,笑意卻未達(dá)眼底,“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br> “還是單位內(nèi)部找對象比較好,穩(wěn)定?!辈恢钦l來了句,“現(xiàn)在我們這就羅健和簡淡還單著了,你倆干脆搭個伙唄,別再耽誤了?!?/br> 羅健比簡淡大五六歲,去年才離的婚,帶著個五歲兒子。 簡淡這年紀(jì),在小城市確實(shí)不好挑了,就這在他們眼里都算高攀了。 她早就表示過自己是獨(dú)身主義,加上平時孤僻安靜,被視作怪胎,同事都不太喜歡她。本來已經(jīng)很久沒提了,此時提起無外乎是膈應(yīng)她。 羅健倒是對簡淡一直挺滿意的。雖說年紀(jì)大了點(diǎn),但是獨(dú)生女,自己有車有房。性格沉悶,代表好掌控。最重要的是底子好,打扮老氣也能看出五官清麗,皮膚白嫩,身段纖細(xì),化個妝估計和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沒差。不打扮也有不打扮的好,說明安分勤儉。 就是聽說她媽好像有老年癡呆,不好伺候,不過都七十歲了,估計活不了多久。 每次被這么起哄,簡淡都會嚴(yán)肅以對,這也是她人緣不好的原因之一。但是今天,她異常地沉默。 羅健笑罵著擺手,“說我可以,別說簡淡,人家臉皮薄,哪像你們沒臉沒皮的?!?/br> 他說著,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冷冷刺來。羅健迷惑地掃視一圈,就看見沈冽漆黑的眸子,然后他端起酒杯說,“來,我先預(yù)祝羅經(jīng)理?!?/br> 接下來的事仿佛隱隱有些失控,沈冽不斷地敬酒。羅健本身酒量還算可以,還覺得被另眼相待,十分殷勤,不知不覺后勁就上來了。 十幾個回合下去,簡淡不時偷偷打量沈冽,他竟然還面色不改,神色沉穩(wěn),好像完全沒喝酒似的。 曾經(jīng)滴酒不沾的人,什么時候這么能喝了…… 不記得第幾次她看向他時,沈冽慢條斯理地折了折袖口。 燈光流轉(zhuǎn),有什么東西在閃爍。簡淡下意識一瞥,再也移不開眼。 西裝袖子上,有一枚精致的銅色袖扣,細(xì)看能看到上面刻著兩個字母:js。 回憶猛然刺痛。 他是故意的。 故意穿這套西裝,故意擺弄袖扣,故意提醒她。 眼中澀意發(fā)燙,簡淡握著碗筷的手有些發(fā)抖,和杯碟碰撞,發(fā)出叮當(dāng)微響。 她嘴里的東西還沒吃完,漸漸發(fā)苦,連咀嚼和吞咽都顯得困難至極,像個正在被處以極刑的暴徒。 這算什么?舊情人的報復(fù)?還是…… 簡淡不動聲色眨著眼睛,一眼也不再往他那邊看。 沈冽一邊和別人交談,一邊目光不著痕跡地飄向身旁。 簡淡低著頭默默吃東西,似乎很餓,不間斷地往嘴里送東西,腮幫都鼓起了,咀嚼的樣子卻有些機(jī)械無味,有心無力。 燈光將她的臉色襯得雪白,沒什么表情,只除了……眼上淺得不易察覺的一抹紅。 她看見了,沈冽肯定。 心里有一絲得逞的快意,卻又索然。 他還是舍不得見她傷心。 雖然說,這個狠心的女人還會傷心嗎? “簡、簡淡,你待會,開我車回去……”羅健大著舌頭,把車鑰匙遞給她,然后就倒了。 賬是早結(jié)好的,眾人喝得差不多,勾肩搭背互相扶著出門。沈冽幫忙叫好代駕,送到門口,目送他們上車。 外面又飄起小雪,寒氣逼人,沈冽回來就看見簡淡和服務(wù)生架著爛醉如泥的羅健往外走。 積壓一整晚的怒火終于點(diǎn)燃,沈冽臉色沉得可怕,上前一把扣住簡淡的手腕,將她和羅健隔開,讓服務(wù)生帶羅健出去等代駕。 他攥得那么緊,像是恨不得把她活活捏碎。 簡淡費(fèi)力地抽出手,輕輕按著疼痛的腕骨,依舊沒有看他。 這副沉默的姿態(tài),讓人更加惱火。 沈冽從鼻腔里溢出一聲冷笑,聲音里透著一絲狠意,“這種貨色你也不挑,干脆改名叫撿垃圾算了。” 簡淡:…… 沈冽還想再說些什么,面色忽然一凝,捂著胃部去衛(wèi)生間。 他畢竟喝了太多,再也裝不了千杯不醉。 這是逃跑的好機(jī)會,但簡淡遲疑了一會,沒動。 目光落到沈冽椅背上搭著的那件西裝,她出神地盯了許久,忽然鬼使神差,打開自己的包,在里面翻找著什么。 簡淡只找出一把眉刀,然后抬起西裝袖口,想把那枚袖扣弄下來。 可是縫得密實(shí),眉刀又太鈍,簡淡急得頭都出汗了,只怕沈冽回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終于碾斷了最后一絲線,袖扣立即落地。 簡淡略微失神,眼睜睜看著那扣子好像有自己的主意似的,骨碌碌一路滾到旁邊的泳池,搖晃了幾下,最終還是失足落水。 ……一瞬間,簡淡腦海里劃過無數(shù)交疊的畫面,轉(zhuǎn)瞬又隨著那枚扣子沉入池底。水面漣漪很快平復(fù),毫無痕跡。 這樣也好。 她正想逃離犯罪現(xiàn)場,就聽到有人失控地叫她:“簡淡??!” 這一聲連名帶姓的怒斥,仿佛突然敲碎了如噩夢般困縛著她的繭,把簡淡喊醒了。 她惶然抬眸,只見沈冽臉色緊繃地死死盯著她,跨步向她沖來,像是恨不得把她掐死。 第一次見到他這么怒氣滔天,簡淡卻沒有絲毫退后的想法。 然而沈冽沒有管她,徑自奔過她身側(cè),縱身躍進(jìn)泳池。